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論起華夏大地,當真是幅員遼闊,景色壯麗,神州各地,美景各不相同,東北白山黑土,西北浩瀚沙漠,東南海波雄偉,西南石林瑰麗,真是美不勝收,各有千秋。其中,精巧婉約,首屈一指,當屬江南。唐詩宋詞,並稱於世,唐朝以詩為名,很少見到填詞美篇,而白樂天這首《憶江南》卻是難得一見的佳作。白樂天在杭州做過三年知府,回到北方之後念念不忘江南的美景,便寫下了這首詞。本詞“江”為中心,“紅勝火”和“綠如藍”,異色相襯,無需更多聯想,江南春景已躍然眼前。提到江南,自古即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語,所以蘇州便自然不得不提了。

蘇州城位於浙西,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盛產稻米蠶絲,絲綢茶葉,又南靠太湖,湖中魚蝦鰲蟹,物產豐富,所以自古蘇州就是富庶之地。被譽為“絲綢之都”。蘇州向來崇文向學,歷代才士文人輩出,是著名的文墨之鄉,歷史上曾出過五十名狀元,在中國也是出狀元最多之處.至於進士舉人那更是多如牛毛。吳地名賢,不勝枚舉。於是蘇州人便在城南三元坊的滄浪廳設了一座五百名賢祠,一來以彰名士風采,二來也顯蘇州其德。祠中的代表人物數不勝數,春秋政治家伍奢,軍事大家孫武;西楚霸王項羽;唐代詩人陸龜蒙;宋代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等等不可一一累舉。當真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蘇州建城於公元前五一四年,吳王夫差的父親闔閭命楚國叛將伍子胥建闔閭城。伍子胥把這座城修得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水陸并行,河街相鄰。從闔閭城建成伊始,便是吳國的都城,至今城中還保留着許多有關夫差、西施、范蠡、伍子胥等的古迹。到大隋開皇九年闔閭城始稱蘇州,便一直沿用了下來。姑蘇城外自然風光秀麗,靈岩、天平、天池和洞庭諸山,點綴於太湖之濱,形成了富有江南風情的湖光山色。實在是賞玩居住的最佳所在,歷朝歷代文人富豪不惜重金,依山傍水,修建各式庭園。俗話說“錢多好辦事”,能工巧匠紛紛前來,展示各自手段,把個蘇州城修築成了一座園林盛地,且新奇精妙之作層出不窮。

蘇州園林是文化意蘊深厚的“文人寫意山水園”。緣因造園者往往都有很高的文化修養,能詩善畫,造園時多以畫為本,以詩為題,通過鑿池堆山、栽花種樹,創造出具有詩情畫意的景觀,被稱為是“無聲的詩,立體的畫”。在園林中游賞,猶如在品詩,又如在賞畫。也暗含着以景詠志,流傳後輩之意。園主為了表達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往往在園林建築與景觀又有匾額、楹聯之類的詩文題刻,或以清幽荷香自喻人品,或以雅緻香草自喻高潔,或仰古人之怡然自得,或慕恬淡的田園生活等等,不一而足。這些體現江南文人書卷氣的詩文題刻與園內的建築、山水、花木自然和諧地揉和在一起,遊歷其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均給人幽遠的意境,心靈的陶冶和絕美的享受。其中滄浪亭、獅子林、拙政園和留園更是被稱為“蘇州四大名園”。其個中美景,奇思妙想,非親眼所見而無法筆述。而“吳中第一名勝”虎丘更使宋代大詩人蘇東坡曾經吟誦道“到蘇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時至今日,蘇州園林以精緻典雅聞名天下,便有了“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說法。

蘇州既有園林之美,又有山水之勝,自然、人文景觀交相輝映,加之文人墨客題詠吟唱,使蘇州成為名副其實的“人間天堂”。

正值明朝嘉靖年間,時值八月,節近中秋,秋風送爽,陽光已經沒有了盛夏的灼烈,還是十分明亮,一大早陽光投在太湖水面,越發顯得水質澄清,透底遠遠望去,像一塊晶瑩的翡翠。

俗話說:秋風起,思秋蟹,不知多少饕餮之徒被暖暖的秋日晒得食慾大發。太湖水產豐富,自古便是魚米之鄉,盛產桂魚、甲魚、白魚、鰻魚、清水蝦、為"湖中五絕",其中素有"蟹中之王"美稱的清水蟹更是馳名中外,蘇州城外的楓橋鎮是進出蘇州的必經之地,又有運河經過其中,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太湖裏出產的鮮魚水貨便都集中在這裏,然後運往各地。

現在正是蟹黃最為肥美的時候,所以運河裏只只漁船來往穿梭,一片欣欣向榮的繁忙景象。其中還夾雜着客船,上邊人頭涌涌,都是從各地前來蘇州的人眾。

自從唐代詩人張繼寫下了《楓橋夜泊》之後,千百年來,凡來蘇州的遊客,都要來此領略一下楓橋的詩情畫意。其實,楓橋只是一座江南常見的單孔石拱橋。不過運河在此通過,又是官道所在,南北舟車在此交會,古時夜裏航道封鎖,這裏便成了理想的停息之地,此橋便因此得名為“封橋”,后因張繼的詩而易名“楓橋”。“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據說,這是張繼趕考落第,鬱郁回鄉,途經此處,揮毫寫下的詩篇。旅途中的愁容與幽美的深秋景色,如音畫般地描繪了出來。彎月、客船、江楓、漁火、烏啼、鐘聲,明暗靜動,音畫俱全。短短不過三十字,一個悠遠曠達、逼真深刻的意境躍然紙上。全詩沒有出現一個橋字,但全篇都是緊緊圍繞着橋來寫。這首詩成為千古絕唱,也使楓橋名聲大振,中外聞名。

眼看日頭漸漸高起,楓橋鎮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在靠近湖邊碼頭的地方,沿岸種着一顆顆垂楊柳,柳蔭如碧,樹下開了幾個茶水攤子。其時天氣尚且炎熱,所以等着上船的人和剛剛到岸的乘客三五成群,紛紛聚在樹蔭之下,沏上一壺茶水,要上幾碟瓜子花生,或聊天取笑,或靜坐歇涼。

突然間一陣馬蹄聲響,猶如響雷一般從遠處傳來,聲勢頗大,顯然有駿馬疾馳而來。本地人生活恬淡,遇事不慌不忙,很少有人在這個時候縱馬疾奔。如此情況,必是有緊急之事。於是休息的眾茶客一齊停下閑聊,紛紛站起身來,搶出茶棚,向官道上遠遠望去,過不多時,只見官道之上奔馳過來一騎駿馬,沿着馬道直往碼頭而來。

轉眼之間,一騎已到近前,只見一匹馬全身赤紅,馬勒腳鐙都是爛銀打就,那馬耳小額闊神駿異常,身高膘肥,全身一絲雜毛也沒有,神駿異常,竟似是一匹罕見的赤兔馬。圍觀人群中頗多識馬之人,不由都暗暗喝了一聲彩,再瞧那馬上乘客,不覺啞然。原來鞍上騎着的只是一個少年,身材瘦小,潑喇喇縱馬疾馳,一眨眼便進了市鎮。

這馬兒顯然是訓練有素,在市鎮裏發足急奔,卻不碰到一人、亦不踢翻一物,出蹄輕盈,縱躍自如,跳過青菜擔,跨過雜貨攤。擁擠不堪的路上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際閃讓而過,鬧市疾奔,竟與曠野馳騁無異。

