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易容天才

雲夢秋暗暗叫苦，逃之不及下，慢吞吞迴轉身來，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挨上前去，垂頭至胸。鼓起舌底桔核，啞着嗓音道：“費大公子有何吩咐？”

赫然是那飛揚跋扈的“費家莊”大少爺費賓虛。

眼角瞟處，費賓虛身旁的那十幾名費家莊中人一齊目光落至他處，漫不經意的隨意掃了幾眼，轉到一邊。

暗暗鬆了口氣時，聽費賓虛冷哼道：“你家三小姐現在哪裏？”神態、語氣、問話，竟與那日兩人初識時一模一樣。

雲夢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着“舊仇”，故意氣他道：“小的方才還見着三小姐與得勝堂林二少爺一起，有說有笑。往那邊去了。”

費賓虛全身一震，臉色瞬時難看之極，沉聲道：“在哪裏？”

雲夢秋胡亂抬手一指，假作恭敬垂頭不敢看他道：“剛才在那兒，現在小的就不知道了。”

他小廝出身，裝扮此等身份，惟妙惟肖，實不費吹灰之力。

費賓虛自是做夢也沒懷疑面前的他，就是那天差點令他難以下台的那個阿雲，提掌啪地在身旁圍欄處重重一拍。怒道：“豈有此理！姓林的好囂張的氣焰，還有否把我費家莊放在眼裏？”

回過身來，殺氣森然道：“那姓林的小子絕不可再讓他留在此處。哼！洪叔！”

他身後那七尺高的巨漢一聲轟應，跨步而出時。另一個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中年人委婉道：“這事須得從長計議。少主且稍息雷霆。此處終歸是慕容府地，若咱們當真將那林二少爺……嘿！慕容大小姐面上須不好看。”

費賓虛怒容稍霽時，中年人側回頭來，對雲夢秋淡淡道：“嗯，你且去罷。”

雲夢秋暗暗竊笑，表面自然仍是一副唯唯喏喏的樣兒。答應一聲。撒腿便走。

忽然間，側面響起一聲長笑，林鼎臣的聲音遙遙傳來道：“賓虛兄適才可是提及小弟嗎？不知有何指教呢？”

步履聲內，“得勝堂”一行十餘人以他為首，大步過來。手按長刀，面色俱都冷峻之至。

“費家莊”眾人下意識縮手袖中，更有幾人反手握住背後兵器把柄。臉色一齊冷下。

氣氛一下緊張無比。

雲夢秋為之愕然。

這兩撥傢伙委實上不了台盤，那鳳小妞妞兒花落誰家尤未確定，竟然就爭風吃醋成這個樣子，此種情態，倒也稀奇！

懶得再看，二群人劍拔弩張時，大模廝樣的逕直穿入長廊里去。

尤聽見費賓虛那象煞寒窟里吹出來的冷風般酷惻的聲調道：“好極！好極！當今之世，得勝堂‘霸刀十二唱’素稱天下刀法霸道第一！今日難得遐閑，鼎臣兄能否讓小弟一開眼界呢？”

竟是直接正面挑戰。

林鼎臣一聲豪笑道：“敢不從命！賓虛兄既有此興緻，小弟自是捨命陪君子！”

雲夢秋暗暗搖頭，那小妞妞真不知有什麼好的，竟令這麼多人捨生忘死？若日後娶回家去，河東獅怒吼時，那才真真是追悔莫及。

擦過驚覺此間異樣、紛嚷過來的梅園內眾人。正猶豫從哪條道路過去。

一聲冷哼從對面高處傳來，直刺入他耳鼓內，怒意盎然，隱含森森殺意。

雲夢秋急急雙手掩耳。錯愕抬頭。突然渾身一窒，差點不能相信自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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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碎玉般的小瀑布從山壁間飛濺下來，激起千百朵水花。對面石壁突出處，巧奪天功的建有一座秀美的小亭。憑欄下望的，赫然是“南海龍女”舞瑤姬與慕容鳳二女。

但真正令雲夢秋為之失色的，則是二女身側那神色幽幽。玉面蒼白、眉間隱蘊婉楚之色的成熟美女。

慕容思儀，他曾經的“儀姐”。

心內一陣刺痛時，慕容鳳怒叱傳下道：“還傻愣在那兒幹麼？給我滾上來！”

換作他時他地，雲夢秋自是理也不理，這刻惟有垂頭喪氣上去。遠遠站立亭口處。曲下背去，含糊不清道：“三小姐。”

