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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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貴妃回到自己的寢宮,先去看望了正在睡覺的女兒,這才回到內室。他一到內室,就放生大笑:“解氣解氣,真是解氣。皇后這一次可真的是要氣死了。”

麗貴妃的陪嫁侍女綺霞為主人捧了一碗茶來,道:“娘娘,皇後娘娘挨的這一下可真是夠重的。”

麗貴妃道:“這宮裏,只有本宮才是皇上心坎子尖兒上的人,誰要是在宮裏跟本宮比寵愛、比信賴,本宮一定要她好看。來人,打探一下皇後娘娘的反應。我倒是要看看這次那個老女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只要他忍不下這口氣做點子什麼出來,皇上便覺得他不好,那麼他將是又一個廢后。如果他選擇忍着,只怕人人都會覺得他可欺,那個時候,他只會越過越憋屈,最後硬生生地把自己給憋屈死。綺霞,你挑些衣料首飾給那丫頭送去,算是謝他給本宮出氣。知道該怎麼說么?”

綺霞果然挑了四件上等貢緞四件首飾出來,正要給賈家二姑娘送去,卻聽說了皇後娘娘那邊的禮單,立即調整了一番,湊成六樣卻是每一樣比皇後娘娘那邊貴重一點,送給麗貴妃過目之後,就帶着人往養心殿的偏殿而來。

且說皇后與眾妃嬪送皇帝往前面去了以後,眾人也就算了。皇后一個人呆在宮裏發獃,直到自己的心腹宮女提醒他,他才反應過來。

“那個賈氏,我原以為他是好的,又是公卿之後,背後連着四王八公,或可成為本宮的助力。卻沒有想到,此女卻是心中另有算計,還拿着本宮做踏腳石!可憐本宮被其蒙蔽,險些犯了大錯!”

大宮女蘭舟在邊上小心地道:“娘娘,您言重了。”

“言重?本宮說得算是輕的了。原來那個賈氏身份貴重,所以才會被家裏送進宮裏來。什麼樣的女人身份貴重你還不明白么?一國之母!那個女人一開始就盯着本宮的位置呢!只有本宮是個傻子,一直那麼相信他!如果不是今日麗貴妃一語道破,只怕本宮至死都被蒙在鼓裏呢。”

蘭舟道:“那麼,娘娘打算如何處置他?要收了他么?”

皇后瞪了他一眼,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辦法雖然好,可是現在整個宮裏都盯着我們這昭陽殿呢!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既然這個女人如此貴重,本宮可壓制不住他。等過些時候,事情落定了,放他回家去。”

蘭舟道:“可是娘娘,他知道不少事情,……”

皇后道:“那又如何?你不會推到他的頭上去么?倒是他那個堂妹,是個機靈的。”

蘭舟道:“娘娘?”

皇后道:“蘭舟,本宮記得去年本宮得了一套六枝的鑲黃水晶的紅玉珊瑚大簪,你把那個拿來,另外配些首飾衣料什麼的,給那孩子送去,算是他點醒本宮的謝意。”

這套紅玉珊瑚簪以黃金為架,固定住一根又一根寸許長的紅玉珊瑚,勾勒出端莊大氣的漩渦,並綴有黃水晶的流蘇。一套六枝,可以分開戴,也可以成組戴。因為正紅的紅玉珊瑚難得,故而皇后十分珍愛。

蘭舟道:“娘娘,那套簪子可是娘娘的心愛之物。何況,娘娘何必謝那個丫頭?他可是賈氏的妹子。今日他也不曾跟娘娘說過幾句話,又如何點醒了娘娘?”

皇后道:“你難道沒有聽明白么?這孩子一開始就說了,因為身份卑微,所以需要首飾撐場面。本宮已經是皇后了,哪裏需要跟那些妃子們較勁?那隻會抬舉了那些妃子,丟了自己的臉面。而且,你沒有聽他說么?皇后乃是皇帝最親近最信任的眷屬。眷屬,既是家眷也是下屬,要讓萬歲覺得親近信賴,本宮做得可是遠遠都不夠。也是本宮上來得太容易,被皇后的尊榮迷了眼,倒是失了當初的謹慎,忘了皇后與妃子本來就是不同的。你就按照本宮說得去做。”

蘭舟道:“可是娘娘,那位姑娘的年紀還小呢,送這麼貴重的禮物過去,怕是……”

皇后道:“如果不送得貴重些,其他的妃子又怎麼會送出厚禮?本宮看這個孩子在家也是不容易的,就讓他發一點小財。他點醒了本宮,等於救了我們娘兒倆的命,自然當得起這份厚禮。你就按照本宮的話去做。”