就在這時,那馬兒一個急轉,向右拐去,誰知右邊正是一條小路,一個農人正推着小車,上面都是新鮮水果,一下子橫過馬前。那農人正低頭用力,忽的眼前一黑。抬頭卻是一匹駿馬衝著自己而來,手忙腳亂,一下子竟把車子翻倒在地,擋住了馬兒的去路。那馬出其不意,吃了一驚,眼見將要踏到滿地的瓜果梨桃之上,不免摔倒在地。只見這少年一拉韁繩,身體躍離馬鞍,那馬兒身上少了負荷,倏然躍起,在千鈞一髮之際掠過,那少年隨又輕飄飄的落在馬背,竟是輕靈異常。少年回手一擲,一錠銀子已落到農人腳下,“陪你的果子。”留下一句話人馬已是離去很遠,這手功夫一露,街上諸人都是嘖嘖稱奇。

那乘馬奔到一處牌樓之處,牌樓之外站着兩個人,那馬直奔兩人而去,那兩人卻絲毫未現躲閃之意,眼看就要相撞,那紅馬卻忽然止步站住。茶客們又是一奇,都知道駿馬疾馳必須逐漸放慢腳步方能停止,此馬竟能在急行之際斗然收步,實是前所未睹,就算是武功高明之人,也未必能在發力狂奔之時如此神定氣閑的驀地站定。只見那少年滾鞍下馬,大家方看得明白,之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上下年紀,身材嬌小,臉上又白又嫩,一雙大眼卻是顧盼多情。笑着向這兩人一施禮。只見這兩人一個三十齣頭,皮膚白凈,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另一個二十多歲,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看起來憨厚之極。兩人看了一看,都皺起了眉頭,那皮膚白凈之人言道:

“你怎地來了?莫不是又是偷着跑出來的?”

那少年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搖了一搖,嘻嘻笑道:“家裏好悶,就不許人家出來透透空氣啊。”

他一開口,聲音又甜又脆,原來這少年竟是女扮男裝,看她一副撒嬌的模樣,兩人也是無計可施,互相看了一眼,那憨厚之人嘆了口氣:“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就你這個樣子,再過幾年誰敢娶你過門呢?”

聞得此言,那小姑娘頓時兩朵紅霞飛上了臉龐,咬了咬嘴唇,說道:“要你多事,等了兩日,還沒看見田姐姐,就着急成這個模樣。我看你自己才是想媳婦兒了吧?”言罷抿嘴一笑,一絲得意掛上了嘴角。

那身材魁梧之人一時無言以對,一張黑臉也漲紅起來,口裏咦咦了兩聲,就沒了下文,雙手也不知放哪兒才好。看他這幅窘迫的樣子,那小姑娘不由哈哈的笑了出來。

那白凈之人也笑了一笑,忽的又對那少女說:“師妹,你私自出來倒也不打緊,師傅也不會見怪,可是現在正是人多之時,這官道之上人多車雜,這碼頭上店鋪林立,到處都是貨攤和行人,即是你這匹‘火鳳凰’是神駿之極,也難免有個萬一不妥之處,就像剛剛那個推車人,錢不打緊,可是萬一傷人卻待怎樣?”這一番話全是嚴厲之詞,毫無先前的溫和。

那少女吐吐舌頭,看看他板着的臉孔,也慌忙改了正容:“多謝師哥教誨,小妹知錯了,下次絕不再犯,一會兒我就去賠禮道歉。”

“原該如此。”

原來這三人都是雁盪門門下弟子,這雁盪門是浙江的一個小小門派,祖師俞石極原是一個道童,成年之後不能忍受道家的清心寡欲,便私自下山,前往大同府投軍而來,在軍中一過就是十數年,因為他為人義氣深重,又有武藝在身,上陣奮勇殺敵,着實立了不小的功勞,慢慢的便也做了個小小的武官。其時,歷經數代英主,明朝的經濟實力突飛猛進,而同時到來的就是明軍軍事能力的強悍,可是有一句古話,英雄豪傑都是互相打出來的,沒落的蒙古帝國也出現了一批足以匹敵的文臣武將,為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也先。所以在邊境一代,雙方各不相讓,戰火不斷。

正統十四年,明軍和蒙古軍隊在大同府又爆發了一場大戰,戰爭的地點在陽和一帶,雙方廝殺激烈,驚心動魄。雖然明軍是有備而來,但是由於主將之間的一點失誤,在堅持十幾天之後,明軍還是陷入了絕境,最後全軍覆沒。領軍主將慨然戰死。當時俞石極是為右軍一個佐領,生死關頭,他率領部下拚死救出了右軍主將石亨,而這位石亨將軍,也是此役明軍碩果僅存的將領。

消息傳來,舉國嘩然,自太祖朱元璋以來,在與蒙古人作戰的歷史之上,明軍尚未有過如此大敗,結果明英宗朱祁鎮在太監王振的慫恿之下,執意御駕親征。

不成想就在距離懷來不足五十里的的土木堡,二十萬大軍毀於一旦,英宗被俘,無數文官武將戰死,最為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沒,京城已經不堪一擊。一時亡國遷都等等謠言四起,大明江山大有搖搖欲墜之式,這時兵部尚書于謙挺身而出,力主堅守北京,並改立英宗的弟弟朱祁鈺為新帝,年號景泰。同時下令各地勤王。這時,那位丟盔棄甲孤身而歸的石亨將軍已經被降了官職,接到這項命令,開始自行募兵。俞石極則又被提升一級,成為了石亨的心腹愛將。

不得不說,石亨算是一個合格的軍人,他很快就募集夠了兵士,並且在對也先的作戰中頗立功勛,隨着也先不得不撤離北京,石亨進位右都督,封武清伯。是年,石亨再次率軍在大同府這個自己蒙受恥辱的地方,大敗蒙古軍隊,為自己正了名。俞石極也因作戰勇猛,屢次受到提拔。

正當俞石極打算一展抱負,大展宏圖之時,不成想,石亨為了一己私慾,勾結徐有貞,曹吉祥等人,以迎立英宗重新登基為由,將自己的恩人于謙下入天牢。俞石極聽說了這個消息,多次直接找石亨質問,石亨也是心中有愧,每一次都是支支吾吾的搪塞過去。

看着朝里朝外的仁人志士都在營救于謙,終於有人坐不住了,正月二十三日,于謙被押往崇文門外,就在這座他曾拚死保衛的城池前,得到了他最後的結局,一個悲慘卻足以流芳百世的結局。他的偉大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也不需要任何證明,因為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那首詩一樣,坦坦蕩蕩,堪與日月同輝。

石灰吟

千錘百鍊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消息傳來,俞石極悲憤交加,留下一封書信,竟然仿效關雲長之舉,掛印而去。從此遊歷江湖,最終在浙江雁盪山定居了下來,創立了雁盪門。

這三個年輕人便是雁盪門下的弟子,兩位男子,歲數大的名叫曾江,身材粗壯的是他的師弟趙長河,兩人都是是雁盪門劉子釗的弟子,劉子釗是雁盪門第三代弟子,出師之後便來到蘇州定居,其時時局平穩,江南又遠離戰火,人民安居樂業,劉子釗為人精明,加上講信譽,重誠信,不過十數年,變成了蘇州巨富,偏他又樂善好施,一年四季施粥舍葯,鋪路架橋。故此在蘇州城內有了個大大的好名。

後來的這位小姑娘就是劉子釗的女兒劉沅君,劉子釗早年喪妻,時至中年方才續弦。這位小姐從小就失去了娘親,自幼和師兄弟們一起玩耍,慢慢的竟養成了一幅潑辣豪爽的男兒性格。歲數長了,還是一天到晚的在蘇州街頭混跡,小姑娘騎了馬拋頭露面,到底不像樣,於是乾脆改穿了男裝,這一改裝,竟是異樣的英俊風流,說甚麼也不肯改回女裝。現在的劉夫人是後母,又一向溫和待人,寵着這位大小姐,只好笑着嘆口氣,由得她了。

劉沅君和師兄施禮已罷,曾江看了看日頭,便對趙長河說道:“長河,這般時候了,大約短時也不會有事,不如我們和師妹到薛老闆那裏小坐一會,如何?”

