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迷|魂湯
“陸兒，我是你姨娘呀，天可憐見，我總算能見到了你，我朝思暮想的孩子，如今已是長得如此好了……”
何氏拿着帕子在臉上胡亂地擦，這會兒的眼淚並不是完全虛假的，到底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當初離開的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團，隨時都可能夭折的模樣，如今已是錚錚男子，瞧着便覺着可靠了。
然而許陸的臉上卻並沒有太過激動的神色，面前的女子容貌年輕，雖穿着樸素，卻在舉手投足見露出養尊處優的氣勢來，瞧着並不像是吃了苦的。
陌生的面容，略略違和的激動，許陸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無法感同身受。
“陸兒還是跟姨娘生分了……，怕是在江家的時候，提起姨娘，聽到的，都是姨娘的不是吧……”
何氏抽噎着，秀氣的眉頭緊皺，無限委屈，“姨娘知道的，姨娘的離開給夫人和少爺心裏添了堵，因此他們如何編排我的不是，我都毫無怨言，可是陸兒，你是我生的，我如何會捨得拋下你不管？不過是不想拖累了你們，少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人，你們的日子才會好過一分……”
何氏說得凄苦，梨花帶淚地提了提她這些年也過得十分凄慘，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受盡欺凌，好不容易才苟延殘喘，又機緣巧合打聽到江家二房的情況，歷經艱辛一路找過來，就是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自己的孩子一面。
“我想着，便是我死了，能見到你過的好，也就能安心了……”
何氏哭得哀怨凄婉、催人淚下。嬌弱的模樣似是馬上就要倒下去一樣，可她偷偷抬眼去看許陸，卻見他獃獃地站在那裏，並沒有太多的情緒。
莫不是被江家給養傻了？何氏心裏暗自揣測，可是不是說江家的兩個庶子在江家待遇不錯的嗎？都給他們打理着不少鋪子，要真養傻了，可怎麼做這些？
“陸兒……。你可是心裏還怨着姨娘？”
何氏抬起臉來。皺着眉頭痛心地問到，臉上的表情脆弱又傷感。
許陸頓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如今已是不怨了。”
平靜淡然的語氣讓何氏心裏忽然升騰起一陣不安，許陸為何一點兒同她親近的感覺都沒有？就好像在面對一個陌生人，自己哭成這般模樣，居然也沒有一絲激動。
“那時候。姨娘當真是情非得已的，想着若是我不在了。夫人定不會丟下你不管，你跟着夫人，總比跟着我這個姨娘要好得多，你看看如今。你可是江家的二少爺，走在外面都面上有光，姨娘當初也是往肚子裏吞了眼淚才下的決定。”
“嗯。我知道了，姨娘有姨娘的苦處。只是那時候，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江家大房說二房教唆姨娘偷了財物，還有臉想要分家，便什麼也不肯給我們，只給了兩間總是賠錢的鋪子意思意思，我們險些被逼的餓死，姨娘大概也是不想知道的吧。”
“……”，何氏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又掩面哭了起來，“我就知道，夫人說我這些也是應該的，可是陸兒，姨娘也是走投無路了，總不能讓我一個弱女子孤身出去被賣掉吧？況且，我只是拿了一些細碎的東西，如何就變成二房的財物了……，夫人怕是沒少說這些吧……”
“娘從來沒同我說過這些。”
許陸臉上淡淡地笑起來，有那麼一瞬間，瞧着同江離然十分相似。
“娘從不說這些，她怕我和許平聽了心裏難受，可我們那時候只是小，並不是傻，那時候聽不明白的事情，過些日子總會想明白，娘去她的娘家求助，從來也不敢讓我們跟着，就怕我們會聽到什麼，可該知道的，我們總還是會知道，畢竟，是因着我們二人的姨娘，才使得娘和大哥被那麼多人嘲笑。”
許陸深吸了一口氣，有許多話他不是不說，而是不願說，他怕說話的時候，會讓自己生出太多的戾氣來。
國朝對庶子庶女並沒有多看重，更何況在那樣艱難的狀況下，在因為他們姨娘的所為才會那麼凄慘的狀況下，基本有些脾氣的，都會選擇將他們給賣掉，興許還能賺一些錢。
可是江夫人沒有，一直到如今，許陸都心有餘悸，他越是長大，越是看多了這些事情，越是明白江夫人當時的決定有多麼的艱難。
一個女人拖着三個孩子，那段日子究竟是怎麼過來的，許陸都不敢去回想，他上輩子到底是積了什麼樣的福德，這一世才有幸能成為江家的孩子？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才華有限，便努力地多做事少說話，期望自己能不讓娘失望，能不讓娘後悔。
