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成如容易卻艱辛
這有一間光線極其昏暗的屋子。
處在伶舟家宅院的角落裏,偏僻而沒什麼人可以接近。
連通往這處屋子的路上。
都長了鬱郁的雜草。
那繁盛的模樣,好像也是在阻擋着人們往這邊靠近的腳步。
此際,屋內有細碎的輕響。
窸窸窣窣地,叫人無法聽得分明,只是配合著這樣的環境,令人多少會覺着有些詭異而幽寒。
剛剛從那邊明冶院出來的伶舟瓊。
此刻就正在這麼個光線昏暗的屋子裏,一個人,而她的神色中,有着無法描述清楚的詭異,看起來無端端與這屋子裏的昏暗都融為了一體。
她的眼睛裏有明明滅滅閃爍着的光芒。
而雙眸之間,透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像隱隱有着絲絲血紅之色,在其間蔓延。
她注視着屋內屋內唯一一張擺放的木桌上的一個似銅非銅的像盒子一樣的東西。
她有些小心翼翼。
將那盒子的蓋子打開了來,那盒子裏間,緩緩而有白色似煙霧狀的東西在四周浸透開來。
在那一瞬間。
伶舟瓊彷彿下意識地,就略微屏住了自己的吐露的氣息。
待得那白色似煙霧狀的東西全然散開。
露出那盒子裏間在輕輕蠕動着的血紅色的,一條看來十分嬌小的蠱蟲。
只是這蠱蟲看來嬌小,但卻定然是會令人極是忌憚的。
不為其他。
它通體的血紅。看來彷彿是有鮮血在其間流動着。
詭譎而又莫名美麗。
伶舟瓊看着那蠱蟲,眼裏,不着痕迹地劃過一絲形容不上來的痴迷。接着,她卻是有些小心地將自己纖纖而白皙的手,遞到了那盒子近前,朝着那蠱蟲所在的方位。
她緩緩地、輕柔地將蠱蟲拈起,放置入自己的掌心裏。
彷彿流動着的血紅色和着她掌中的白皙。
這是多麼一種對照強烈而又似乎有着莫名和諧的景象。
那血紅色的蠱蟲攤在伶舟瓊的掌心上。
卻不似先前在那盒子裏時那般,還會緩緩地蠕動,而是就此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就好像生附在伶舟瓊的掌心裏一樣。
且不多時,它那身上的血紅色。就愈發濃透了起來。
伶舟瓊一開始是對此坦然視之的,從她的面上看來,尋不出一絲對這樣詭異現象的不安,只是面色卻有些微微地泛白。而眸中那隱約的絲絲血紅之色。竟愈發濃厚起來。
周遭是一片的沉寂。
靜得仿若這附近鬱郁的雜草中,都不存在有任何細碎的蟲鳴。
伶舟瓊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保持着這樣的沉默,過了半刻。
驀地。
有人的腳步聲,愈發地像在朝着這個方位靠近而來。
腳步聲斷斷續續,好像在進退之間也有所遲疑。
伶舟瓊微微眯起了雙眸,眸中的血紅色漸漸蔓延開來,凝成一束朝着那腳步聲愈發近了的地方望去。然而隔着門板,外間的人自也注意不到她在這裏邊的異樣。
那腳步聲好像已經到了近前。
近到。只是再上前一些,一推門,大概就可以看到站在裏間的伶舟瓊。
而此時,伶舟瓊面上的蒼白似開始有些不正常起來。
在伶舟瓊掌心處附着的那血紅色的蠱蟲身上涌動的紅色,已是濃烈得有些刺目。
伶舟瓊將將要出口的讓外邊的人不要進來的話,就此頓在了喉間,她面上愈發蒼白,而唇色卻詭異地鮮艷起來。
門還是被推開了。
有些明耀的天光自外間透了進來,然而因着屋內原本光線昏暗,再加之,那推門的人是背對着透入的明耀天光的,伶舟瓊和那推門進來的人一時好像是誰也沒有將誰看個仔細。
然則。
不過是一小會兒。
伶舟瓊就已將來人的身形面貌看了個清楚。
那人身上穿着伶舟家的粗使僕役所着的衣衫,看來不過就是個未及成年的男子。
伶舟瓊眼中血紅之色翻湧。
這樣蒼白着面色有些詭異地出現在此地的她,在那來人的眼中,像極了鬼魅,他被駭得差點尖叫出聲,腳下也不由自己地倒退了幾步方才能稍稍站定。
但他好歹是認出了她的身份來。
而思及自己這般不經通報便擅自闖入了內院,立時也顧不得什麼詭異不詭異,只得“噗通——”一聲,雙腿一軟,不由得便跪了下來,口中也喏喏而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竟驚擾了大小姐,小的該死...”