趙長河未曾開言,劉沅君連連點頭,“就是就是。”拉起趙長河就走。過了街尾,便看見路邊一座茶樓,規模甚大,門口兩邊打掃的乾乾淨淨。大門旁邊直立着一塊大木牌,上面揮揮洒洒書寫着

“不羨黃金罍,

不羨白玉杯;

不羨朝入省,

不羨暮入台;

千羨萬羨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來”,卻是茶仙陸羽的一首詠志之作。

再抬頭看時,樓頭一塊極大的金寧招牌,寫着“陸羽軒”三個人字,字跡勁秀,旁邊寫着“驪山居士書”五個小字,。那茶館老闆早已迎出門來道:“三位光臨小店,真給小店增光添彩啊。”

劉沅君回了個禮,笑嘻嘻道:“薛大掌柜,好久不見,有什麼好東西給我啊?”

薛掌柜和三人甚是熟悉,向曾江和趙長河一拱手,對劉沅君說:“大小姐來得正好,前幾日有幾個波斯胡客來咱們這邊販賣,帶來了不少西域的東西,我看着稀罕,買了十幾筐葡萄乾,真叫一個甜,個兒也比咱們的大了許多,還有哈密瓜,也真夠難為他們的,千里迢迢帶了過來,切開還是那麼新鮮,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手段?本來想這幾天給劉老爺府上送過幾個,還沒得空兒,三位自己就上門來了。”

曾江打趣道:“這楓橋鎮上誰不知道,你薛大老闆這張嘴當真是鐵嘴鋼牙,要不這生意做這樣。前些日子,我和長河來楓橋出貨,本想過來叨擾薛老闆,誰知過來一瞧,這陸羽軒竟是大興土木,連薛老闆到小四子全都不見,聽隔壁吳掌柜說薛老闆回安徽老家去了,長河還當薛老闆不做這生意了,還納悶了幾天,說是憑咱們和薛老闆的交情,他即便是要走,也應該告訴咱們哥們兒一聲的,當時我就對他說,薛老闆肯定是暫時有事,不會撒手回老家的。如何?”

劉沅君大奇,“曾師哥,你卻是怎樣知道的?”曾江搖頭晃腦,賣了個關子,說道:“佛曰,不可雲。不可雲。”

劉沅君性格直爽,鼻子裏哼了一聲:“很了不起嗎?趙師哥你說。”

趙長河吶吶道:“還是師兄高明。想得更深一步。”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可笑之事。黑黝黝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又強行忍住,目光遊動,顯得十分怪異。

這下固然劉沅君更是好奇,連薛老闆自己也有了一探究竟之意,兩人一起看着趙長河,等待他的下文。

趙長河尚未說話,曾江已經過來拉起他的手臂就想走,這下劉大姑娘可忍不住了。一把揪住趙長河的衣袖,大聲道:“趙師哥,快說啊。”

趙長河看來卻比較老實而且好像很着急,忍了又忍終於紅着臉道:“沒什麼,就是我們兩人為這件事情打賭,我輸給他五兩銀子。”

劉沅君道:“怎麼輸的?就是五兩銀子?快從實招來。”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趙長河道:“我認定陸羽軒八成是換了老闆,師兄卻說絕不可能,他說……”

趙長河眼睛瞄着着一臉好奇的薛老闆和剛迎上來的夥計小四子,忽然搖頭道:“師兄說的話,我不說也罷。萬一”

劉沅君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道:“師兄你一直乾乾脆脆,有一說一。你倒是說啊”

趙長河眼珠一轉道:“若是有人怪我呢?”

劉沅君瞥了一眼曾江道:“那也沒關係,我保護你,曾師兄不敢怎樣的。”曾江在一旁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的不開口。

趙長河這才笑道:“他說,就算薛老闆真的回家養老,一定讓咱們哥們兒把欠的茶錢還上才是啊.要不十四兩八錢的茶錢,薛掌柜下半輩子都會心疼的吃不香睡不好了。”話一說完,趙長河向曾江擠了擠眼,兩人一起笑了出來。

劉沅君又好氣,又好笑道:“原來你也也不是好人,居然會繞着彎子罵人。”

轉過頭指着哭笑不得的薛掌柜,正色說道:“我就不相信堂堂薛大老闆,會為了區區十四兩八錢銀子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是吧?最少也要二十兩銀子才會這樣。”

說完一溜煙跳到曾江身邊,吃吃笑出聲來。

曾江和趙長河對視一眼,壓住笑意,齊聲道:“還是師妹最高明,我們兩自愧不如。”

薛掌柜站在一旁,手指指向三人,早已笑的說不出話來了。三人見他如此狀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這時候小四子笑嘻嘻開言道:“人家都說曾先生精明幹練,趙先生綿里藏針,劉大小姐天資過人,要我來看,還是遠遠不及我二叔老奸巨猾。”

聞言幾人又是一怔,劉沅君笑道:“還有高人呢,小四子你快說說看。”

小四子悠然道:“誰都知道劉老爺那麼大的家業、我二叔讓劉老爺賒賬,傳出去臉上也光彩許多,而且關鍵的是,劉老爺樂善好施,誠信有加,做生意一毫一厘的便宜也絕不佔,哪一天我二叔上門要賬,二位還錢的時候總是不好意思拿着算盤一筆一筆的仔細計算,到底是一錢的毛尖還是錢五的龍井,最後還不是給個總數,只多不少,我二叔還能在兩位爺那裏多掙幾個呢。”

幾人聞聽又是大笑,曾江道:“佩服佩服,這才是高人呢,怪不得薛老闆生意越做越大,到底是薑是老的辣,我等甘拜下風。”

薛掌柜作勢欲打小四子,小四子早已偷笑着躲到趙長河身後,薛掌柜口中笑罵著:“看看這樣的夥計,怨不得我老是入不敷出呢,都是這小子,把我的機密到處亂講。我哪裏還能賺到錢?”幾人又是一陣大笑。

待幾人止住笑聲,小四子道:“天氣炎熱,大家心悶,我講幾句博幾位一笑,權當開心,一會兒也能多喝幾碗冰鎮蓮子羹,多吃幾片哈密瓜,就算我們的心意到了。”

談笑之間,幾人進得門來,整個大堂里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還有一班評彈正在大堂中間的小戲台上表演。眾茶客有的在品茶吃點心,有的則閉着眼睛仔細傾聽台上評彈,小二穿梭其中,熱鬧非凡。各種味道纏在一起,十分怪異,劉沅君看到這幅場景,眉毛就皺了起來。薛掌柜在一旁早看到劉芷沅的神情,便笑道:“三位樓上請吧,樓上雅間清靜得很。”

