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她慌亂地看着鏡中的影像,不知怎麼面對這張陌生的臉。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她就不會變成一個燒傷的醜八怪,她也不會失去她娘,她很可能還和娘守在一起,而娘的瘋病也許也好了……
啊。她狂亂的搖頭,拳頭緊緊握着,憤怒的眼光像是瞪着躲在黑暗中嘲笑她的惡魔;如果沒有那場火,她的人生不會這麼悲慘,不會孤苦無依,不會淪落到行乞的命運!
但是,那場火正是她娘放的……
無奈地望着鏡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華清妍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除了勾出她所有痛苦的回憶之外,這張美麗的容顏還能帶給她什麼?
她突然覺得全身發冷,很渴望那總是能溫暖她的暖源,回頭望去,只見房外陽光燦爛,還氤氳着絲絲清晨未消散的霧氣。
原來她呆坐了好幾個時辰,現在已經天亮了。
但蕭磊呢?他為什麼沒有回來?
意識到自己強烈的思念,她輕顫的指尖掩住了唇,心緒陷入驚慌之中;不行,她不能在這麼脆弱、這麼無助的時候想着他,否則她會把自己推入深淵……一個和娘一樣自我毀滅的深淵!
她不要愛上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更不想擁有一段絕望的愛情,她寧願什麼都沒有,就算她得自己面對寒冷和恐慌。
“蕭磊……”她痛苦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不,你不是我的。”
細微破碎的聲音像是針尖,穿刺進那顆湃然躍動的心房,在門廊外,那雙從深夜守護到黎明的深眸,瞬間充滿了驚愕,像是突然理解了她的煎熬。
你不是我的……當她用絕望的細語幽幽訴說時,他終於懂得她方才為何不知所措地逃開他的懷抱;他是個地位崇高的王爺,她是不是覺得他高高在上,不可能是她的寄託,所以她很煩惱該怎麼面對他?
這麼說她是喜歡他的,但卻畏懼未知的將來?
眸光變得黯沉,他發現自己也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習慣了她在身邊,他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將永遠都在,他沒有去想過他倆該用何種關係及身分相處下去。
知道她竟為了他這麼痛苦煩惱,他不禁心生不忍,也許在他還沒將一切考慮妥當時,他應該先拉遠和她的距離,這麼做是不是能夠稍微平撫她心裏的忐忑?
腳步一跨,他遠遠走開了,這是第一次,他因為喜愛上一個女人,而遠離她。
【第七章】
從那個清晨之後,華清妍就搬出了蕭磊的房間,住到他隔壁的空房;她並沒有見到他,是那些來幫她搬家的婢女們傳達了他的意思。
他認為她現在既然變美了,就再也沒有逃避的理由,所以相信她會好好的配合訓練、贏得賭局,不需要他再繼續看管着她。
聽完棧鏗解說,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雖知分隔的空間有助於她冷卻對他的依戀,但心裏卻很介意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對她說清楚。
但自此後的許多天,她都沒再見過他。
努力適應着沒有他的日子,努力去熟悉自己的新臉,但這麼多天過去了,她對於身邊突然出現的蒼蠅們,卻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
不管她在吃飯、在上課,或去花園散步透氣,她的身邊總是圍着三三兩兩的家丁婢女們,一邊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欣賞她,一邊竊竊私語地讚歎着,讓她全天候處於“開放參觀”的狀態,簡直煩人得要命!
難道只因為她的容貌變了,大家就把她當作另一個人了嗎?不過就多了半張臉的美麗,現在府中所有的人都對她客氣有加,再也不以從前鄙視的眼光看她,彷佛把她當成天仙下凡,尊重得不得了……
真是太可笑了!她還是華清妍,她還是那個乞丐女,仙女只是別人的想像,她很清楚自己其實是什麼。
醜陋的苦滋味她嘗了很多年,美麗的感覺她現在也體會到了,這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讓她認清了世人心中羨美惡丑的惡劣!
上課時間,她正隨着老師念詩,門卻突然被推了開來。
抬頭一看,她的呼吸瞬間僵窒,是蕭磊,竟然是他來了!