蘭舟知道自家主子脾氣一上來,就會變得執拗,不然也不會被那個賈元春拿捏在手裏。也正是自家主子這樣的脾氣,使得這位主子很好伺候,讓他們這些宮女太監日子比別處也好過許多。人應該惜福。

蘭舟是第一個到達賈家二姑娘住的偏殿的。等賈家二姑娘規規矩矩地行禮,又面對昭陽殿方向謝恩,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麗貴妃身邊的綺霞帶着一溜兒人來了。

綺霞道:“奉貴妃娘娘之命,賜榮國府一等將軍之女首飾六盒。”

麗貴妃不愧是管着宮務的貴妃娘娘,這出手真是大方,不說別的,就說第一盒裏面的藍田紅玉簪就非同小可。藍田玉中顏色純正、沒有一絲雜質的紅玉本來就極少,更不要說要雕成一套六枝的大簪了。這套首飾就硬生生地壓過了皇后賜的那套紅玉珊瑚的去了。至於其他的首飾,更是樣樣華麗無雙,隨便拿出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至寶。

綺霞道:“賈姑娘,你可知娘娘之心?”

賈家二姑娘道:“臣女在此謝過貴妃娘娘的關愛。如果今日不是貴妃娘娘點破,只怕家父難逃日後清算。臣女在此也謝過貴妃娘娘話中暗藏餘地,讓臣女有機會辯白,否則,臣女一家只怕要替別人去死了。”

綺霞道:“看起來你也是個明白人。如此,我便回去回復娘娘了。”

經過蘭舟的時候,綺霞笑了一下,方才帶人離開。

蘭舟瞪了賈家二姑娘一眼,扭身也回去了。

鳴琴見此,憂心忡忡地道:“姑娘,蘭舟姐姐這一去,只怕皇後娘娘對姑娘會起了嫌隙。”

賈家二姑娘道:“鳴琴,我知道你的擔心。不過,我並不認為皇後娘娘會因此而針對我。皇後娘娘乃是一國之母,於我更是雲泥之別。皇後娘娘根本就不用在意我的。甚至於,我的感激對於娘娘來說,從某種方面而言也是一種侮辱。何況,不動如山才是娘娘立身的根本,反之,則容易被人算計。”

鳴琴還想再說,卻遇上了各宮派出送禮的人,只得打點精神對付。

賈家這個二姑娘是外臣家的女孩子,本來沒有什麼的,卻當不得皇帝喜歡,還經常將之抱在懷裏,故而,宮裏的娘娘們也樂意將這孩子叫到自己的宮裏陪自己說話,又或者藉此吸引皇帝的到來。就是麗貴妃也不例外。

畢竟麗貴妃的女兒如今還小,整天的吃了睡、睡了吃,根本連人都認不得呢。而且麗貴妃也捨不得讓女兒吹了風,受一點點的委屈。所以,拿賈家這個小丫頭當玩具也就成了他的首選。

這日,內府送來了許多新鮮的花卉,麗貴妃召集了不少妃嬪來到西內苑賞花,自然,賈家二姑娘也奉命陪侍。

之家麗貴妃悠哉悠哉地摘下一朵大紅的月季花,笑呵呵地問面前的小娃娃:“丫頭,你看這花兒我戴上可好看?”

賈家二姑娘重重地點頭,道:“娘娘氣度不凡,這滿園子看去,也只有這朵花兒配得上娘娘的氣派。”

這話兒說得直白,若是換了其他人麗貴妃只怕還真的要惱了,可是這話偏偏是出自眼前這個才七八歲的女娃兒。俗話說童言無忌,也正是如此,才更加讓麗貴妃芳心大悅。

麗貴妃身邊的一眾妃嬪都紛紛奉承着麗貴妃,惹得麗貴妃咯咯咯地嬌笑個不住,也就在這個時候,聽見一把女聲,非常平靜地開口道:“哦?如此,那麼小丫頭,你說說看。本宮又適合什麼花兒呢?”

眾人這才看見原來是皇後娘娘也來了,連忙伏地給皇后請安。

皇后擺擺手讓眾妃嬪都起來,這才對賈二姑娘道:“丫頭,你還沒有回答本宮的話呢。”

只聽這孩子道:“皇後娘娘,您為何要這樣問啊?這宮裏,除了皇上,也就只有您不拘什麼花兒都能戴啊。哪怕您就是戴着一根草,照樣是別人對您行禮、絞盡腦汁地找話兒奉承您。您又哪裏需要在這上頭費心?”

