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章 秦時一片月,萬古照邊州(下)

113章 秦時一片月,萬古照邊州(下)

秋盡冬藏,寒來暑往,轉眼便又是幾年光陰。

永樂四年(公元1406年)中秋節,狼野依舊如往常一般,與將士們圍坐在營帳內吃月餅。在邊關的數年,狼野始終與將士們同吃同睡。生活里,凡事他都親力親為;上了戰場,他更是身先士卒。故而幾年下來,軍營里的十萬將士,無人不對他愛戴敬仰。

狼野不僅威震邊關,使關外的瓦剌與韃靼畏懼膽寒。且他的聲名,亦傳至京城,名震朝野。

“稟將軍。”一名士卒走進營帳,施禮稟報道:“稟將軍,營外有一女子,想見將軍。”

狼野聞言,遂走出營帳。只見一個女子,正獨自立在月影里。她的手臂上挎着一個食盒,在茫茫夜色中,她那嬌小的身影,顯得異常單薄。

恍惚間,狼野只覺的眼前這個身影似曾相識,便險些將“輕顰”這兩個字脫口喊出來。

“狼大哥。”那月影里的女子柔聲喊道。她見狼野久久凝望着自己,不由在聲音里,流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喜悅。

“我來給你送些月餅。”她見狼野依舊只是怔怔的,便又道:“今日是中秋節,我做了好些月餅。”她垂下頭,羞赧道:“只是做得不好,你別嫌棄。”

狼野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只覺滿心哀傷。如果可以,他甘願在適才的錯覺里,恍惚一世。可現實偏偏又是如此殘忍,始終不能隨人所願。

眼前的女子名叫欣凝,一年前,狼野在林子裏練習騎射,就在他對準靶心,一箭射出去時,她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那支箭正射中了她的胸口。

後來,狼野才得知,欣凝當日,是去父親的墳上祭奠,才進了林子,誤遭一難。狼野愧疚不已。又得知她們母女日子過得拮据,狼野便對她們多有照拂。

誰料如此一來,溫柔可人的欣凝姑娘便暗暗喜歡上了狼野,平日裏搶着為他縫縫補補不說,還不時會送些親手所制的衣物、吃食過來。狼野雖極力迴避,卻始終難卻盛情。

“月餅?我正吃着呢。”狼野嗔道:“夜裏涼了,你何苦還要大老遠跑過來。”

欣凝摩挲着食盒,含了一抹羞澀,低聲訕訕道:“今日是中秋佳節,我怕你吃不上月餅。”她忽的仰起臉道:“狼大哥,你收下,我便回去。”

狼野無奈,只好上前幾步,接過那食盒。

欣凝欣慰笑道:“狼大哥,那我回去了。”說著,她便不舍的轉身回走

狼野望着她,夜幕里,她的身影是那樣柔弱,彷彿當年的輕顰一般,讓人憐愛。

“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狼野說著,便跟了上去。

欣凝回過身子,連連擺手道:“不不不,狼大哥,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不怕黑,可以自己回去。”

狼野見她如此拘謹,不由無奈一笑,道:“走吧。”

欣凝見他執意要送自己,自是喜不自禁。也不再推辭,只美美的與他並肩同行。

月明星稀,烏鵲歸巢。二人在朗朗夜空之下,靜靜走着。

忽的,欣凝一個不留神,竟一腳踩到了小土坑裏,登時,她便疼得喊出了聲,腳也浮腫起來。

狼野無奈,只好背着她走。欣凝伏在狼野的後背上,滿心歡喜。

行了不久,不知從何出忽的飛出了一個紅衣女子,她一掌便將欣凝擊落在地。又大罵道:“賤人,不知羞恥!”

狼野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韃靼公主托琪。她正立眉豎眼的站在他們面前,擋住了去路。

“胡鬧!”狼野喝斥道,順勢將欣凝扶起。又厲聲道:“她不通武藝,又受了傷,豈能禁得住你這一掌?”

狼野頓了頓,又厭惡道:“你一個韃靼人,屢屢來我中原,如陰魂不散一般。我不殺你,是不想因你而與韃靼挑起爭端。你卻毫無自知之明,當真讓人生厭!”

托琪指着欣凝,憤憤爭辯道:“陰魂不散的是她!她只會在你面前裝可憐,博取同情。不要臉!”

她說著,便又對欣凝質問道:“他不過傷了你一次,你難道要賴他一輩子不成?竟這樣沒日沒夜的纏着他,你們漢人女子,都如你這般沒羞沒臊嗎?”

欣凝是個靦腆的姑娘,雖心裏確是偷偷揣了這個小心思,可被托琪這樣當面一罵,難免滿心委屈。她噙着淚,紅着臉爭辯道:“我,我沒有。”

“還敢說沒有!”托琪盛氣凌人,又罵道:“你竟敢當著本公主的面裝可憐,看我不好好教訓你。”說著,她便朝欣凝一巴掌扇了過去。

狼野趕忙伸出手,一把將她攔下。喝道:“在我大明的土地上,收起你的野蠻!”說著,狼野用力一甩,便將她甩到了一旁。

狼野背起欣凝,提步便走。

托琪望着他們的背影,揉着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不由暗自氣惱。這些年,她非但沒有如願俘獲狼野的心,自己反倒對狼野愛的如痴如醉。為此,她遭受了哥哥不少的嘲笑。她也不理會,她只在意狼野的心思。