偷看着慕容思儀。

陽光耀眼，灑在她憔悴之極的玉容上，透射出一種令人心碎的凄美。長長的眼睫毛微垂視地，雲夢秋似可看見，她凄迷無比的秀眸內尤自朦朧着一層淡淡的淚影。

心裏一陣扭曲的劇痛。

恍惚中突然驚覺舞瑤姬正在打量自己。

盡量垂低頭去，強忍激蕩的心情，沙啞道：“三小姐若無吩咐，小的就此告退了！”

慕容思儀嬌軀微微一顫時，慕容鳳嘿嘿冷笑道：“你叫什麼名兒？竟然敢胡說八道對我無禮！”

這怒意凌飛的話，終於使雲夢秋完全清醒過來。再不敢向慕慕容思儀瞧去，沒好氣道：“我哪有對你無禮了？三小姐，你可得講講道理。”

話出口后，才知後悔。

慕容鳳咦了一聲，首次定神看他，美麗的大眼裏露出迷茫神色道：“你說話時的樣兒怎麼這樣眼熟呢？噢，你究竟是誰？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這次輪到雲夢秋為之愕然。

當真是咄咄怪事，這小妞兒居然沒有認出自己？難道自己竟然有“易容天才”么？

突然明白過來。

距離非近是個原因，先入為主又是另一個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喬裝改扮出現在“梅園”里。

暗呼僥倖下，難以察覺的移身向外，縮入亭柱后陰影里去。避重就輕道：“小的是治管家身邊的小廝，前日才隨他進入園內的。嘿，適才三管家着小的辦事，我正要回去呢。”

情急之下，也找不着什麼好理由，胡謅幾句，希望就此糊弄過關。

慕容鳳眼色轉寒，正待說話時，舞瑤姬抿嘴一笑道：“這位小兄弟挺會說話呢。儀執事，你不覺他很象你那雲弟嗎？”

慕容思儀玉軀劇顫時，雲夢秋鼻子都氣歪了。

真他媽的豈有此理！

這姓舞的小丫頭也不知是否有病，見面伊始，就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這刻更擺明了跟自己作對到底，若非他今次偷溜進“梅園”是為辦件大事，怒不可遏下，立即便會破口大罵出來。

提心弔膽窺視慕容思儀，她正默默俏立，垂目下視，這才鬆了口氣。

慕容鳳咦了一聲，扭頭向舞瑤姬看去，奇道：“舞姐姐你也看出來了嗎？我也覺得他很象那小傻子哩。”

舞瑤姬有意無意掃了臉色大變的雲夢秋一眼，淺笑道：“成天小傻子長小傻子短的，小鳳，你這麼掛記他嗎？嘻，要否舞姐姐去告訴他，我小鳳妹妹很喜歡他哩！”

“呸！”

慕容鳳小臉飛紅，羞不可抑大發嬌嗔道：“才不是呢！哼，思儀姐為他這麼傷心，若見着那小子，我睬也不睬他哩！”

突然驚覺失言，滿臉通紅，跺足道：“啊呀，我不來！思儀姐，舞姐姐欺侮人家！”投入慕容思儀懷抱去。

雲夢秋不知是何滋味。瞧着這鳳小妞妞兒從未有過的嬌羞俏美的少女丰姿，尷尬之極，走亦不是，不走更不是。

“怦！”

一聲氣勁悶響至亭下傳來。

亭上四人不自覺一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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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的沙塵間，“得勝堂”那二少莊主林鼎臣正橫刀胸前，屹立場中，虎目內神光爆射，威若天神；他那情場對手費賓虛則衣衫飄然，足不點地的繞着他四外飛速掠旋，想是在尋敵破綻。

二人俱怒發賁張，面色沉厲無比，顯然適才那一下悶響是硬拚了一記，棋逢對手，各吃了不大不小的暗虧。

二人手下涇渭分明的遙護在各自少莊主的四外。臉色緊張之極，顯是都看出來二人功力相當，動輒兩敗俱傷。

再外面廊間樹旁，則滿是梅園內一眾人等。林林落落，竊議聲時有所聞，足有幾百人。

神態肅穆者有之，面帶冷笑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是大有人在。香玉等“煙雨樓”玉衣劍士也赫然婷立其內，卻唯獨不見“丐幫”中人與那“煙雨樓”三樓主。

看着費、林二人一臉凄厲的神態，雲夢秋突然直覺感受到了二人騎虎難下的無奈心景。

很明顯，二人實則並無殺死對方之意，最多不過想挫一下對方銳氣。奈何刻際眾人環堵，意氣之爭，已轉變為名譽之戰。

偷眼見三女正注意亭下，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躡手躡足往後退縮。

舞瑤姬似背後長了眼般同時優雅轉過身來，迎上他驚疑看來的眼神，莞爾道：“小鳳，舞姐姐跟你說件事兒，你想聽嗎？”

