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崇城九殺

第一章 崇城九殺

這人貌似不是在用嘴說話,而是用眼睛在說話,他的眼睛透漏的信息遠遠多於語言,尤其是目光,銳利、不羈,不夾雜一點點感情,好像鷹的眼睛,但是又很有寬度,看不到內心的邊界,彷彿如黑夜中的閃電一樣可以輕易刺穿任何黑暗,整個人散發著孤獨憂鬱的氣質。

——題記

穿過龍山區警察局斑駁的鐵門和腳踩上去吱吱作響的松木走廊,空氣中彌撒着的只有離別的絕望和空洞的寂寞,推開貼着龍山分區局長辦公室標識的老舊木門,門內懸挂的銅鈴清脆地響了兩聲,同事們滿滿當當地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老局長李建軍正低着頭一聲不吭地收拾着東西,桌上放着一個紙箱和一頁蓋着紅章的調令,人群中自動讓開一條縫,我整理了一下襯衣走了過去:“師傅……”

李局突然伸出一隻手說:“康越,你什麼都不要說,還有你們,你們說什麼都只會讓我更為難。服從組織決定吧。”

這句話一時間竟讓我無言以對,現場一時沒有人知道再需要說些什麼能挽留下老局長匆匆的腳步,氣氛如粘稠的蜂蜜,壓抑到了極點,卻完全沒有甜蜜的味道。美貌的法醫肖若楠站在人群後用一雙杏眼狠狠地瞪着我,我裝作沒看見一樣,李局拿起箱子面對大家叮囑道:“明天新到的局長和省裏面派來的專家會到,我先跟你們打打預防針,所有人都老實幹活,別鬧出什麼么蛾子來,新來的局長是省局的刑偵隊長雷振,他會接替我全權負責這件案子。新來的專家是國際知名的心理學教授,康越你負責接待陪同,一定要把教授照顧好,爭取早日破案,聽到沒有。”

我低着頭眼睛眨了兩下算是回答,看着老局長邁動的腳步,我竟感覺無力伸手挽留,肖若楠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攔下局長,指着身後文件柜上的一排獎盃說:“李局……。”

老局長扭頭看了一眼,搖着頭喃喃道:“如果是兩個月以前我可以意氣風發地把它們都帶走,但是現在我已經拿不動了……。”

老局長腳步低緩地走到門口,銅鈴只發出了一聲低鳴便倚在門上不再作聲,李局一隻手拉着門把手,一隻手托着箱子,忽然語調緩慢地說道:“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能看到躲在黑暗裏的那團影子而看不清他的臉,等你們抓到他的那一天,也不管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發一張照片,或者在我的墳前燒給我,我一定要知道他長什麼樣,不然我肯定死不瞑目。”

“局長,您別這樣說……”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安慰聲。李局的肩膀突然抽動了一下,大家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七年間大家從來沒有見過李局哭過,甚至連皺眉的時候都很少,他總是那樣微笑着,或者冷着臉,給人一種或溫暖或威嚴的感覺,但是今天這個北方鐵打的漢子留下了眼淚,過了很多年後我仍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那天空氣中迴響的他充滿悲傷地語調: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抓不住他。”

在木頭吱呀的碰撞聲和銅鈴鈴鈴地響動后,李局就這麼走了。他哭泣着說的最後的話,充滿了迷茫和不甘,他離去的身影滿是狼狽,這種悲痛和不甘彷彿給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血管下了一個栓塞,他不知道有些時候不經意間說出的來自靈魂深處的話是會讓人得心臟病的。真是個說話不負一點責任的老頭,我這麼安慰着自己,回望着已經淚流滿面的肖若楠。

歲月總是在不經意間改變我們的容貌,摧毀我們的信念,更殘忍的是拿走我們與之對抗的勇氣,就像老局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長出了的半頭白髮,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來的一圈胡茬,我不再是七年前的毛頭小子,老局長也不再是七年前意氣風發,信心滿滿的刑警隊長了,僅僅是一個連環殺手就改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頹廢地聳動了一下肩膀,邁着提線玩偶的步伐無力地癱倒在宿舍的床上,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在心理狠狠罵了聲娘,起身穿上衣服,坐進一輛警車裏,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往新月河的方向駛去。

站在浮龍山山頂的一處露台上,露台是供行人遊覽之餘歇腳用的,夜空如化不開的濃稠的墨,連平時點綴的星星也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彷彿這是一片被時空遺忘了的大地。從口袋裏熟練翻出從老局長那順出的煙,輕輕地吸進清爽的山風,並且瘋狂置換出沉鬱的迷茫。

腳下的龍山區一片漆黑,所有的商店的霓虹燈全部滅掉,只有零星的住宅燈光,如果到了12點以後,平日繁華,夜夜燈火通明的龍山區簡直真成了一座空城一般,沒有了絲毫生氣。

,浮龍山在省內是著名的旅遊勝地,平時遊客如織的情況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甚至政府對龍山區進行了龍山區建區以來第一次,也是崇光市建市以來市內轄區第一次政府宵禁,只要是天氣預報今天有雨,九點以後所有商鋪關門,行人回家,如果九點半以後還有人在街上晃悠就可能被警察當做嫌疑犯帶走,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一個人就把經濟發達,安居樂業的龍山區從天堂帶入了地獄,而他的殺戮彷彿才剛剛開始。這個瘋子在兩個月之內接連殺了八個人,有小姐,大學生,少婦。這些女人,甚至女孩,就如同被追趕的小動物,追着她們的不是一隻餓昏了頭的狼,而是一個頭腦冷靜,內心殘忍的惡魔獵手。他穿破雨幕而來,他的殺戮不是為了生存,而只是為了快感。我整整兩個月幾乎夜夜無眠,為了追捕他,感覺腦子裏的那根神經已經被人拉扯到了極致,現在就差它裂開一個小口,我就可以去見我一個月前剛剛去世的姥姥了,或者終身住進舒服的崇光八院,做精神病院裏一位慈祥的老者。

