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紅蠟燭前明似晝(上)
淑妃的愛女長寧公主,雖不過十來歲大,卻比成人還要心靈嘴巧一些。故而,她不單得朱棣疼愛,連后宮裏那些嬪妃們也多半都喜歡她。
不知何故,平日裏伶俐可人的長寧公主,近些時日卻總是多病。眾嬪妃得知后,便三三兩兩的結伴去長寧宮探望。
這日,素來不願與他人往來的庄妃,在聽聞長寧公主有恙后,也心急不已。她去長樂宮找到輕顰,與她結伴去了長寧宮。
待她們到達長寧宮時,見凌雪、周才人,還有幾個新入宮的女子,早已聚在屋內。眾人相互見了禮,又假意寒暄了幾句,便圍簇到公主的床榻旁。
庄妃見公主正睡着,面容憔悴。不由俯身拉起她的手,憐愛問道:“公主這樣有幾日了?太醫診斷的是何病症?”
淑妃守在榻旁,愁眉不展。回道:“她如此反反覆復,已有兩個月了。如今天氣暖了,她卻總說身上冷。夜裏也睡不安穩,總是做噩夢。前些日子還好些,一宿醒個兩三遍,也倒還能睡一些。可近幾日……”她哽噎住,默默拭淚。
庄妃早已陪着落了幾遍淚,到底她是看着公主長大的,見她如此,哪有不心疼的。
淑妃又道:“近幾日,她越發不好了,無論吃什麼都吐出來。人也是恍恍惚惚的,越發糊塗了。今日晨起時,她竟連我這個母妃也認不得了。”淑妃說完,復又落下淚來。
“太醫怎麼說?”輕顰輕聲問道。
淑妃回道:“太醫只說她身子虛弱,脾胃不和。說她精神恍惚,只因夜間休息不好所致。故而開了些安神的葯,只說讓慢慢調養着。到底也沒說出什麼醫治的好法子來。”
淑妃頓了頓,又道:“昨日,皇上讓人從宮外請來了一個神醫。那位神醫說,公主的臟器皆受了損傷,似有中毒之象。”
“中毒?!”眾人聞言大驚。
淑妃又道:“皇上已命人細細查驗過了,可公主的衣食所用之物皆無不妥。可見那個‘神醫’之言,不足為信。”
輕顰仔細思忖着,並不做聲。
眾人除寬慰淑妃外,皆是一籌莫展。
忽的,伊秋悄悄拽了拽輕顰的衣袖,竊竊道:“娘娘您看,那燭台上的紅燭,雕刻的那樣別緻,倒與咱們宮裏先前所用的,有幾分相像呢。”
輕顰順着她的指示,放眼望了過去。果見燭台上有幾根燃剩下的紅燭。想是昨夜已燃了一宿了,如今各個燭台上,都只剩了一少半的紅燭。雖只剩了一少半,可燭身上雕刻的精美花卉還依舊清晰。
忽的,輕顰彷彿想到了什麼。便又仔細思忖了片刻,問淑妃道:“那燭台上的紅燭,可是淑妃娘娘親手為公主雕刻的?”
淑妃噙着淚,聞言,不由淡淡轉頭瞥了一眼那燭台。無精打采道:“臣妾哪裏有那樣好的手藝,都是嫻嬪妹妹雕刻好、送過來,給公主用的。”
輕顰聞言,便將目光投向了凌雪。
凌雪的眼裏掠過一絲惶恐,旋即便又含笑從容道:“臣妾記得,與姐姐一同入宮那一年,淑妃娘娘曾向臣妾索要過這樣的紅燭。只是臣妾愚笨,一時趕製不出太多,便只好先供着姐姐宮裏用,一時疏忽了淑妃娘娘。”
“後來……”凌雪又道:“姐姐不用這紅燭了,臣妾也便閑了下來,這才想起了淑妃娘娘。好在娘娘寬宏大量,並未怪罪臣妾。”
淑妃插話道:“妹妹說的哪裏話?你勞心費神鵰刻的紅燭,公主可是喜歡的很呢。”
輕顰聞言,便給伊秋遞了個眼色。道:“將那紅燭拿過來,讓本宮瞧瞧。”
伊秋會意,便走到燭台旁。拿燭台時,伊秋有意碰倒了一根,落地的紅燭當即便折作了兩截。伊秋趕忙跪地請罪。
輕顰假意嗔怪道:“怎麼這樣不小心?還不趕緊收拾乾淨。”
“不打緊,不過一根紅燭而已,妹妹不必動怒。”淑妃淡淡勸道。
凌雪趕忙吩咐貼身侍女羽裳,道:“還不快找人收拾了。”又對輕顰和顏悅色道:“姐姐不必為這種小事生氣。伊秋姑娘一時疏忽,才打翻了燭台。不敢勞煩伊秋姑娘動手……”
輕顰打斷她,正色道:“妹妹不必憐惜她。這點小事,還累不壞她。不必說伊秋,就連咱們都算在內,若有誰犯了錯,也是要受罰的。”說著,便又對伊秋道:“做事如此不當心,還不快回去思過。”
伊秋順勢趕忙拾起了地上的紅燭,出去了。
凌雪見勢,亦趕緊吩咐羽裳道:“把餘下的紅燭都帶回咸陽宮。”又對淑妃道:“娘娘宮裏可還有此紅燭?”
