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章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117章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至掌燈時分,芷青回到長樂宮,便趕忙來向輕顰復命。

輕顰此時仍病在榻上。芷青怕她憂心,便在進門前擦乾了眼淚。可輕顰並非糊塗人,見她眼睛浮腫、神情恍惚,便問道:“可是皇后的病又重了?”

芷青扶着輕顰坐起了身,不由垂淚道:“只怕皇后大期不遠了。”

聽聞她如此說,輕顰更覺凄涼,眼淚也便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輕顰此時被朱棣猜疑、冷落,處境已甚是凄涼。又逢父親、皇后之事,便更覺傷心無助。主僕二人便相互慰藉着,各自傷心了一回。

待止住眼淚,輕顰輕聲道:“多日未見央兒了,把他抱過來吧。”

芷青聞言,登時面露難色,遂支吾回道:“娘娘的身子還未好全,萬萬不可再勞神思了。且奴婢方才回來時,聽秀蘭說,小皇子已經睡熟了。娘娘還是不要吵他的好。”

輕顰疑惑道:“往日這個時候,他是不肯睡的。怎麼今日竟睡的這樣早?”她沉思了片刻,又問道:“他的燒可退下去了?”

芷青見問,更覺惶恐,忙敷衍道:“許是白天玩累了,便睡的早了些。”

“怎麼這幾日,不見他哭鬧了?”輕顰回憶着問道:“這些日子,本宮病的昏昏沉沉的。央兒發著燒,我這個做娘的,也未能在他身旁照料。不知此時,他的燒退了沒有?”

“這……”芷青猶豫着道:“娘娘該先養好自己的身子,才可照料小皇子。小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會沒事的。”

輕顰說著,便掙扎着翻身下榻,披衣淡淡道:“我去瞧瞧央兒。”

芷青見狀,趕忙阻攔道:“娘娘使不得!”

輕顰見她如此情急,不由心內疑惑起來,只怔怔的望着她。

芷青見輕顰看她,便更加惶恐。只稍稍收斂了神色,低眉道:“請娘娘先保重自己。”

輕顰披衣站着,疑惑道:“可是央兒出了什麼事?”

未及芷青回答,小滿子便神色匆匆的躬身闖了進來。

芷青轉頭,見小滿子慌手慌腳的,且又知道今日不該他當值,心內不免疑惑。

小滿子六神無主的,看了一眼芷青。便打千稟報道:“奴才聽聞兩件事,實在不敢欺瞞娘娘,便前來稟報。”

輕顰聞言,只覺不詳。她盯着小滿子,心如打鼓一般咚咚作響,急道:“快說!”

小滿子“咕咚”一聲跪地,垂淚道:“奴才的朋友四兒在咸陽宮裏當差。方才,他悄悄來告訴奴才,說……說小皇子這幾日燒的厲害……”

“竟未找太醫診治嗎?”芷青盯着他,急切問道。

“找了。”小蠻子無奈道:“找了太醫,也下了藥方。只是……小皇子越燒越厲害。如今,如今他已經連哭都不會了。”

“啊?”芷青擔憂的驚呼起來。

小滿子又道:“四兒說,請娘娘想想辦法,務必把小皇子接回長樂宮來才好。”

輕顰聞言,早已面色蒼白。她的身子,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她吃力的呼吸着,垂淚質問道:“怎會這樣?啊?”

她盯着芷青,質問道:“央兒怎會在咸陽宮裏?”

芷青無言以對,只默默垂淚。

“你說啊!央兒怎會在咸陽宮裏?”輕顰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你們都欺瞞本宮……”她說著便掙脫開芷青,衝到院子裏,喊道:“我要去找央兒……我要去找我的央兒”。

門口的侍衛趕忙阻攔,施禮道:“娘娘尚在禁足當中,不可隨意走出長樂宮。”

輕顰一面向外闖,一面聲嘶力竭的呼喊着:“我要見央兒,還我的孩子……我要見皇上……”

侍衛見輕顰吵嚷的厲害,不由顧不得禮數,只死死抵住輕顰。

芷青從旁護着。

輕顰見侍衛不肯放行,便回身飛奔至庭院裏的花盆旁,“啪”的一聲,她將那花盆打碎在地。她俯身拾起了一塊碎瓦,割破了手腕。登時,鮮血湧出。

眾人-大驚!趕忙圍過去,為她止血。

輕顰顧不得自身,只噙着淚,狠狠盯着侍衛。她咬牙恨道:“去告訴朱棣,我要見他!”