煙抽了一根接着一根,知道我的食指在煙盒裏再也搜索不到為止,空虛感混雜在風中包裹着我的身體,我狠狠迎着風吐了口唾沫,走回車上,迷惘地發動起車輛返回局裏。

山風透過車窗無情地橫掃着我的臉,緊張的心情終於稍微平復了一下,不禁嘆息了一聲,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眼睛的餘光隨着螺旋的山道微轉,一條月牙狀的河灘如一根刺一樣插進我的眼裏,這片地方是新月河的沖積河灘,形狀就如同彎彎的月牙,而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由一個在河上釣魚的農民發現第一具屍體開始的。

我以為老局長開車走到浮龍山畔的時候甚至都不敢往新月河的方向看一眼,因為那條河承載了太多太多的眼淚,悲傷,痛苦和無奈。人說河流是地球的傷痕,原來有時竟是真的,但我始料不及的是據送李局走的司機說,李局在浮龍山畔一直凝望着新月河,目光深邃而閃爍着模糊不清的憂傷,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剛下山隱約能看着街上來回穿行的全是拉着警報的警車,車燈照耀下的空氣中彌散着不知名的灰色顆粒,光線在十米開外就已經不知道被折射到哪裏去了,這種東西僅供柴靜研究。

從住宅區的窗戶里投射出一雙雙渴望的眼睛,被禁錮了自由的人們只有在失去自由以後才能明白這種東西的寶貴。不知道又有多少傻小子會在今晚做一個警察夢。有的人會突然把窗戶打開對着警笛使勁地吹着口哨,少女們對着警車和空蕩街道痴迷地自拍。我不禁啞然。這場略帶恐怖的官方宵禁對於某些人竟然是一場怪異的狂歡。

剛回到局裏,還有很多同事在徹夜整理着調查資料。不知道誰說了一聲:“下雨了!”

我瞬間渾身冰涼,彷彿下雨已經成了一種惡毒的詛咒一般,我神色慌亂地跑向窗檯,細細的雨絲慢慢的把窗檯的木色浸潤,那團躲在河水裏的黑暗影子突然間迎面躍入我的腦海。現在局裏群龍無首,作為刑警隊長的我馬上下了命令:

“所有人按照李局的佈置到各個點蹲守,發現情況馬上報告。”

我心裏明白又是下雨天,如果這個案子不破,以後浮龍山的雨天會成為分局所有人的夢魘。

第二天早上,所有人勉強把自己從蹲守點拉回來。五十幾個人已經有四五個發起了高燒。不少人嘴裏罵著娘,右手摩挲着酸疼的頸椎。

經過焦灼地等待,我終於在崇光高鐵站接到了雷隊長,因為和雷隊早年聯合辦案的時候就已經相熟,雷隊依次介紹站在身後的三個人,當前一人面容英俊,帶着黑框眼鏡,不長的頭髮卻梳着背頭,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穿着純白的襯衫和休閑褲,不過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是解開的,略顯不羈。左手提着一個公文包,手腕處搭着一件黑色的風衣,主動地伸出右手,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雷隊介紹說:

“這位是鍾凌峰鍾教授,是省廳派來協助這次案件的心理學教授。”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看起來年齡跟我相仿的人竟然就是李局讓我接待的鐘教授,明顯跟我心中的老者形象相差甚遠。“你好,我是康越,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跟我說。”

“好的,謝謝。”

鍾教授這人貌似不是在用嘴說話,而是用眼睛在說話,他的眼睛透漏的信息遠遠多於語言,尤其是目光,銳利、不羈,不夾雜一點點感情,好像鷹的眼睛,但是又很有寬度,看不到內心的邊界,彷彿如黑夜中的閃電一樣可以輕易刺穿任何黑暗,整個人散發著孤獨憂鬱的氣質。雷隊繼續介紹說:

“這位是佟伊寧,佟小姐,鍾教授的助手。”

一襲白衣,長發飄飄的佟伊寧站在清冷雨後的高鐵站台階上,如同美麗的百合,略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我以為分局的法醫肖若楠已經算是天生麗質的美女,沒想到佟伊寧的出現拔高了我對於天生麗質這四個字理解的好幾個標準。南方女子特有的清麗眼神,雪白的肌膚,苗條的身段,本來身材就修長的佟伊寧穿着白色的高跟鞋和白色西褲,更顯着氣質優雅而幹練,甚至受矚目程度遠遠高過了身旁的鐘教授,不知道鍾教授本人知不知道有時助手生來就是一朵絕世之花,是沒有辦法當綠葉的。

看着我發直想像的眼神,雷隊也有點尷尬輕咳了一聲,調侃道:"在有些偏遠的分局呆久了,一看見美女就掉魂,佟小姐,你這也算干擾辦案了吧。"

佟伊寧掩嘴一笑,我尷尬的把目光投向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我認識是雷隊多年的老搭檔,陳遠平隊長。個子不高的陳隊見面就給了我一個結實的擁抱。

還沒來得及寒暄,手機就忽然響了起來,接完電話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又有被害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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