淑妃道:“妹妹每次送過來的燭火都不多,這是最後的幾根了。”
眾人聞言,不解其意,都怔怔的望着凌雪。
凌雪含笑道:“燭台不穩,想必是紅燭頭重腳輕的緣故。臣妾雕刻有誤,容臣妾回去再好好雕琢雕琢。”
她又對輕顰道:“今日之事,還多虧了伊秋姑娘。不然,若因臣妾之失,致使來日釀成大禍,那才是不可挽回呢。姐姐與伊秋姑娘情同姐妹,當真不必為此等小事動怒。”
輕顰淡淡一笑,盯着她正色道:“且不必說是情同姐妹,即便是親姐妹,若做下不可饒恕之事,本宮也決不姑息。”
凌雪會意,便只靜靜望着輕顰,不言語。
兩人心下暗自猜疑不已。
看過長寧公主,輕顰與庄妃便一道出了長寧宮。眾宮人圍簇着她二人信步走在回宮的路上。
想着適才長寧宮裏的種種,庄妃遲疑着問道:“長寧公主無端得此怪病,你是……疑心嫻嬪?”
輕顰見問,不由停下腳步。堅定道:“不單此一件事。”
“你此話是何意?”庄妃不解問道。
輕顰看了看庄妃,復又將頭轉了過去,只目視前方,凝眸淡淡道:“我已派人暗中去調查,雖還未有結果,可我料定,許多事都與她脫不了干係。”
庄妃聞言,不由思索起來。須臾,她點頭道:“也是。長寧公主是我看着長大的,她自幼活潑伶俐,身子也康健的很。怎麼突然就……”她又思忖了片刻,道:“我雖不常出門,卻也曾聽聞,嫻嬪誕下的小公主甚得皇上喜愛。因為有了那個小公主,皇上便不如先前那般喜愛長寧公主了。”
輕顰應和道:“我也有所耳聞。”
庄妃又道:“為此事,淑妃難免會對嫻嬪心生芥蒂。我記得,小公主滿月時,皇上是有心要晉嫻嬪的位份的,只因你忽然出現,才打亂了嫻嬪的如意算盤。且那日,淑妃也是極力反對嫻嬪晉封的。”
輕顰又道:“聽聞後來,嫻嬪屢屢主動向長寧宮示好,才緩和了她們二人的關係。”
二人陷入沉思。
良久,輕顰道:“據我所知,嫻嬪雖表面上溫婉柔順,實則,她內心裏最是狂傲好強的。她如何甘願委屈心志,對淑妃低聲下氣、討好逢迎?”
庄妃贊同道:“我原就覺得她不簡單。也猜度她背地裏未必會像表面上那般溫婉。如今看來,她確是個笑裏藏刀之人。”
輕顰執過庄妃的手,正色道:“姐姐既也如此看她,若有朝一日得出論斷,還要煩請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庄妃亦伸出另一隻手,攏住了輕顰的手。堅定道:“你大可放心,她若當真做出不可饒恕之事,我亦必不會饒她。”
兩人攜手默默前行。
庄妃忽道:“你與嫻嬪是同日進的宮。今日,又聽聞你如此說,可見我的推測是對的。”她望向輕顰,堅定道:“你與她一早便相識。”她仔細盯着輕顰。
輕顰卻不置可否,只垂首前行。
庄妃扭頭盯着她的臉,又道:“連帶除夕夜宴時,眾嬪妃見到的那位戍邊的驍勇將軍,你們都是舊相識。我所言可對?”
聽聞她提起狼野,輕顰不由滾下淚來。卻不偏頭,也不答話,只垂着頭默默的走。
庄妃見她如此,心下便更明白了。不由長嘆一聲,道:“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庄妃又道:“聽聞當日除夕夜宴上,你與那個戍邊將軍眉目傳情,宮裏人將此事傳說的沸沸揚揚。我一直好奇,為何皇上會對那個傳言不聞不問。如今想來,許多事,皇上原是知情的。”
見輕顰不語,她又感嘆道:“我曾聽人說,凡塵俗世里,每一個人,命中都會有一個桃花劫。我原以為,咱們皇上的命中並無此劫。可後來,他遇到了你……”她看了看輕顰,道:“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便是他命中這一劫。”
輕顰轉臉看着她,憤憤垂淚道:“我是他的劫?姐姐當真是錯了!”
庄妃見她氣憤不已,不由怔怔道:“有些事,連我都可猜出個**分。想必皇上不會不知。以他的性子,還能默許、縱容你們的情誼這樣久,可見他是真心待你的。”
她見輕顰不語,便又警告道:“你要知道,他是皇上!你的那些心事,若是裝在其他嬪妃心裏,只怕早已死了無數次了。”
輕顰含淚恨恨道:“姐姐不必再說了,他於我來說,是多大的劫難,我心中自有評定。”
庄妃見她不悅,不由嘆了口氣道:“當年,在燕王府里時,我不曾問過你執意出府的緣由。如今,我亦不會多問。我只勸你,無論皇上對你做了什麼,你都不要恨他。‘愛之深,情之切。’呀!”
輕顰聞言,淚如泉湧。她的嘴角含着一抹凄苦的冷笑,咬牙哼道:“‘愛之深’?他的愛,是不擇手段、是趕盡殺絕、是處處算計、是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盡折磨而死,卻一味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他不配為人君,更不配為人夫、為人父!”輕顰聲嘶力竭的哭喊震住了庄妃。
庄妃見她如此,一時啞口無言。只帶着幾分惶恐四下望了望,又悄聲叮囑伊秋道:“你們娘娘想是累了,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伊秋依言,趕忙攙扶着輕顰,踉踉蹌蹌的離去了。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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