眾宮人一面寬慰着,一面為輕顰裹好了手腕。

輕顰那張蒼白的臉上透着寒氣。她坐到黃花梨八足圓凳上,眼淚滴滴滾落。

忽的,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便轉頭向小滿子道:“你適才說有兩件事,還有一件未說。”

小滿子嚇得“咕咚”跪地,連連叩頭請罪道:“奴才該死,都是奴才多嘴,險些害了娘娘。奴才再不敢胡言亂語。”

輕顰坐在圓凳上,凝眸看着前方,眼淚順着臉頰滴答在地上。她麻木道:“你只管說,本宮禁受得住。”

“這……”小滿子舉棋不定,便拿目光詢問着芷青。

芷青稍稍猶豫片刻,便堅定道:“你知道什麼,還是說出來吧。如何難辦的事,終會想出對策的。再如何艱難,也總好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不是。”

小滿子聞言,支吾着回道:“奴才聽四兒說,今日邊關傳來戰報,說……說驍勇將軍他……他已為國捐軀、戰死沙場了。”

他的話如驚天巨雷一般,“咔嚓”一聲炸響在輕顰的頭頂。她只覺一陣恍惚,身子蘇麻得很。

輕顰靜默了許久。忽目視前方,輕聲問道:“你說什麼?”

小滿子見輕顰大有崩潰之象,便不敢再答。只將頭低埋在膝前,沉默不語。“你再說一遍。”輕顰轉頭盯着他,依舊追問。

“朕來告訴你!”朱棣忽的推門進來,厲聲道。

眾宮人趕忙下跪施禮,慌慌促促跪了一地。

輕顰坐在八足圓凳上,並不起身,只用眼睛狠狠盯着朱棣,十指緊摳住面前的方桌。

朱棣手一揮,示意眾人都退了出去。

芷青一面朝外走,一面不時回頭拿眼瞅輕顰,見她形如槁木,不由懸心不已。

許久……輕顰咬緊牙,低聲問道:“他死了,是不是?是你殺了他。”

朱棣望着她,又看了看她包裹着的手腕,不由掩住滿心怒氣,負手道:“你以死相逼,要朕來你宮裏,只為問朕他的生死?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朕的位置?”

“從來都不曾有你的位置!”輕顰倔強的昂起頭,咬牙切齒道:“以後更不會有!”她的眼淚劃過唇角,打濕了衣衫。

朱棣迴轉身子,望着她。須臾,他再按捺不住衝冠的怒氣,猛的朝着她沖了過去。

朱棣伸出雙手,一把便將輕顰從圓凳上薅了起來。他又伸手緊緊掐住了她的下顎。盯着她,紅着眼喝道:“朕是你的夫君!”

輕顰抬眼望向他,見他滿面通紅、額上青筋冒出了老高,不由冷冷白了他一眼,復又垂下眼瞼。

朱棣鬆開手,強壓下了滿心的怒火。他沉下聲音,痛苦道:“朕是你的夫君。”

輕顰抬起眼,盯着他,冷冷回道:“你是皇上!”