皇后一聽,大笑:“你這丫頭,還真是直性子。”

沒錯,他是皇后,哪怕他就是戴根草兒,也會有人在他面前拍馬屁。就是不得寵又如何,這宮裏光寵愛就能夠活下去?女人爭一輩子,掙的還不是名分二字!只要自己是皇后,就是下面的人都挑了牡丹又如何?

皇后很自然地往主位上坐了,又摟過賈二姑娘,道:“沒錯,本宮是皇后,不需要跟下面的妃嬪爭奇鬥豔,只要穩穩地坐在這裏,做一個賞花人便好。”

皇后冷眼一睨,見麗貴妃依舊揚着臉站在那裏,心中也是冷冷一笑,低頭又去逗跟前的小丫頭說話:“對了,本宮聽你堂姐說過,你名叫賈迎春,是么?”

誰知道,這孩子居然歪着腦袋道:“咦,臣女有名字么?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叫臣女二丫頭,哥哥和堂哥堂嫂堂姐在家裏都叫臣女二妹妹,下面的堂弟堂妹和表妹們叫臣女二姐姐。就連父親也曾經說過,臣女年紀小,若是早早的取了名兒,讓鬼神知道了怕是不好,所以要等臣女再大一點、正式上冊子的時候再取名字呢。難道這些日子父親已經給臣女取名字了?大姐姐的消息真是靈通,臣女都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呢。不過,這個名字好奇怪哦。”

麗貴妃笑道:“這個名字有什麼奇怪的?”

這小丫頭歪着腦袋道:“本來就是啊。臣女家裏雖然算不得什麼高門大戶,也算得有頭有臉的,多年來家裏的女孩子都是跟着男孩子們一樣取名的,尤其是嫡支的女孩子更是如此。像臣女父親這一輩是文字輩,所以我們老太太唯一嫡出的女兒,也就是臣女的四姑姑就是跟着取了敏銳的敏字。到了臣女這一輩是玉字輩,哥哥和堂哥族兄弟們都是取了玉字部的單名,臣女也應該跟着哥哥們的例才對啊。可是這迎春卻是兩個字,這兩個字是玉字部的嗎?”

麗貴妃笑道:“的確不是玉字部的。而且這春字也不算什麼好字呢。你大堂姐不是嫡出的么?怎麼他反而沒有跟着你姑姑的例子按着家裏的舊規矩取名兒?”

賈二姑娘道:“貴妃娘娘,這個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二太太堅持,因着大堂姐不是嫡長房的姑娘,加上那個時候老太爺身上也不大鬆快,也沒有理會,故而遂了二太太的意,讓大堂姐用了元字。至於臣女,臣女雖然是祖父身後才出世的,也沒有大堂姐那麼顯赫的娘舅家,不過臣女是賈家的姑娘,自然是按照我們賈家的規矩行事。”

皇后聽了,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有人笑道:“沒錯兒,國法家規,這裏頭可是一點兒都不能錯的。”

只見皇帝一路走來,兩旁的妃嬪宮人都紛紛下拜,就連皇后也站了起來。皇帝對着皇后擺擺手,示意皇后免禮,自己則抱這賈二姑娘道:“不過,名字么,可以是家中長輩取的,也可以是尊長賜下的。你也八歲了,沒個正經的名字也不是事情。不如,就由皇后給這孩子取個名字如何?”

皇后趕緊推辭:“臣妾才疏學淺,可比不上諸位姐妹呢。”

皇帝道:“皇后這話卻是差了,不說別的,就說你那手簪花小楷又有幾人能及?”

邊上早就有宮人奉上紙筆。皇后見推辭不過,只得在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玖。

玖者,一種酷似玉石的淺黑色石頭,與價值連城的墨玉極為酷似,換了見識略略淺薄之人,很可能將兩者弄錯。皇后給這丫頭取這個名字可真是意味深長。賈玖,假玖,說的不就是墨玉么?而且,玖與久同音,天長地久,這也是**裏面每一個女人求而不得的夢。

皇后寫下這個字,周圍的妃嬪們都愣住了,就是麗貴妃也對着那個字發愣。反倒是皇帝,見了此字之後微微一笑,道:“的確很適合這孩子。”轉頭,又去逗弄懷裏的賈玖。

看見皇帝這樣的反應,皇后依舊端莊,麗貴妃撅起了小嘴。如果換了其他人,麗貴妃必定發作,可是寫下這個字的是皇后,皇帝又在跟前,對這個字看似還算滿意,麗貴妃就是心裏有再多的不痛快,現在也少不得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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