曾江本想婉謝,但是看到一樓大堂里人聲鼎沸,各色人等吵吵嚷嚷,混亂不堪,師妹畢竟是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不免唐突,便笑着稱是,話音未落,劉沅君一馬當先就上了樓梯。

幾個人上得二樓,二樓卻不似一樓是一個大堂,而是一個個小小的房間,安靜許多,薛掌柜把三人領到一個房間門口,推開房門,三人邁步進屋,只見這間屋子着實不小,當地放着一張紅木方桌,大藤椅,靠近房門靠牆還擺了一排紅木椅子,前面放了一張長几,竟是足以放下十幾個人。

臨南全是荷葉大窗,小四子趕忙打開窗戶,放下碧紗,收拾其當便退了出去。三人坐下,正對着紗窗,那窗戶面向太湖,透過碧紗但見湖面輕煙薄霧,小舟蕩漾其間,臨岸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葉,放眼觀賞,登覺心曠伸抬。江南各處湖中又有一項名產,便是綠色菱角,菱肉鮮甜嫩滑,清香爽脆,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葉特多。其時正當秋日,菱角葉尚自綠的喜人,碧水翠葉,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鋪滿了一片片翡翠。

東首窗邊放着一架屏風,上用碧紗罩住,顯見甚為珍視,三人好奇心起,過去察看,只見碧紗下的素屏上題着一首《宿湖中》,詩云:

水天向晚碧沉沉,樹影霞光重疊深。

浸月冷波千頃練,苞霜新橘萬株金。

幸無案牘何妨醉,縱有笙歌不廢吟。

十隻畫船何處宿,洞庭山腳太湖心。”

“真是好詩。”曾江性喜讀書,雖是江湖兒女,卻也喜歡吟詩作對,一見便知這是白樂天的詩句。趙長河和劉沅君文墨平平,見師兄連聲叫好,便要師兄將詩中之意解釋了一遍,趙長河倒也罷了,聽了低頭深思其中意味,反倒是劉沅君越聽越覺不是味兒,嘟嘴說道:“這些讀書做官的人整日價只是喝酒賞花,明明就是說太湖好看得很,難道說些大家能聽得懂的就不成?”

曾江不禁有些好笑,轉身面對劉沅君,說道:“你這小丫頭,每天就好騎馬射箭,一點兒女孩子的靦腆都沒有,都像你說的那樣,滿口大白話,能叫詩嗎?”

劉沅君生性豪爽,心直口快,聞言杏眼就挑了起來,小嘴一撅,反唇相譏道;“我要你管,我就是喜歡騎馬,要我天天坐在屋子裏看書繡花,悶也悶死我了。”

曾江雙手一攤,“你這小姑奶奶,誰敢來管你,不過你好歹也是蘇州城裏數得上的大小姐了,女紅可以不學,倒還罷了,反正咱們也不是小家碧玉出身,不過書還是要讀一些的,要不再趕上一回鄧夫人做壽,師傅還不讓你氣死啊。”

趙長河哈得一聲笑了出來,劉沅君一下羞紅了臉,口裏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原來,雖說劉子釗是江湖人物,但是他卻愛舞文弄墨,這些年生意興隆,不為衣食奔忙,閑暇時候多是讀書養性,更是儒雅非凡,偏偏劉沅君從小不喜讀書,只好練武騎馬。父母說的幾次,見她不為所動,也就隨她去了。前些日子,蘇州知府鄧海林的母親六十大壽,鄧知府為人清正,處事公平,在蘇州已做了六年知府,上峰三次升遷他,都被蘇州百姓士紳聯名留任。六十花甲是個大壽誕,鄧海林雖然不想驚動他人,但是他民望太盛,拜壽之人還是早早的絡繹不絕,最後鄧海林只得出了一份告示,不管何人前來拜壽,壽禮一概不收,也無壽宴款待,只有清茶一杯略表心意。告示一出,蘇州百姓無不稱讚,紛紛空手前來,拜壽飲茶而去,以全其名。最後正日子那天,鄧海林在府衙備得幾桌家宴,一班小戲,只請了幾位老士紳和朋友以及衙門人等帶着家眷小聚。鄧海林平日裏讚賞劉子釗仗義疏財,劉子釗佩服他清正廉明,加之鄧海林也喜好書畫,一來二去,兩人遂成了莫逆之交。

家宴當日,拜壽的各位親朋好友,都是攜家帶口而來,鄧海林陪着男客坐在前邊,鄧老夫人身穿一身大紅壽袍,坐在後面大廳里,旁邊都是女賓,壽禮便擺在旁邊,大家素知鄧海林為人,所以壽禮也都簡單,無非是壽桃,衣料,如意之類的日常之物。劉子釗帶着劉沅君,曾江和趙長河早早趕來,除去劉沅君在裏面陪鄧老夫人,劉子釗是壽宴總管,三個人忙的是不亦樂乎,直到晚上正宴將開之時,劉子釗才脫出身來,來到後堂給鄧老夫人正式拜壽。照例又先是磕頭祝壽,獻上賀禮,除去一般禮物,劉子釗還自己做了一幅畫,當堂展了開來,卻是一副《靈猴獻桃圖》,蓋因鄧海林生肖屬猴,以此為意,獻母仙桃,正是表達鄧知府敬慕母親養育之恩。而“猴”又和“侯“字諧音,仙桃在手,又有遙望鄧知府仕途更進一步的意思。一畫兩意,獨樹匠心。劉子釗雖說不是什麼名家巨匠,但是也習畫多年,這幅畫也是畫的栩栩如生。畫中一隻母猴蹲坐在怪石之上,左手扶着一棵柏樹,右手摸住小猴子的腦袋,而那小猴兒半跪於地,兩隻瘦小的手臂舉着一隻碩大的仙桃,正要獻給母猴,母猴的慈愛憨厚與小猴的孝母之心活靈活現,甚是傳神,上邊題詩一首:

“緣來天生即封侯,

不求富貴不須榮;

成敗得失全不問,

惟願享壽與天侔。”

眾人看了無不評頭論足,拍掌稱好,鄧老夫人聽了大家的言論,自是滿臉喜色,吩咐將畫拿近仔細觀看,可惜天色已暗。鄧老夫人眼神又不好,即使多點燈燭,也還看不清楚,劉子釗趕忙命劉沅君念給老夫人聽。不成想我們這位劉大小姐自己也是個半吊子,看了父親的畫兒,全然不知其中寓意,只覺得是兩隻猴子要吃桃子,至於那首詩更是全然不明,只照着自己認識的字順口念了出來。生生的把第一句中的“封”念做了“寸”音,第三句的“問”又看做了“間”,待到最後一句,劉小姐全然沒注意到父親的臉已經板了起來,最後一字不識,憑着感覺竟念做了一個“斯”字音。話一出口,滿堂鴉雀無聲,劉子釗臉都變綠了,劉沅君這時方才注意到尷尬,一抬頭看見父親,任是她平素嬌慣隨性,也不禁心裏敲起了小鼓。好在鄧老夫人為人豁達,平日裏也很喜歡劉沅君,把她看做自己的孫女一般。怕劉子釗教訓劉沅君,便笑着說小丫頭故意念錯,來逗老人家開心。老夫人話一出口,鄧海林忙着圓場,幾位熟人插科打諢,這件事情就稀里糊塗過去了。雖說鄧老夫人和鄧海林千說萬勸劉子釗不能回去責怪劉沅君。可是回到家中,劉子釗還是大大的發了一頓脾氣。罰劉沅君一個月不許出門,在房裏思過,每天臨摹兩百字。對於習慣在外邊跑來跑去的劉大小姐,這一個月的日子當真是不堪回首。

