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意外
神荒是一座被封閉的島嶼。
邪修組織是不懷好意的外來侵略者。
島嶼絕不允許侵略者存在,神荒也不可能允許邪修組織存在。
昔日乾坤派遭遇滿門覆滅之危,無數門徒願為宗門而戰;今日神荒大世界遭遇前所未有之可怕危機,世代生活在這裏的人類、妖族心甘情願為它而戰。
神荒是他們的家園,捍衛家園,哪怕犧牲最寶貴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
顧涼來找刑之樊的時候,他正在泉水邊磨劍,神情嚴肅認真,動作一絲不苟,彷彿這是天底下最大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刑之樊是個劍修,他的劍是他堅持的道,也是他的命。
顧涼站在三尺之外,靜靜地看他磨劍。
刑之樊的劍是白色的,不長也不短,不寬也不窄,樣式很普通,只有劍身帶着少許暗色花紋,看起來漂亮順眼極了。
這把劍跟刑之樊是完全一樣的,儘管低調內斂,存在感不高,但是誰都無法將其忽略。
顧涼目不轉睛地看着白劍在青石上一下一下地磨着,變得更加鋒利危險,刑之樊的氣息也隨着這把劍變得越來越清晰。
刑之樊在磨劍,也是在磨鍊劍心。
顧涼有預感,在緣空的結嬰大典結束后,邪修組織餘孽被神荒修真界盡數剿滅的同時,刑之樊的一顆劍心也將圓滿無暇,可以進階元嬰。
這個青年的劍道天賦並不比號稱劍峰當代天賦最強的霍輕輕遜色。甚至更強。
他是乾坤派最低調的天才。
顧涼由衷地為刑之樊的劍心趨於圓滿而高興。
半刻鐘后,刑之樊把磨好的劍浸入水中,手腕微抖,劍鋒彷彿融化在水裏,變得極乾淨剔透。
洗了劍,刑之樊握劍挽了幾朵劍花,對磨好的劍十分滿意,刷地將其歸入鞘中,身上氣息在同一時間內斂,直至消失。
若是不認識他的人。絕對不會將他與乾坤派的天才劍修刑之樊看做同一人。因為現在的刑之樊太普通了,就像乾坤派千千萬萬個弟子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看到顧涼,刑之樊有些意外,想到自己專註於磨劍竟未察覺顧涼的到來。或許讓她等候了很久。又覺得不太好意思。靦腆一笑道:“師姐,你來了。”
顧涼感覺到刑之樊微妙的情緒,不由抿了抿唇。含笑說道:“師弟劍心通明,即將渡劫進階元嬰之境,師姐先恭喜你了。”
刑之樊把顧涼帶到一株長出青澀小桃子的老桃樹下,請她在石凳上坐了,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是昨天晚上的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顧涼雙手接過他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道:“緣空真君的結嬰大典就在十五日後舉行,門派不放心你我前往西漠涉險,要求我們互相配合演練一座戰陣,若不幸遇到化神真尊出手,也能勉強保住身家性命。”
乾坤派在與聯盟的大戰中傷了元氣,門下弟子死傷無數,是斷然捨不得讓顧涼、刑之樊等優秀弟子因種種意外隕落在外的,更何況這個傷痕纍纍的門派根本就是承擔不起。
也是考慮到這個原因,純微和羽霓裳才會同意以宗門的名義將一座隨身洞府送給顧涼,其餘乾坤派高層也沒有對此發出太多的反對聲。
“師姐也去?”刑之樊關注的重點卻不是戰陣,聽到顧涼說出“你我”二字,他端起的茶杯也放了下來,很詫異地看着顧涼,問道,“師姐為何要去?”