他說話的時候,頗有些語無倫次。
面上滿滿都是要遮掩不住的驚懼之色。
伶舟瓊那翻湧着血紅色雙眸,默默地將視線凝聚在跪於地上的人身上,而唇瓣微微開合,像在輕聲細語地要說些什麼,但卻叫人全然聽不分明。
跪在地上的人越來越惶恐——也不是不想拔腿便逃,只是他很清楚地知曉,即便是此刻在伶舟瓊面前跑掉,他也絕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整個伶舟家的下人,又能有誰敢違逆伶舟瓊的意思呢?
她如是不發話,他根本現在連起身的膽量都已經沒有了。
他怎麼偏偏就尋到了這個地方來。
早知道,早知道...
千金難買早知道。
這其實不過是短短的一會兒。
跪在地上的人卻覺着好像已經過去了極其漫長的一瞬,而伶舟瓊更是已閉上了先前那微微開合的唇瓣,眸中血紅之色大作。她瞪圓了雙眸,那本緊緊依附在她掌心中的血紅色的蠱蟲,就如被打出的彈射疾馳的血紅色的小珠子。
很快便到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的面上。
緊緊地。吸附在他的臉頰之上。
那樣鮮亮的濃稠的紅色,落在那人的面上,是那般的明顯而不可忽視。
血紅色的蠱蟲離開了伶舟瓊的掌心,就此落在跪於地上的人的面上時,伶舟瓊微不可見地晃了晃身子,那面上的蒼白之色,令得此刻的她看起來彷彿極其地羸弱。
可她眸中翻湧的血紅之色。不見減少,反更為涌動。
有鮮血一滴滴從跪在地上的人臉頰上滑落下來。
他不自覺就伸手朝那側臉頰摸去。
觸手是那樣有些硬的凸起,他使了勁兒去摳。但就算是輕輕一動都會使得臉頰處陡然起了仿若剜心刻骨般的疼痛,他下了狠手,硬咬着牙,要將這麼個東西摳弄下去。但無論他怎樣使勁兒。都沒法將那蠱蟲摳落。
反倒是因着那樣的疼痛,經受不住地叫出了聲來。
許是因着疼痛之感愈演愈烈,他扯着嗓子喊叫出來的話,顯得格外的尖利:“大小姐,大小姐,小的錯了,小的不該起了心思往這邊來,可這也不能全怪小的。都是那丫鬟,都是翠花那丫鬟。她約着小的到這來的!”
“大小姐,小的罪不至死啊,還請大小姐饒小的一命,大小姐!”