“陸兒……，這些年，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姨娘會如何？姨娘孤身一人日子也不好過，心裏惦記着你好不好，日子有多艱難你可曾想過？”
許陸十分正直地搖了搖頭，“並沒有，若是當初，姨娘沒有見我們二房勢頭不好卷了財物離開，若是肯與我們同甘共苦，不論如何，我都會孝敬仰慕您，大哥說的對，沒有人不需要對自己的所為負責任，因此我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會仔仔細細地想明白。”
“那是你哪門子的大哥？我才是生你的姨娘！你怎麼會、怎麼會被江家的人教成如此不近人情冷血冷心的模樣？！”
何氏驚恐起來，喘着粗氣搖頭，“不成，這不成，我不能讓你繼續跟着他們，我得在你身邊才行，陸兒……，你看看仔細，你是我生的，如何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別怕，往後姨娘會陪着你的，江家沒人會欺負你。”
“我最需要姨娘陪的時候，姨娘並不曾留戀過，如今我已是長大了，也並不需要了，況且江家，是不會讓姨娘入府的。”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姨娘被拒之門外？”何氏聲音漸大，“你就忍心姨娘孤苦無依一人？我也不求什麼，只是想着能陪着你，看着你，這難道也有錯嗎？”
許陸瞧着何氏的臉上又流下淚來，將眼神垂下去。
“剛聽到姨娘出現的時候，我心裏不是不驚喜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姨娘心底惦記着我，我怎麼會不高興？”
“說的是呢，我就知道我的陸兒……”
“可是，若是沒有江家大房牽扯在裏面，興許，我這會兒仍舊是高興的。”
“……”何氏如同忽然被掐住了喉嚨，臉上的慈愛都沒來得及收回去。
怎麼會？她們已經那樣小心謹慎，江家大房來的人回回都不一樣，怎麼會被知曉？
“這比姨娘從此當我已經死了還要讓我難受，姨娘可知道我當時是如何想的？”
許陸眯着眼睛居然笑了起來，“我想啊，那還不如，姨娘當年便死了，如此，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趕着來傷我的心，我也就能安安穩穩地，做江家的二少爺了。”
“陸……”
何氏往後退了一步，許陸臉上的表情跟剛剛相比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略顯陰森森的笑容讓她脖子後面冷汗直冒。
許陸往前逼進了一步，“姨娘現在，可是在害怕？您為何要怕呢？說起來，該是我害怕了才是。”
“能喊着夫人為娘親，能日日被善待被叮囑，娘可知道我有多害怕，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姨娘可是覺得我在外人眼裏憨厚老實，所以便想來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
許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連嘴角都帶着笑意，“可惜，我已不是當年那個您說不要就不要的孩童了，如今的日子我很是滿意，若是姨娘沒懷着旁的心思，我大概，也是會對您恭敬有加的，畢竟我是這樣的性子，只可惜……”
許陸搖了搖頭，“姨娘是想自己消失回去過日子，還是孩兒助您一臂之力？”
“……”何氏的身後碰到了案幾，已是退無可退，她的腿在發軟，靠着案幾才能勉強撐住。
這是誰？這難道不是魔鬼嗎？他怎麼能對着自己生他的姨娘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臉上的笑容為何如此可怕？！
“姨娘興許還不知道，我其實很好滿足的，在江家，有娘溫柔的教導，有大哥嚴厲的點撥，大嫂也是個好相處的，不怎麼說話，卻也時時刻刻想着不要苛待我們，這樣的日子，我很滿足，因此，誰要是想破壞，我都不會允許的，……姨娘可是聽清楚了？”
“你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江家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他們都是在騙你的陸兒！你是庶子，他們如何會誠心待你？我才是與你血脈相連的，你……”
何氏後面的話，讓許陸伸手摸上她脖子的舉動給打斷了。
寬大的手掌將整個細嫩的脖子給覆蓋住，指節摩挲着脆弱的頸項，何氏渾身發起抖來，許陸臉上的表情一點兒也不陰冷，居然是柔柔地笑着，好像在欣賞着什麼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