罪土屬乾坤派最高機密,刑之樊卻是知道的,因為他也曾在天紀柱下悟道,如此才能先顧涼一步接近結嬰。
顧涼掌握着往來神荒和罪土的手段,無論如何,乾坤派都是不敢讓她離開宗門半步的,哪怕大明寺專門發來請柬邀請顧涼參加結嬰大典,哪怕那張請柬是殺戮佛緣空親筆書寫。
對於刑之樊的疑惑,顧涼揉了一下臉,又撫了撫眉頭,然後點點頭道:“是的,我也去,這是我主動跟掌門和代掌門提出請求的。不過刑師弟不必為我感到擔憂,我是靈修,還有隨身洞府,即便遇到化神真尊,保命手段也比你們劍修多。”
刑之樊皺起眉頭看着顧涼,等待她的下文,似乎她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便要把她打暈了留在宗門裏不允許她去西漠一樣。
劍修的性格普遍固執,顧涼也知道刑之樊不容易說服,但她連純微和羽霓裳都搞定了,刑之樊自然不在話下。
“刑師弟,我有必須要去西漠的理由,雖然這個理由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但是時候到了你們自然而然便會知道。”顧涼放下茶杯,真摯地看着刑之樊,強調道,“我一定要去西漠,此事關係重大,分量不比剿滅邪修組織輕。”
喬嫵和泰蘭在西漠失蹤,血土魔界與神荒開戰的第一戰場在西漠。
邪修組織在西漠發家,現在那些被追殺的餘孽也逃到西漠。
顧涼覺得自己必須要去一趟西漠,這是直覺告訴她的。
顧涼相信直覺,直覺也從未欺騙過她。
刑之樊卻是不知道這些的,他甚至不知道血土魔界早已對神荒虎視眈眈,再過幾個月或者幾年,血土將與神荒開戰。
刑之樊知道的不多,想的也不多。
“師姐,西漠是個很危險的地方,你去了,有可能會隕落。”注視着顧涼的眼睛,他慎重提醒道,“我不知道師姐為何一定要去西漠,但我們門派不能失去你。”
刑之樊距離元嬰之境很近很近,偶爾能產生一絲對未來的感知。他覺得顧涼前往西漠的危險更甚於他前往西漠的危險數倍乃至數十倍。
他是不想看到顧涼隕落的。
“師姐,你聽我說,不要去西漠。”
刑之樊稍微向前傾身,眼神專註而帶着幾分祈求,努力說服顧涼改變決定。
勸人不成反被勸,顧涼啞然失笑,很認真地對刑之樊說道:“我意已決,即便師弟反對,我也是要去的。”
刑之樊一向是個好脾氣的孩子,此時也有些惱了。捏緊拳頭很用力地錘了石桌一下。雖未說話,但是動作和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劍修都是暴力的瘋子,很多人都覺得他們蠻不講理,刑之樊也是劍修。
顧涼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決定告訴他事實:“師弟。我必須跟你說。雖然你的修為境界比我高,會比我更早結嬰,可你打不過我。”
刑之樊:“……”
說好的同境界修士交手劍修無敵呢?
“既然師姐要去西漠。那麼我必須得跟在師姐身邊,寸步不離。”面對行事態度強勢霸道更甚劍修的顧涼,刑之樊只好做出讓步,順便耍了個小心眼,“師姐,莫要忘記幽真尊和皓真尊,無花師叔、顧讓師叔他們也都不在神荒。”
但顧涼早已考慮到身在罪土的乾坤派門徒,說道:“師弟放心,此事我已安排好,即便我出了事,他們也能回來。”
秦煥無法獨自穿梭罪土和神荒,是因為神荒被紅衣設下絕地封鎖。
除了神荒,秦煥可以把離開罪土的門開在任何一個世界,例如距離神荒最近的馬上就要打開侵略之門的血土魔界。
即便沒有無縫天衣可以自由穿梭絕對封鎖,幽真尊他們也不會被困罪土。
刑之樊對勸說顧涼失敗仍是抱着遺憾,不放心地問道:“師姐,掌門和代掌門對你的決定都點頭了?”
現在的乾坤派依舊是代掌門羽霓裳統攬大權,無妄真君、郗信、林爾、風林菀、徐貞等人則從旁協助,很少有事情打擾到必須在壽元耗盡之前進階化神的純微。
刑之樊覺得,純微是一定不會許可顧涼前去西漠涉險的。
“如果他們沒點頭,我會找你來談配合戰陣的事?”刑之樊關心則亂,顧涼可還清楚得很,順了一下鬢角的髮絲說道,“此番前去西漠的人已經確定下來,分別是你、我、徐貞、風林菀、阿暝、諸葛優、李密師叔和路子瑾,共八人。”
刑之樊知道,除了他們,門派還會派出幾位實力不低的老資格真君前往,從而保證所有人都安全歸來。
顧涼繼續說道:“我們要演練的戰陣是四極戰陣,以李密師叔和阿暝為眼和頭,你、我、徐貞、路子瑾為翼和爪,風林菀和諸葛優則是鱗和尾。其他人我都通知過了,隨時可以開始演練,你應該沒有別的事情要忙吧?”
刑之樊說道:“沒有。”
顧涼看了面前的茶杯一眼,說道:“今天夜幕降臨之時,四極主峰北辰殿,我們就在那裏演練戰陣,需做好準備。”
“沒問題。”刑之樊拍了拍胸膛。
顧涼抿嘴一笑,起身說道:“師弟,你泡的茶真的很難喝。”
刑之樊呆了一下,連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嘗了一口,好險沒把那味道古怪的茶水噴出來,但是一張臉已經扭曲了。
好難喝!