曾江和趙長河當日都在大廳里,念及當時場景,越想越有意思,笑個不停,終於我們的劉大小姐忍無可忍了,伸手一拍桌子,嬌喝道:“再笑,我就生氣了。”說完小嘴已經撅了起來。

兩人倒也真怕小師妹生氣,曾江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笑了。看到劉沅君還是一幅氣鼓鼓的樣子,便給趙長河遞個眼色,這師兄弟從小一起長大,趙長河早已心知肚明,趕忙高聲叫道:“小四子,來。”

只聽得小四子遠遠地答應一句,腳步由遠而近,轉眼已進了房門,手裏捧着一個條盤,條盤上一個紗罩,小四子把條盤放在桌上,掀開紗罩,裏面是一盤切好的哈密瓜,瓜瓤如同黃金一般,一股奶香撲鼻。中間還有一個不大的瓷盆,三隻小碗,旁邊配了四碟子乾果,東北榛子松仁,廣東瓜條蜜餞,安徽大粒瓜子和山東吊爐花生.小四子把東西擺好,輕輕的掀開瓷盆的蓋子,裏面是一盆紅棗百合蓮子羹,看來冰了許久,靠近盆沿兒都有了粘粘的跡象。

小四子拿過小碗,分別給三人各添了半碗,口裏說道:“這是今天早上剛剛熬的,在冰房裏鎮了一上午了,三位少吃一點,這東西吃下去可是寒心的。別誤了一會兒的茶點。”

劉沅君最是喜歡各類點心,看到幾樣小點已是掩不住的笑意,搶先端起小碗,一口氣就喝了半碗紅棗百合蓮子羹,曾江和趙長河心中暗笑,臉上卻不露聲色,陪着喝羹。

不一會兒,小四子絡繹不絕的把各種蘇州小吃端上桌來,無非是什麼紅光栗,山裡貨,李杜茶干,佳美色素,茶籽油,彌陀生條之類,每樣量都甚少,只是點到為止,恰恰能把人的胃口吊將起來,劉沅君吃得津津有味,曾江和趙長河也是齊聲稱讚。幾碟小吃過後,又上了八件下酒菜:花亭湖鱅魚,白尾銀魚,三元雜交豬,方竹粉絲,苦蕎麥糊,絨毛蟹,薄殼青蝦,風味牛肉脯,並送過來兩壺上好女兒紅。劉沅君吃得高興,連着喝了幾杯,小臉上已經泛起了潮紅。

曾江和趙長河眼見不妙,他們都知道這女兒紅其實就是紹興花雕的一種。酒體豐滿,透明澄澈,純凈可愛,有誘人的馥郁芳香;而且往往隨着時間的久遠而更為濃烈,入口醇厚甘鮮,甜、酸、苦、辛、鮮、澀這六味融於一體,着實是令人回味無窮,不過這女兒紅後勁十足,往往未加註意便過量了。

眼見劉沅君有了幾分醉意,伸手又要去倒酒,曾江趕忙攔住,說道:“沅妹,你先別喝,我來問問你,你可知道這酒為什麼叫女兒紅嗎?”

劉沅君盯着曾江,尚未開口,趙長河早已打蛇隨棍上,接口道:“好像還有個故事的,對吧,師哥?”

“正是,這故事和小師妹還有點關係呢。”

“是嗎?那小弟願聽其詳。”

“講講倒無妨,只是不知沅妹是不是想聽?”曾江說完,便歪頭看着劉沅君。

劉沅君聽的這女兒紅和自己也有關係,興趣大發,一下子便忘記了飲酒。趕忙催着曾江講講女兒紅的故事。

曾江見目的達到,便咳嗽了一聲,講道:“傳說很久以前,在紹興東關,有一個員外,家財殷富,偏生是沒有子嗣,不免盼兒心切,怎奈妻久不孕,於是這員外四處尋醫求葯,結果眼見不惑,依然是花開無果。員外夫婦眼見無望,心中愁苦。心想命中無子,有這萬貫家財無人繼承又有何用,不如多多向善,求個生后好名聲罷了。終日裏布粥舍葯,修路搭橋。也是好人有善報,終有一日,一個方外之人在府里吃罷齋飯,遞給員外一張紙,哈哈哈大笑三聲出門揚長而去,這紙上竟是一個藥方,員外照方抓藥,果然靈驗,夫人四十有二竟然真的懷孕在身,家中人喜極之際,特地釀造了黃酒二十壇。眼見得冬去春來,十月之期到了夫人生了一位千金,不日便迎喜三,滿月,按當地習俗,員外設“弄瓦酒”大宴賓客。酒席散畢,大家盡興而歸,還有幾壇好酒尚未啟封,員外便將剩下的酒埋在了花園桂花樹下。”

說到此處,曾江留個扣子,端起茶杯喝水,劉沅君早已停住了,連趙長河也被勾起了興緻,眼見兩人都用催促,笑了一下繼續講道:“俗話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轉眼就是十八年過去了,這位小姐早已長大成人,端的是容勝沉魚,貌賽落雁,傾國傾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媒提親的人擠破了門檻,員外夫婦挑花了眼,方才選的一位佳婿,書香門第,為人斯斯文文,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雖然家貧卻是志高,父母雙亡,正好做個上門女婿。兩人也算是後生有靠。不久就是大喜之日,喜宴之間,眾賓客歡慶暢飲,看見一雙壁人,那可稱得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正值興濃之時,又有人敲鑼打鼓前來道喜,原來是新姑爺高中了本科魁首。一日兩喜,員外夫婦及眾人無不大喜過望,一時間酒宴之上各人興高采烈,高談闊論,喝酒就如同喝水一般,酒水漸盡仍不盡興,愁眉之際,老員外忽然想起桂花樹下還有埋藏雙九年的陳酒,馬上命人挖了出來,酒罈出土置於宴廳,泥頭稍開,頓時一陣芳香撲來、浸潤心脾,味道竟彷彿甜花艷蜜一般,眾人爭相觀看,只見酒色宛如琥珀,晶瑩瑰麗之色、嘗起來甘洌爽口之,喝過之人無不為之絕倒。席上一位老巨人不脫口贊道:“地埋女兒紅,閨閣出仙童”,眾客紛紛稱好。從此以後,紹興一帶人家生了女兒,就釀酒埋藏於樹下,嫁女兒的時候時就掘酒請客,形成了風俗。因為女婿算半個兒子,所以連生男孩子時,也依照着釀酒、埋酒,兒子娶妻的時候慶賀飲用,所以,這酒又叫做狀元紅。早在晉時,《南方草木狀》中就有“女酒、女兒紅酒為舊時富家生女嫁女必備之物”的記載。更有汲取門前鑒湖水,釀得紹酒萬里香的說法了。”

曾江博聞強記,講解之時繪聲繪色,表情豐富,把這個故事七分傳說,三分自加講了出來,趙長河和劉沅君聽得都有了興趣,趙長河插嘴問道:“原來女兒紅還有這等故事,師兄果然厲害,那麼師兄,這女兒紅又好在什麼地方?怎樣判斷它的優劣呢?”