他說了這些話,就已經疼得忍不住在地上打起了滾,且還在不住地哀嚎求饒着,但不論他如何動彈,那蠱蟲始終是生生地附在他的面上,不曾有動了分毫。
可卻有鮮血從他的面上愈發地滴落下來。
一滴一滴一滴。
那樣子的他,看起來愈發狼狽,而形容可怖起來。
這是該要令人心生寒意的情景。
但伶舟瓊始終蒼白着一張臉,眸中血色涌動,看起來卻又像是面無表情般淺淡,就這麼靜靜地凝視着他,居高臨下,看着他在地上翻滾,看着——那血紅色的蠱蟲身上涌動的紅色愈發濃稠深刻。
它是在蠶食着他的生命。
一點點磨去他身上溫熱的鮮血。
伶舟瓊就這樣不發一言地看着,面上的蒼白又慢慢地緩和了下來。
他慢慢地沒有了力氣再滿地翻覆打滾。
他慢慢地沒有了力氣再扯着嗓子尖利地哀嚎。
他慢慢地沒有了力氣再做甚麼其他掙扎。
然後。
以那樣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度,倒在地上已經無力掙扎的人,從臉頰開始,急劇地消瘦下來,就像是被那血紅色的蠱蟲吸幹了一樣,枯瘦乾癟。
而那依附在他臉頰上的蠱蟲,身上涌動着的血紅色濃稠熾烈。
直至他全然沒了一點聲息。
那蠱蟲身上濃稠熾烈的血紅色,才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來。
看來總沒紅得那麼怵目驚心。
伶舟瓊的面色在這樣的情景之下,顯得格外地漠然,她緩緩挪動了步子,靠近那個躺倒在地,枯瘦乾癟已毫無聲息的人,她伸手,先將那放置在桌上的盒子給拿了起來,掌心捧着那個盒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的唇瓣又在微微地開合著。
那血紅色的蠱蟲,在她唇瓣微微開合的時候,就回到了那盒子中。
它卻不再如之前打開盒子的時候那樣蠕動。
而就此沉寂了下來,像陷入沉眠中。
伶舟瓊輕輕地闔上了那個盒子。
她眸中翻湧着的血紅色,配合著褪去了少許。
她不經意地抬眸看向外間。
那明耀的天光就此陷落入她的眼中,有那麼些些地刺眼,她不由微微眨了眨眼睛。
在這樣的天光之下。
她那清雅如蓮般的面容,彷彿被襯得愈發地“聖潔”起來,好像不論是經歷怎樣的事情,她始終應該是不會被污染的那個。
應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可是這世間,能被看見的事情,可不一定就是你所認知的那樣,
離着那百花宴開始的時日漸漸近了。
也就是在兩天之後,便就是那正式開始的時間。
各方要參加這百花宴的人,都在奔赴往那會英城的路上。
伶舟皎和夙沙亭這一行自然也不例外。
馬車因着疾行不可避免地有那樣的顛簸感,伶舟皎穿着一身暗色的男子的衣衫,束髮與夙沙亭坐在一處車廂里。
行路的顛簸,不由使得她坐着的身子,隨着那馬車的行進而微微地搖晃着。
夙沙亭和伶舟皎幾乎是相對而坐的。
但他此刻正輕閉着雙眸,靠着那車壁,即便是不可避免地要隨着那馬車行進中的顛簸而搖晃着,他也並沒有受到什麼打擾。
姿態似頗為閑適而安然。
伶舟皎其實一向是不慣於長時間這般顛簸在路途中的,馬車坐久了,她控制不住地就會不舒服起來,就算是她總會盡量將這樣的不舒服給抑制住,但現下,卻是說不上為什麼,她看着夙沙亭那彷彿閑適而安然的姿態,不由就將那不舒服的情緒表露了一二。
所以,即便是他閉着雙眼。
她還就特特要在這個時候出聲與他道來:“夙沙亭,此次去那百花宴,記着要小心伶舟瓊,你不必問我為什麼,總之,記着便是!”
好像能從這樣一句透不出什麼情緒的話里,察覺到伶舟皎細微的情緒。
夙沙亭睜開了本閉着的雙眸,面上並無半點被打擾到的不耐煩,看上去沉穩中還帶着些坦然,回話道:“我自省(xing)得,阿皎不必為我過多顧慮,你只要照顧好自己便是,就算是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且只管護住自己。”
他說了這麼一句,還不待伶舟皎說什麼反駁的話,就又接着自己的話道:“阿皎,只有你護住了自己,才能有餘力來幫我,或尋救兵,或給援兵留下尋找的痕迹,總之,我們不能都出了事。”
他其實心底有做了那不好的打算,便是說起這些話來,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確是極為沉穩而坦然。
伶舟皎原本那些不舒服的情緒,不知道為何就散了去,好像根本找不到任何一點的發泄口,她的目光迎上夙沙亭那雙漆黑如同沉墨,好像還自帶着深深漩渦的眸子,心一點一點就往下落了去。
好像還在擔憂,又好像一切都已經是無關緊要。
她抿了唇,沉吟了下,卻不再如之前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那樣去反駁夙沙亭的話,反倒是就此應着,道:“我曉得了,可你也要記住,別的什麼事情,現在都不能抵得過你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才好圖謀以後...”
“還有,”她凝視着他,眼中神色極為認真,“如是情況實在危急,我也絕不會就棄下你自己走。”
若是實在危急的情況,她真走掉了,哪裏還能談得上什麼回來救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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