“朕是個男人!”朱棣失魂一般吼道,眼角溢出了淚珠。

輕顰狠狠剜了他一眼,又厭惡的別過頭去,不再理他。恨,充滿了她的心。

良久,朱棣緩緩背過身子,不再看輕顰。他肅然道:“身為將軍,他能夠戰死沙場,朕也算保全了他的名節。”

“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為何還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輕顰腮邊滴淚,冷冷問道。

朱棣長舒一口氣,道:“他手握重兵,勾結外敵,意圖謀反……”

“污衊!”輕顰忽然聲嘶力竭的哭喊道:“他在邊關的所作所為,對邊關百姓的愛護、對大明子民的忠誠,日月可鑒。”

她頓了頓,又咬緊牙,聲淚俱下的顫聲道:“這些年,他在邊關吃了那麼多苦。他放下尊嚴、委屈心志,始終安分守己。只為能夠保全我!他何曾對你有過半點不忠、不臣之心?何曾對大明百姓有過半點不誠之心?你竟如此污衊他!”

“不錯!”朱棣轉過身,盯着輕顰,厲聲道:“正是為了你!這些年,朕不計前嫌,給了他許多封賞。他卻始終不知足、不甘心。為了能夠奪回你,他竟敢勾結外敵,圖謀不軌。”

“你有何證據?”輕顰質問道。

朱棣不語。

輕顰又道:“你既拿不出證據,為何要草菅人命?狼野身高於人,故而引人嫉恨。此事顯然是一些姦邪小人有意詆毀、污衊,污衊之言如此荒誕,你竟會信以為真!”

輕顰狠狠盯着他,咬牙逼問道:“你到底是聽信了他人讒言,還是你自己心中有鬼?”

“朕是九五之尊!”朱棣聞言,厲聲道:“朕這些年,南征北討、浴血奮戰,如今得以統領天下,乃是順應天意、合乎民心。朕一生戎馬,心中坦蕩!”

輕顰聞言,冷笑道:“是嗎?你當真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心中坦蕩嗎?”

見朱棣不語,輕顰道:“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枉為人君!”

她頓了頓,又切齒罵道:“是啊,你本就是個為一己私慾罔顧人倫、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一朝得勢,你自然便只會是一個聽從小人讒言的昏君!”

她刻意將“亂臣賊子”、“昏君”一些字眼兒,咬的真切響亮。

於朱棣而言,“亂臣賊子”這幾個字,是他心中大忌。是他這一生聽到的最刺耳的聲音。也是他在夢裏都擺脫不掉的陰影。

他聽聞輕顰說出了這四個字,便瘋了一般伸出手,“啪”的一聲,給了輕顰一記耳光。他狠狠盯着她,顫聲咆哮道:“朕要殺了你!”

輕顰伏在桌上,死死盯着他。她那滿眼的怒火,恨不能將朱棣燒為灰燼。

兩人逼視着對方……

良久,朱棣猛的背過身去。順勢從袖口裏抽出了搜宮時找到的那方絲帕,“唰”的甩到了燭火上。

輕顰跌靠在桌子上,眼見着那方絲帕被燭火燒為了灰燼。又見那帕子上的蝴蝶浴火重生,翩翩飛起……它飛出了屋子……

輕顰萬念俱灰。她輕輕合上了雙目,眼淚滾落。她只覺身子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良久,輕顰緩過了氣,便低聲哭道:“與你相遇,是我始終未能逃開的劫難。死,我早已不在乎了。我只恨自己不能保全我的央兒,我不配做他的母親!”

說著,她便從頭上拔下了簪子,握在手裏,道:“若我死,能夠換得你對央兒的眷顧,我死得其所!”

話音剛落,簪子便已深深刺進了她的胸膛。鮮血染紅了衣衫。

“輕顰!”朱棣回身抱住她,滿臉惶恐。

正此時,孫德全破門而入。未及開口,朱棣便朝他喝道:“快去找太醫!”

孫德全猶豫道:“皇上……”

“快去!”朱棣厲聲咆哮道。

孫德全回身提步欲走,猶豫片刻復又轉過身,跪地叩頭道:“皇上息怒。門口嫻嬪來請罪。她說,說小皇子多日高燒不退,適才已經……不治夭亡了。”

聽聞如此,靠在朱棣懷裏的輕顰雙目一張,急火攻心,登時便嘔出了一口鮮紅的血,昏死了過去。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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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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