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禮
夏千翡站在門口沒動，荷色的繡鞋上已經染了塵土，腳尖兒用力過大，這會兒生疼。
然而再疼，也疼不過她緊揪的心口。
屋裏的女子驚叫一聲，一陣淡淡的香氣，一個人影從屋子裏沖了出來，撞偏了夏千翡的身子，躲到了宋文軒的身後。
夏千翡雙眼無神地垂落，胸口凝聚的氣勢全然散亂開來。
若是她沒有瞧錯，那個女子，該是已經懷了身孕了？
“軒郎，軒郎我肚子有些疼，是不是動了胎氣？我好怕……”
柔弱無骨的聲音細細地透着驚恐，夏千翡抬眼望去，鮮嫩嫩的水紅色，淡雅脫俗，扶風弱柳的身姿，便是肚子已經顯懷了，仍舊讓人心生憐意。
宋文軒一手扶着女子的腰肢，面上有些憂色，“這可如何是好，一會兒趕緊請江郎中來瞧瞧，素素，別怕……”
這是當她是死了嗎？夏千翡散開的怒氣慢慢地再次凝聚，是當她這個明媒正娶的正妻是死的嗎？！
“宋文軒，你好樣的，孩子都有了？我夏千翡為了宋家拋頭露面，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沒有大聲的哭鬧，夏千翡的聲音森冷得如同飛雪，從齒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着說出來。
宋文軒的手一頓，轉頭看向夏千翡，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發怵，只是他卻也沒退縮。
“千翡，我自然知道你對宋家的付出，可你……不是總也懷不上嗎？娘同我提過幾次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所出……，這便是女子的大忌。”
“不過你放心，我同娘說了，我不介意的，你永遠是我宋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可是，也不能讓我們宋家當真無後吧？對了，珍娘那個我是不知道的。”
“誰也不會搶了你的地位，素素是個可憐的女子，委身於我什麼也不求，你素來是個明事理懂分寸的，我本打算過兩日便領素素去見你，真的。”
宋文軒的聲音有着文人的特有的儒雅，說起話來一點兒也不慌張，就好像是真的一樣……
可惜，夏千翡已經本能地不去相信了。
“我無所出，是誰造成的？宋文軒，若不是為了保全宋家，我何以操勞到懷了身子都不自知？！落了胎，傷了身子，換得你宋家如今晉西城富甲一方！你如今跟我說無所出？！”
紅色的液體從夏千翡緊握的指縫中流出，曾幾何時，她的手指白皙明潤，在陽光下近乎能透光一樣，可為了操持宋家，她再無心思打理妝點自己，從前晉西天姿嬌女，顏色已失大半。
掌心被碎瓷割傷，夏千翡卻一絲一毫都沒有鬆開，只有用別處的疼痛分散，她才能撐得下去。
“千翡，這事兒我們宋家都記得，誰也沒說什麼不是？可不管如何？我總得有個子嗣傳承香火吧？一事歸一事，素素是個單純的，她說了，她什麼都不要，到時候幫着你一起打理宋家，有人分擔分擔你的事情豈不更好？”
夏千翡忽然笑起來，嘴角的弧度仍舊能看出從前的美麗，只是眼睛裏卻是冰冷一片。
這就要替自己分擔了？有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她承擔下宋家的家業時，為何沒人想着替她分擔分擔？她用爹娘留給她的錢財保住宋家時，為何沒人開口要來分擔？！
也是，活該她被全城的百姓笑話，曾經她還得意那是旁人不明就裏，看不到宋文軒的好，如今卻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旁觀者清旁觀者清！天下人都看穿了她就是個痴兒！
夏千翡的笑容讓宋文軒吞了吞喉嚨，今日的千翡太不對勁了，同往日一點兒也不一樣，不過當務之急是先將人穩住，素素的事情過幾日再提也不遲。
“千翡，咱們有事兒回去說吧，夫妻之間又有什麼是不能說開的？不若……”
“你可知曉今日是什麼日子？”
夏千翡忽然抬起頭，神色又恢復了正常，便是臉上的操勞痕迹過甚，那雙眼睛也是極明亮的。
日子？宋文軒的腦子趕緊轉起來，莫非這便是夏千翡失常的緣由？今日……，今日她不是說要去見見江家少爺，商談那批香料的事情？
不是，定然不是這個，好像是有點重要，又不太重要的，怎麼忽然就……
夏千翡一直盯着宋文軒的面容，眼裏的黑沉漸漸凝固。
“啊對了對了，我如何會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記得呢，我還讓竹草去金樓定了一套首飾，剛到的款式，一會兒竹草就會去取的。”
宋文軒終於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想起來了。
他就說嘛，總是有緣由的，不過一個生辰，前些日子似乎也提過，不過宋家如今不便大張旗鼓，娘便說一切從簡，也就晚上一起吃個飯。
這女人啊，就是會為了一些小事兒計較。
“千翡，我可沒忘呢，我怎會是那樣的男子？家裏、家裏也都準備了，今日你有事出門商談，我都是交代好了的，你同我一起回去瞧瞧？也不知，這禮你喜歡不喜歡。”
夏千翡輕輕地搖頭，“不喜歡，宋文軒，我十八年華便嫁給了你，為著你能一心一意念書走仕途，宋家的一切我都心甘情願地抗下，好，我信你要給我過生辰，這個孩子名不正言不順，不能要，這便是我想要的賀禮。”
“府里的珍姨娘已是有妊，斷不會讓你絕了后，如何？”
“軒郎！”
那女子聽了臉色雪白，搖搖欲墜地倒在宋文軒的懷裏，惹得宋文軒趕緊將她抱住，小心地呵護着。
夏千翡冷眼在一旁看，看着他們濃情蜜意卿卿我我，看着他們對自己怒目而視，就好似自己才是拆散人間眷侶的十惡不赦之徒一般。
“千翡！你怎麼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素素懷的，可是我的孩子啊！”
“你如何知曉？一個無名無分就能同男子行苟且之事還懷了身孕的女子，你怎麼知道在你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旁的男子也如你一樣潛進來？”
“我沒有！軒郎，素素一心只系在軒郎的身上，冰清玉潔，素素怎會做那樣、那樣的事兒！”
那女子頓時淚如雨下，聲聲悲泣着倒在宋文軒的懷裏表明心意，梨花帶淚的小模樣讓夏千翡瞧着都覺得不忍。
“這些不過是嘴皮子上下碰一碰的事兒，當初，你也同我說了此生不負我，如今還不是如此？正正經經守身如玉的好女子，會不要名分委身於人？宋文軒，你何時如此愚蠢了？”
“姐姐！姐姐！素素知曉讓您不痛快了，素素願意服侍您左右，只求您憐惜素素對軒郎的一片仰慕之情……”
說著，素素便要往地上跪，手捧着肚子，無比得凄涼。
“素素，你別這樣，身子要緊，我信你便是。”
“軒郎……”
兩人相互依偎的模樣如此催人淚下，夏千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卻出奇得冷靜。
她不是應該哭叫着將他們分開，用宋文軒對自己的那點兒情義換回他的心思嗎？這麼些年，她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謹小慎微，藏起自己所有可能會被不喜的性子，溫柔嫻淑、良善柔順，可這一切被敲碎之後，原來自己還能如此的冷然？
“我說了，這個孽種不能要，宋文軒，這是你對不住我，你要抬姨娘我抬了，你要子嗣我認了，可這種不明不白的種你想要抬進家門？你別忘了，如今宋家，究竟是誰在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