在與他雙目對視的一剎那,她的心跳急遽加快,那雙熟悉的冷眸,因為她而漾起特有的溫暖,那明明是她看慣了的,但她為什麼突然緊張起來了呢?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見了吧!等等,其實也不過是幾天而已,但她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你有沒有用心上課?”他沒有上前,只是站在門邊凝視着她,見到她怔怔地點了頭后,他的唇角掀起一抹淡笑,“嗯!有用心就好,本王最近很忙碌,沒有時間監督你,你要好自為之,才能讓本王贏得賭局。”
忙碌?華清妍皺起眉頭,聽婢女們說,他這些天甚至到了就寢時間也不回府,哪有人忙成這樣的?
見她柳眉輕蹙,清麗的容顏因微慍而楚楚動人,蕭磊不禁心中一動,眸光牢牢地糾纏住她,但是……這份無法扼抑的觸動,卻也讓他警覺到他該快點走了,再待下去,他很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住保持距離的決心。
“繼續上課吧!你的容貌已經完美無瑕,若再配上高貴氣質,一定能讓本王贏得很漂亮,哼!到時朱威也不得不口服心服。”他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
華清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心頭蔓延着刺痛的感覺。在她的臉還沒治好之前,他反而很少提到賭局的事,但為什麼現在他的每一句話,都要繞着它打轉呢?難道見到她,他沒別的話好說、沒別的事好想了嗎?
他的眼光始終沒從她臉上移開,他看清她的失落,只能在心底無奈地低嘆。
他果然不該來的。禁不住想念,他來看看她,但為了不泄漏心思,卻又不得不用那場該死的賭局當成話題……
除了這些話,他不知還能對她說些什麼,才不露出他對她的思念。
還是走吧!他決然回頭,拉開了門。
見他要離去了,華清妍的呼喚忍不住脫口而出,“等等,你要出府?”看他一身外出的袍服,她就知道他又要出去了。
蕭磊連頭也不回,“沒錯,本王很忙,朝中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不能再浪費時間。”他冷硬地說,用寒冷逼自己拉回情不自禁向她流泄的情感。
浪費時間……她黯然地垂下頭,想到自己對他來說是這麼的不值一顧,她還能說什麼?
隨着他砰然關上的門,她認命地嘆了口氣,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是條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鴻溝,她無法企求什麼,只能靜靜地等着尾聲的到來。
問題是這像夢一般的兩個月,她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遺忘?
她很悵惘,蕭磊心中的燒灼也不下於她。
思緒經過幾日的沉澱,他發現自己對她的喜愛程度,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他其實可以不顧一切地擁有她,但他和她承受着同樣的惡夢,他應該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吧!
最了解,他怎捨得還去傷她?他不想成為她的痛苦之一。
一切就先維持原狀吧!等到賭約過後,他再來思索該怎麼和她繼續下去。
這一夜,他同樣很晚才回王府,當他經過華清妍黑漆漆的房間時,他知道她早就睡了。
他沒在她的房外多逗留,很快地就回到自己的房中脫衣上床;從黃昏起,他的身體就開始不適,胸口異常灼熱、氣鬱難受,好似有把火在他的體內燃燒着。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胸前的鬱悶逐漸加重,莫名的力量像千斤石般壓着他,心臟傳來陣陣刺痛,輾轉難眠間,他恍惚地合上眼。
一陣黑暗之後,那幢房子又出現了,不同的是這次房中燭火通明,一切清晰地盡收眼底。
他又進入華清妍的夢了嗎?蕭磊環顧四周,沒看到任何人,但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瘋癲沙啞的嘶吼,緊接着是一聲聲哀泣的聲音。
他聽出是那小女孩……不,是華清妍的聲音,心頭一緊,提步就想衝出去看個究竟,但房門突然打開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踉蹌地倒退入房。
等那女人完全進來后,蕭磊才發現她的手上抓着刀子,時而朝前揮舞,時而抵住自己的喉嚨,而緊跟着她進房來的,正是華清妍。
她長大了些,看起來有七、八歲了,臉蛋比上次夢裏時出落得更加甜美,隱約已有長大后的模樣,但此刻她小臉上的表情驚懼交集,又似乎憂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