亭下轟響而起的氣勁交擊聲中，慕容鳳好奇側回身來道：“舞姐姐你要和我說什麼事？噢，你還呆在這兒幹嗎？滾你的蛋罷！”

雲夢秋如蒙大赦，乾乾一笑，跨步便行。

舞瑤姬風鈴微振般悅耳的嬌美聲音自身後傳來道：“小鳳你聽說過‘天魔教’的大公主天香香嗎？去歲初秋，她在川南小城安平內與一個少年一見鍾情。而那少年，據傳已來到了此地。噢，小鳳，你在幹麼？還要聽下去嗎？”

雲夢秋駭然止步，心頭劇震。

長久已來，他還是首次聽見別人這麼直接的談起自己和那個小魔女的“戀情”。霍地轉身。

立即發覺舞瑤姬與慕容鳳都正盯着自己。前者盈然含笑，後者則秀目內異彩激溢。

目光接觸。

慕容鳳雪白的瓜子小臉上倏地飛起兩片可愛動人的紅雲，忸怩視地。輕聲道：“我正聽着呢。”

陽光照耀下，無所措手足的盯着地下，秀目慌張四顧，俏臉越來越紅。

雲夢秋為之呆然。

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姓舞的小丫頭顯是一眼便已看穿了自己，現下那小妞兒也從自己的背影或眼神里認出了自己來。

只不知，慕容思儀又有否察覺呢？

眼角處，那鳳棲樓執事正默然無語，反常的保持平靜。陽光照在她婀娜的身姿處，灑下一片溫柔的側影。

“嗬！”

一聲暴喝在亭下響起。

幾百人啞雀無聲的注視下，林鼎臣拔地標起，怒鷹般飛罩而下，勁流狂漩，電閃雷掣般一下閃入費賓虛幻化出的幾十道人影幻相里去。

一聲冷哼過後。

無數條四外旋折的人影奇奧地組合成一個實體。費賓虛倏忽出現在狂暴的刀勁中心處。雙臂一陣詭異難測的折動，費家莊的獨門兵器“奪命斬”夷然無懼的硬往刀茫里迎去。

“奪命斬”，一陰一陽，由精鋼鑄造而成。長不過尺，寬僅幾寸。扁平的斬身，使之可以牢牢的鑲於雙臂側旁。頂端處，有一黑亮發光的鷹嘴形尖角，陽光掩映下，整個斬身油黑髮亮，散發著森森霸意。

“鏘！”

一聲震耳金鐵巨響。

一道勁流由二人交擊處向四外爆烈涌泄。二人一齊痛哼，功力相若下，同時被對方反震之力掠后拋飛。

四下驚嘆聲此起彼伏時，舞瑤姬淡淡一笑，從亭下收回目光，凝睇正微微咋舌的雲夢秋，嫣然道：“小鳳，你聽說了嗎？從古至今，從未有人象安平城裏的那少年般成名如此之早，且是如此的轟動！更何況那少年還不會半點武功。現下的江湖，打他主意的人，實是多不勝數。嘻！真不知道，那小子是否依舊懵懵懂懂？又或是滿不在乎呢？”

雲夢秋差點一跤摔倒。

難以置信，這小丫頭竟似已經了解自己的真正身份！為何自己竭思憚慮，仍是記不起何時見過她呢？

同時感到，這“南海龍女”似對自己並無惡意，剛才這番說話，更是隱隱有着警醒自己之意。

原由何在呢？

瞟了眼慕容思儀與慕容鳳二女，想要出口詢問的衝動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舞瑤姬視若不見他隱請自己說下去的目光，回身向慕容鳳看去，掩口笑道：“說來也真有趣，那少年與小鳳你時常掛在嘴邊的小傻子竟然同一個姓！嘻，小鳳你的臉為何這麼紅哩？”

想着適才說話，慕容鳳羞得快要哭出來，狠狠一跺蓮足，叫道：“舞姐姐，你壞死啦！人家不理你了！”嚶嚀一聲，雙頰火紅一片，飛也似的逃了。

亭下眾人一齊詫然望上來時，舞瑤姬忽輕輕一嘆，夢幻般的動人秀目內異茫綻出，裊裊走近，輕聲道：“當心鳳楚楚！”

擦身而過，姍然下亭而去。

雲夢秋怔怔看着這謎一樣的絕色少女消失不見，心內閃現的，則是與她年紀絕對不符、象極那“女魔頭大姐姐”的那種神情。

再回過身來時，恰好迎上慕容思儀正默默注視自己的複雜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