這什麼玩意!
他記得這種茶葉是顧涼送的,量很少很珍貴,喝一口等同於修鍊數天時間,平時都捨不得喝,這還是第一次拿出來待客。
但他真的沒想到自己泡出來的茶會難喝到這種程度,還真是難為顧涼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直到如今才告訴他。
看着刑之樊那極度糾結的表情,顧涼神色如常地道了一句告別,化作赤色遁光劃過天際,瞬間遠去了,好一會兒才聽到熟悉的大笑聲遠遠傳來。
顧涼被刑之樊的反應取悅,降落在小寧山自家洞府門口時,臉上仍帶着止不住的笑意。
顧小君也在洞府門口,似乎等了有一段時間,看到顧涼回來,幾步上前見禮問候了,然後才有些遲疑地說開口告訴她:“姑姑,剛才發生了一件急事,我等不到您回來,便越過您先處理了。”
“哦?”顧涼笑着看他,問道,“什麼事?”
顧小君是個乖巧懂禮的孩子,性子也純,顧涼對他很信任,給予了他相當於自己親傳弟子的權利。
顧小君組織了一下思路,說道:“是這樣的,在一刻鐘前,有個已經臨盆的產婦來到小寧山山腳,抱着一個血淋淋的嬰兒說要見您。也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麼傷,跟我說了一些話,讓我把嬰兒和一枚玉墜子交給你,馬上就魂飛魄散了。”
“產婦?嬰兒?”顧涼很意外,問道,“她是誰?為何來找我?”
她認識的人多是打光棍的修士,而修士進階金丹再想要孩子很困難,孕婦這詞,顧涼是很久都沒聽說過了。
顧小君說道:“她說她叫朱女,是您以前的陪讀和婢女。”
朱女?
顧涼想起記憶深處那漂亮的凡人少女,說道:“她來託孤?”
朱女是墨竹真君盯着顧涼的眼線,顧涼搬到天雷峰后,她攝於顧弦之威沒膽子跟着過來,一直守在竹林峰,至於後來怎樣,顧涼並不知道,也沒有了解的心思。
若非顧小君提起,她幾乎忘了有這麼一個人。
“她求姑姑把那孩子收為弟子。”顧小君皺起眉頭,把留影石遞給顧涼,“姑姑您看吧,那孩子我已經安置在山腳,沒有帶上來。”
顧涼打開留影石。
一個面色蒼白如金紙、神情惶恐不安的中年女子霎時出現,手裏抱着剛生出來還沒有剪掉臍帶的孩子,身上血跡斑斑,彷彿一個被逼到退無可退陷入絕境的重傷母獸。
她的眉眼很熟悉,但與顧涼記憶中的朱女就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也不知道這些年來到底經歷了多少絕望的黑暗,才會變得如此可憐無助。
朱女所在的地方是小寧山山腳,因純微布下大陣,沒有信符根本進不來,甚至連小寧山都找不到。
朱女自然是沒有信符的,她驚惶環視着周圍,急得團團轉,好一會兒才選了個方向噗通跪在地上,叩頭嘶喊道:“求求你!顧涼,讓我見你!我知道你在!求求你見我一面!”
小寧山山腳是有修士在看守的,朱女出現得突然,因她是個無修為的凡人,執法堂弟子也沒出現,他們便將事情告訴山上的小童和顧小君。
小童張堯負責打理純微的洞府,顧小君也能在一些事情上做主,兩人半刻鐘后才出現。
朱女目標明確地直撲顧小君,捧着孩子要交給他,一邊急促問道:“顧涼呢?我要見顧涼!你是顧涼的族人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顧涼,她不見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很後悔!很後悔……”
顧小君被朱女的癲狂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忙問她:“你是誰?真人不在洞府里,一時間也回不來,你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我會完整無缺地轉告她。”
難道這凡人是個瘋子?
顧小君雖未築基,卻已經開始接觸煉丹之道,懂得粗淺醫理,一眼便看出朱女還存着三分理智,身體也沒傷沒痛,因產子造成的虛弱休養兩三日就能恢復。
“沒時間了!”朱女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委頓在地,眼淚不住往下流,滿臉都是絕望和頹然,“我是朱女,一定得見顧涼,這件事跟你沒法說!”
她把孩子放在地上,雙手捂臉大哭,情緒已經完全失控。
“天要亡我!請將我的孩子交給她,還有這個墜子,一定要讓她把孩子收徒,拿刀子逼着她都要讓她收徒!來了,他們就要來了!好可怕!好可怕!我好恨!好恨……”
朱女語無倫次地重複着那幾句無謂的話,突然間便倒地身亡,神魂在同一時刻四分五裂,飄散得乾乾淨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