曾江斟了一杯女兒紅,端近趙、劉二人,指着酒杯說道:“說起這花雕的好壞,也是大有講究,所謂上品,要選用上好的糯米、最好的麥曲,加上我們江浙得天獨厚的水,依照古法釀製,然後再貯存起來,這樣子才能引出這樣獨特的味道。依照貯存時間的不同,以陳為貴。有三年新、五年舊、八年故、十年陳的說法,至於幾十年的陳酒,那就是上品中的上品了。總的來說,花雕酒酒性柔,酒色清,酒香芳,酒味醇。至於女兒紅,那更是講究多多了,最好的女兒紅叫做”豆蔻雙六”。因為這女孩子十二三便成年了,正式豆蔻年華。這女兒紅喝起來有甜、酸、苦、辛、鮮、澀六種味道,喝完以後讓人覺得澄、香、醇、柔、綿、爽六種感覺,取它這個意思,一語雙關。”說罷,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閉起眼睛,彷彿在體會自己的話,拿眼前的酒驗證一番,半時才又說道:“這就也算不錯了,必定也是八年故了。”

劉沅君將信就疑,也是一口喝下,學着曾江的樣子閉目細品,過的片刻,卻是什麼味道也沒嘗出來,只是覺得甜香爽口而已。酒一下肚,就睜開眼睛問道;“真有什麼特殊的?我只覺得好喝啊。曾師哥,你當真能喝出這是八年的女兒紅?”言下大有懷疑之意,趙長河亦有同感。

曾江搖頭晃腦,作出不屑之舉,“不信你們把薛老闆叫來問問。且看看如何?”

趙長河和劉沅君互相看了一眼,趙長河開口叫道:“小四子,請你們薛大老闆過來一下,我們有事相詢。”小四子連聲答應,不一會腳步亂響,門一開,薛掌柜進得門來,面帶笑容,問道:“怎麼?有什麼需要的東西?還是小四子惹你們生氣了,回頭我好好調理他。”小四子在薛掌柜身後做了一個鬼臉。

趙長河笑道:“沒有的事,這一大桌子好東西,我們三人怎麼吃得完呢?是這樣子,我想問問薛老闆這女兒紅是多少年陳的?小事一件。”

“前些日子進的貨,八年陳的。”薛老闆照例是笑容滿面,好像還有些驚奇。

趙長河和劉沅君聽了心底里暗地折服,趙長河向曾江一翹大拇指,“這次我是真的服了師兄了。”曾江得意非凡,轉頭看向劉沅君,劉沅君倒也爽快:“算我服你一次,不過你得告訴我有什麼訣竅在裏面,你平日裏也不怎麼喝酒,怎麼會知道的?”

曾江哈哈笑了一聲,面露詭異之色,對着薛老闆擠擠眼睛。薛掌柜好像也明白了什麼,兩人忽的一起大笑起來。

趙劉兩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待得過了一會兒,看這兩個人竟然是越笑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之意,劉沅君不由又着急起來,眼望向曾江就要發作,曾江指着薛掌柜,“我的秘訣薛老闆都知道,你問他便知端詳。”兩人又望向薛掌柜,薛掌柜依舊笑個不停,劉沅君也不便衝著薛掌柜發火哦,只好等着薛掌柜慢慢止住了笑聲。

“劉小姐和趙先生問的就是這酒吧?”

“是啊,我師兄平日也不見得嗜酒,居然一口就能喝出這酒的年份,就算他見多識廣,也太神奇了,必定有什麼蹊蹺在裏面,薛老闆將給我們聽聽啊,以後我們也多一樣本事。”

“這個啊,其實說來簡單,呵呵。”

“那快說啊。”

薛掌柜看看曾江,不慌不忙的說道:“因為這女兒紅是你師兄賣給我的啊,這酒的年份什麼的都是他告訴我的,他自然一清二楚了。”

話一出口,趙長河和劉沅君一下子就呆住了,張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腳面上了,然後兩個人齊刷刷的扭頭看向曾江,曾江手裏舉着一隻蟹腿,笑嘻嘻的一言不發。劉沅君伸出一隻手指,指着曾江的鼻子,一字一句的問道:“這就是你的訣竅?“

“然也。”曾江居然還是已付很得意的樣子,劉沅君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她惡狠狠的瞪着曾江,運了半天氣,方開口道:“你還有一個機會,你給我講講這女兒紅和我有什麼大關係,有則罷了,若是你又在耍我,哼哼...”

“我這樣說自然有道理啊,這酒和你有絕大的關係,沅妹,我問你,你今年芳齡幾何啊?”

“我十六啊。”劉沅君還是不明白曾江什麼意思。

“十六?我記得大小姐你十五歲的生日好像是兩個月後吧?”

“虧你還讀書,你不知道算生辰,天增一歲,地添一歲嗎,我就是十六了。”劉沅君竭力想做出一副大人的樣子,可是偏偏卻又不像,未等曾江開口,又搶着說道:

“再說,這個和這女兒紅有什麼關係?我再怎樣也不會是八歲吧?”

“沅妹,你呀,小腦袋裏就想着練武騎馬,就不裝點別的東西啊?我們搬到蘇州府來不是整八年嗎?”

“是嗎,我想想啊,那時候小娘剛剛嫁給爹爹,她身體又不好,爹說讓小娘好好調養,我們才定居到蘇州的。阿秀比我小七歲,剛過完七歲生日,對,可不是,是八年了。”說到這裏,劉沅君彷彿一下子明白了,重重在曾江腿上拍了一掌,“這女兒紅是我們住到這裏的時候釀下的,對吧,曾師哥?”

曾江摸着大腿,苦笑着說:“對極對極,真難為沅妹了,這麼複雜的事情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啪”的一聲,曾江的手臂上又挨了劉沅君一下子,“你還敢臭我,當我聽不出來啊,再說試試。”揚手欲打。

曾江趕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哪裏敢笑你呢。”

“那繼續說啊,就算這酒是爹爹那時釀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現在又幹嗎挖出來賣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當時我們剛剛搬到蘇州,師傅師娘也就依照習俗釀了一百罈子這女兒紅,本來是想等你..呵呵,別拍我,那個時候喝的,可是結果現在你大小姐現在這個樣子,騎起馬來比誰都快,發起火來比誰都大,打起架來比誰都狠,喝起酒來比誰都猛,半個蘇州城都知道你劉大小姐一人一馬“火鳳凰”的名頭,誰還敢上門來那個啊?”