她甚至厭棄自己的身份,她恨自己是韃靼人。如果狼野不介意,她甘願放棄自己公主的身份,義無反顧的奔赴到狼野身旁。只可惜,狼野始終如冰塊一般,絲毫不解風情,甚至連正眼都不願瞧她一眼。

世間多少痴男怨女,都是如此。明知不該心存執念,卻始終流連在滾滾紅塵里,苦苦掙扎、為愛執着。

俗語有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些年,狼野統領十萬大軍,一時威震四方。如此,自然有些陰毒小人暗中嫉恨,欲除之而後快。

凌雪的“兄長”畢錄,便是這樣一個陰毒的小人。多年來,畢錄被朱棣封為神武將軍,鎮守西南邊關,亦是屢戰屢勝之人。可他心機深重,多以陰損之招取勝。且他又好大喜功,常做些竊取他人功勞、利己損人之事。

這些年,畢錄眼見着狼野扶搖直上,威名遠播。心內着實不服氣。他最擅長出陰招、使冷絆子,便悄悄收買了狼野的副將張忠,伺機抓住狼野的錯處,一舉將他擊敗。

怎奈狼野為人做事坦蕩耿直,並無半點紕漏。無奈之下,畢錄便狗急跳牆,索性與韃靼人暗中勾結在了一起,裏應外合,欲悄悄除掉狼野。

欣凝自上次挨了托琪一掌后,便始終咳嗽不止。又加上腳傷,便更是無法下榻了。

這日,狼野領着將士們,一直操練至紅日西墜。待眾將士都卸甲歸營安歇時,狼野便提上了幾包葯,朝着欣凝家走去。

快至她家門口時,忽從狼野背後衝出來了幾十個黑衣人。未及狼野緩過神色,便與他們交起了手。

這些人個個武藝高強,且出手都不留餘地,招招致命。狼野不敢懈怠,唯有小心應對。眼看着,狼野已將他們逐個擊殺在地,忽的,欣凝聞聽見打鬥之聲,便拄着拐杖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餘下的幾個黑衣人,趕忙趁勢挾持住了她,對狼野要挾道:“你若不想她死,便乖乖束手就擒。”

狼野見狀,自然不敢再貿然出手,只用配劍指着對方,思索着對策。霎時間,一個黑衣人找准了時機,猛朝狼野的胳膊砍了過去。只聽“咣當”一聲,狼野的配劍摔到了地上。鮮血亦順着狼野的手臂滴落下來。

“狼大哥!”欣凝驚恐至極,她拼盡全力掙脫了那黑衣人,哭喊着朝着狼野飛奔過去。未及眾人緩過神色,她已一把抱住了狼野。

那黑衣人遂趕忙追了過去,一劍插進了她的後背。

“欣凝……”狼野驚呼着。一切只在瞬間發生,誰都來不及反應。那幾個黑衣人一時嚇傻了眼,只圍住狼野,不敢再動。

待他們預備拚死一搏時,忽見狼野已旋身飛起,瞬間,劍落人亡。

狼野斬盡奸人,便趕忙扶起了欣凝。他坐到地上,將她靠在自己胸前,柔聲道:“你堅持住,我帶你去軍營。那裏有最好的創傷葯,一定可以醫好你。”說著,他便欲將她抱起。

欣凝搖頭道:“不用了。”她面色慘白,用微弱的聲音道:“狼大哥,你知道嗎?我曾做過一個很美的夢。夢裏,我就是這樣靠在你的懷裏。”

“別說話了,我先帶你去軍營。”狼野說著,便一把將她抱起。

“不。”欣凝急道:“狼大哥,你把我放下,我有話要說。”

“有什麼話,等好了再說。”狼野抱着她,一面走,一面道。

“不!”欣凝執意道:“我此刻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她那蒼白的嘴唇微微張合著,堅定的望着狼野,楚楚可憐道:“求求你,讓我說完。”

狼野見她執意如此,便只好將她放下,細心聽着。

欣凝的眼裏滾出了淚珠,她道:“狼大哥,與你相識,是欣凝此生之幸。能夠死在你懷裏,我覺得好幸福。”

她痴痴的望着狼野,顫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顫聲道:“狼大哥,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想着一個人。我雖不知她是誰,可我是真心羨慕她。能夠被你這樣深深的思念着,她好幸福。”

她輕輕咳嗽了幾聲,又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從未敢奢求過你會喜歡我。我只求,能夠時常看到你,就足夠了……”

她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狼野垂淚道:“是我害了你。”

她搖了搖頭,道:“能夠死在你懷裏,已經足夠了!我不怕死,我只怕……到了陰曹地府,便再也見不到你的模樣了……看不到你,我會想你……”她的眼角滾出了一滴淚。

欣凝閉上了雙眼。

狼野抱着她的屍身,竟哭出了聲音。

自與輕顰分別後,狼野再不曾有過這樣的大喜大悲。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直至這一刻,眼見着這個無辜又可憐的女子,死在了眼前,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還會哭,還懂得悲傷。

他何曾心死過啊!在每一個寂靜的夜裏,他對輕顰的思念,都是那樣清晰。那種無法名說的錐心之痛,令他在每一個夜裏都近乎窒息。

是啊!他怎會忘記呢?那樣刻骨銘心的愛,他忘不掉啊!

他多想忘記啊!唯有忘記,才能讓自己從無奈的相思之苦裏解脫出來。

可他又不願忘記啊!那段感情,真真切切的銘刻在了他的心裏。是那樣真摯、又純粹。他怎會忍心忘記呢?

或許,真正的悲哀,並非“心死”。而是想心死、想忘卻,卻終不能夠的無奈。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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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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