劉沅君聽的早已羞紅了雙臉,強自咬牙爭辯說:“用你們管。”

“是,是,輪不上我們着急,可是師傅師娘着急啊,後來找人一問,原來這女兒紅從釀到取,大多數都要十八年,意思是十八年才是女孩子出門子的好日子,別人都是出生就開始了,可沅妹你是八歲才開始釀的,再等十八年才能找着如意夫婿。那時,沅妹不就成了老姑娘了?師父師娘一聽,一下子就急了,聽人家指點,就挖出了一半五十壇,讓大家來喝,沾點喜氣,這樣你就能早點嫁出去了。”說完,曾江就跳到了一旁,怕劉沅君氣急敗壞,再給自己一下。

劉沅君站將起來,看樣子準備隨時衝過去掐住曾江的脖子,眼見曾江躲的老遠,自己夠不着,便拿起一個蜜桔砸了過去,曾江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接個正着,扒開皮就填在嘴裏,還是笑嘻嘻的說道;“真甜啊,沅妹心裏必定也是這樣想的。”趙長河和薛掌柜哈哈笑了起來,劉沅君更氣了個半死,夠不着曾江,氣難出,便重重拍了趙長河一章。

“讓你笑,哼,明明都早知道,還和他一起來戲弄我。”

趙長河被怕的叫了一聲,尚未開口,曾江又開口道:“這回可是錯怪長河了,前些時候,他去雁盪了,這件事他不知道。”

劉沅君看看趙長河無辜的樣子,心下也有些歉意,嘴上卻不可道歉。小聲道:“你們兩個人一向狼狽為奸,我哪裏知道?再說,肯定是趙師哥想田姐姐了,找個機會跑到山上去了,快點說,你和田姐姐幹什麼了?”輕悄悄的把話題轉到了趙長河身上。

趙長河平白挨了一掌,雖是他為人憨厚,素來把劉沅君看做自己的親生妹妹一般,心中也有些不快,坐在那裏低頭不語。曾江看在眼裏早已瞭然,趕忙圓場道:“你看你看,沒大沒小的,沅君你不知道長河心中之事,本來想着上山可以見見秋雪,一訴衷腸,偏偏去的匆忙,可能未能細談,回來之後一直鬱鬱寡歡,你還在這裏刺激他。”

劉沅君吐了一下舌頭,“原來如此,趙師哥,小妹不知道,原諒小妹,下次我再見到田姐姐,一定幫師哥多多美言幾句,把師哥心中的心裏話講給她聽。將功贖罪好了。”

“又來胡說,這種事情也又帶話的?你呀,下子見着秋雪,你不要像跟屁蟲一樣粘着她,給長河留點時間,來個機會就好了。”

“原來如此啊,小妹明知道錯在何處了,下次一定躲得遠遠的。”

趙長河聽見劉沅君和曾江的對話,怨氣頓失,心中釋然,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抬頭爭辯道:“少在那裏胡言亂語了,我是奉了師傅之命,去拜見師祖,有正經事做,哪裏是為了見她,再說,她現在在台州府,又不在山上,我卻又去哪裏見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已如同蚊蚋之聲,非仔細聽難以聽清。趙長河身高馬大,現在卻扭扭捏捏,甚是好笑。曾江和劉沅君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已知趙長河心中不快已過,看他這幅女兒樣子,又都笑了起來。

劉沅君咯咯笑道:“她?是誰啊?連名字都不提了。”

趙長河這下更是窘迫,薛掌柜見了,覺得不便留在此處,便找了個借口退了出去。房中只剩師兄妹三人,曾江見氣氛凝滯,開言道:“沅君,不要再戲弄長河了。說些正經事,長河,你這次回山上,師祖,師伯身體如何啊。”

趙長河坐正了身體,說道:“小弟這次未得師祖多加教誨,聽林師哥講,師祖現在大多時間都在後崖面壁,彷彿心中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門裏大小事情現在都是二師伯在掌管,即是在山上的師兄弟也很難見到師祖,看樣子師祖有意把掌門傳給二師伯了。小弟此次回山,只待了三天,正好趕上俞師兄也從泉州趕來,我們只在剛到和告辭的時候去拜見了師祖,據小弟看,師祖身體尚佳,見了我們雖說臉上不見喜色,不過看得出來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問了師傅幾句,聽的師傅最近又建了兩所學院,也是不住點頭,後來我把師傅的意思講給師祖,師祖便答應了。”

曾江和劉沅君聽趙長河講到師祖,都改了正容,一點剛才嬉笑的意思都沒有了,曾江又問道“你這次見到俞師兄了,那大師伯現在如何?”

“俞師兄比我還忙,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傍晚便起身回去了,時間緊迫,我沒有和俞師兄細談,不過看得出來,必定是事情不少,他們那邊也不安穩,現在東海海盜猖獗,茶飯都沒有個準時侯,聽那個意思,俞師兄也是多日沒有回過家了,我問及大師伯,他只是說大師伯退了軍職之後,修身養性,平素只是練功,不過俞師兄可是大變樣子了,三十多歲的人,黑黑瘦瘦,滿臉都是風吹日晒之色,乍看上去都有五十歲的樣子了。我們在山上一起沐浴,他身上全是傷疤,我粗粗一看,竟有二十幾處。想起我們在這裏風花雪月,當真是有愧於心啊。”言辭中都是唏噓之意。說罷,低下了頭。

曾江也不禁黯然,劉沅君卻好不為意,脫口而出:“平時爹爹最推崇俞師兄了,我還不甚相信,只覺得他做官之人,平時也一定是像戲文里演的那樣威風凜凜,出入前呼後擁的,不想卻是這樣。這種男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啊,下次見着他,我一定好好敬他一杯。”

曾江和趙長河不聲不響,頓了半時,曾江方才開口道:“比起俞師兄來,我輩真是差的太遠了。”趙長河連連頓首,甚為同意。

雁盪開山鼻祖俞石極總共收了五個弟子,三男二女,都是俞石極闖蕩江湖的時候收養的孤兒,大弟子俞天錫,從軍多年,一刀一槍,立了不少功勞,被授了泉州府一個千戶的官職,以定東海海賊,俞天錫本來也想如同師父一般退出官場,可石極老人反而勸說徒弟,該出力時應出力,恰安樂時卻安樂,現在海賊猖獗,經常打劫過往船隻,俞天錫正應為民除害。所以俞天錫便一直留在泉州,他的夫人便是自己的師妹許銀珠,趙長河所說的俞師兄就是俞天錫和許銀珠的獨生兒子俞定波,從小跟隨父親效力軍中,現在已經接任俞天錫的千總職務,每日忙着圍剿海賊。俞石極的二弟子田明鏡,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武功在師兄弟中最為高絕,在浙江武林界也是頗有俠名。他的夫人一樣是石極老人的弟子姚寶釵,夫婦兩人生有兩個女兒,大的名叫田雪冰,嫁給了俞定波,小的名叫田秋雪,卻是和趙長河訂了親。田明鏡和姚寶釵一直在跟隨師傅左右,這些年來石極老人不問世事,門中大小事體都是田明鏡處理。最小的徒弟便是劉沅君的父親劉子釗,學成不久就下山經商,積累下一份大大的產業。這師兄妹五人雖然不在一處,但經常書信往來,關係融洽,像親生手足一樣。

三人默然不語,滿桌的蘇杭名吃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劉沅君耐不住這沉默的氣氛,開口問道:“趙師哥,你這次回山是為了什麼事呢?莫不是為了師祖的大壽嗎?我記得是在下旬的。”

趙長河應道:“師妹你有所不知,今年是師祖七十大壽,古人說,人到七十古來稀,師祖已經在雁盪山整整居住了六年未曾下過山了,所以師傅的意思,要趁這個機會請師祖到蘇州來小住幾時,因為怕大師伯和二師伯另有安排,彼此衝撞,所以命我先去拜見師祖和二師伯,咱們先定下來再說,本來打算回過山上再去趟泉州的,不成想在山上遇到了俞師兄,他也是奉大師伯之命前來拜壽的,大師伯竟和師傅想到一起去了。不過後來師祖說道大師伯那裏事務繁忙,便定了來咱們這裏。俞師兄無計可施,只好回去稟報大師伯了。”

劉沅君聽了又驚又喜,“這麼說來,這幾日,師祖,大師伯,二師伯和大林,小林,田姐姐他們都會來咱們家裏了?”

“那是當然,你當我們哥兩沒事老在這裏混着幹嘛?就是覺得日期差不多了,在這裏等着接人。”

這時候,有人敲門,卻是小四子進來,小四子先喏了一聲:“三位,日頭正熱,掌柜的怕三位口中油膩,讓我送來幾分小點心。”說罷便一樣一樣擺在桌上,第一盤是蒸餛飩。人們日常熟悉的都是白湯餛飩,餛飩在湯里煮,連湯吃的。這蒸餛飩卻又不同,把包有肉餡的生餛飩放在籠格里蒸熟,每籠十餘只,吃的時候味道如同湯包、燒賣那樣一般干吃。旁邊單配蛋皮湯,麻油、醋、糟油,辣椒醬等調料幾小碟,蘸着調料吃。其味鮮美,兼有燒賣和餛飩的風味。第二盤是灰湯粽。嘉興的鮮肉粽和豆沙粽世人皆知。但蘇州府卻曾有一種風味更加獨特的灰湯粽。其實就是鹼水粽,但又不同於一般的鹼水粽。用糯米與鹼水相伴,三角粽個頭較大,略呈扁形,燒煮時間比一般粽子較為長久,因為箬葉和粽子中溢出的鹼水使煮粽的水呈現灰褐色,所以稱灰湯粽。酥爛、香甜,棕色透明。吃的時候不蘸白糖,而澆上特製的糖油,吃來甘美滋潤,甜而不膩,不嚼自爛,色香味俱佳。第三盤子裏是扁豆糕。蘇州扁豆糕的味道特別好。用白扁豆蒸熟、搗爛、炒過,加與米粉相混,放糖再蒸,熟透之後然後切成長方形的小塊,側面看來,分為兩層,下層為淡綠色的扁豆,上層為白色摻有薄荷的米粉,如果在糕面上再抹上一層白糖和玫瑰醬,其味清涼、甜糯、爽口;色彩也佳,淡綠、乳白,玫瑰紅相間,與其味道相和諧,清雅之意油然而生。第四盤裏是刀魚羹鹵子面,面細醬紅,真不愧“弱似春綿、白若秋練;氣勃鬱以揚布、香氣散而遠遍、行人失涎於下風”。

蘇式點心小吃天下聞名,果然是非同小可,四樣點心擺上桌來,一下子勾起了三人的食慾,劉沅君歡呼一聲,率先夾起了一塊扁豆糕,幾口便下了肚,又忙着夾起一隻餛飩,剛要放進嘴裏,忽然看見趙長河手裏拿着一隻灰湯粽,卻只剝了一半便停在手裏,雙眼望向窗外,彷彿被什麼事情吸引住了,再看曾江,也是一樣,筷子裏夾着一隻餛飩,卻忘了放進嘴中。劉沅君好奇心大起,向外看去,偏偏她坐在裏邊,視線被窗檯擋住了,劉沅君一着急,看口問道:“你們看什麼啊?”伸手就拍向兩人。

曾江和趙長河被他一拍,如夢初醒,回過神來,彼此看了一眼,曾江吐了口長氣,對趙長河說:“你看怎樣?”

趙長河也長吐了一口氣,方才說道:“好功夫。”

劉沅君自幼愛武,聽得曾趙兩人說話,似乎外邊倒有什麼蹊蹺,她性子急躁,早已站起身來站到窗前,向外看去,嘴裏不迭聲的問道:“哪裏哪裏?”

曾江未曾言語,只是凝神觀看,趙長河輕輕一拉劉沅君的衣袖,示意她小聲一點,劉沅君只得坐下,向外仔細觀瞧,卻沒有看到什麼奇人奇事,心裏又急躁起來,問過頭去正待詢問,趙長河用嘴努了一下,伸出一個手指指向前方,劉沅君順着他的手指看了過去。只見離開茶樓不遠的運河之中,正駛來一隻客船,眼看就要靠在碼頭之上,乘客們紛紛手提行囊,擠出船艙,立在船頭之上準備搶先上岸,一眼看去。亂鬨哄的,未見有何奇異之處。劉沅君疑惑叢生,她心裏知道自己這兩位師兄為人精明,曾江固然是愛開開玩笑,趙長河卻是綿里藏針,面憨心亮。兩人如此作態,必有緣故,於是便更加仔細看去。

忽然,劉沅君心中一動,只見船艙之外坐着一個年輕人,身穿黑衣,手裏舉着一本書正在仔細觀看,周圍人眾從他身邊經過,他竟似毫無感覺,亂糟糟的事情彷彿與他毫無關係一般,乍一看不甚打眼,仔細一瞧卻又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顯得卓爾不群。劉沅君回頭看向趙長河,趙長河看到他眼中的迷惑之意,開口說道:“沅妹你看出什麼古怪沒有?”

劉沅君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這青年除去行為乖僻還有什麼,便搖搖頭,趙長河也不多言,站起身來,向桌邊走了過來,這桌子本身離窗戶很近,趙長河靠了過來,與劉沅君並排坐在一處,不一下說話之間,手中的筷子就碰到了劉沅君的衣袖,劉沅君不解其意,尚自奇怪,忽的腦子一閃,明白了過來,忙看下去,果然,在那船艙之外,即使乘客急忙奔出,那少年卻彷彿無影之人,沒有一個乘客碰到了他的身體。

眼看船已靠岸,乘客們蜂湧而下,那黑衣青年看看四周無人,方才站起身來,將所看的書仔細收好到包袱里,背起包裹,走向搭班,這下劉沅君留上了心,只見這青年踏上搭板,搭板竟然毫無動靜,竟如同上面沒有分量一樣。劉沅君暗自稱奇,江南水鄉搭板多用毛竹濕板,取得就是它柔韌之意。長期在水裏浸泡,大木雖然結實,卻往往糟透斷裂。毛竹濕板雖然踏上去忽忽悠悠,嘎嘎作響,卻是堅實異常。這青年踏將上去,雖然聽不見是否有聲,但搭板竟無甚晃動,可見這少年輕功之佳。曾江和趙長河不由自主又叫了一聲好。

那少年下的船來,慢慢向這邊走了過來,只見他臉色白凈,眉清目秀,身材修長,一點有武功的摸樣也看不出來,反而倒是像一個趕考的秀才。

劉沅君聽的師兄不斷稱讚這青年,心中不服,又看那青年這般讀書人打扮,頑皮之心油然而生,手指一彈,一顆花生已是彈了出去,直奔青年人頭頂而去,曾趙兩人喝止已是不及。兩人心說不妙,這青年人雖說年紀不大,但是內外兼修,功力已臻上乘,劉沅君故意挑釁,對方萬一生氣,便是一場不小的爭執,而且錯在己方,不好分辨。不過再埋怨劉沅君已是無用,只好靜觀其變。劉沅君彈出的雖然只是一粒花生,但是她自幼習武,手上勁力十足,這下全力彈出,這花生去勢甚快,打在身上,無亞於一塊石頭。

眼看花生就要擊中這青年,這青年恍若不知,神色絲毫未變,輕輕巧巧,一步邁出,正好躲過了花生。然後,那青年彷彿不經意一般,抬頭向茶樓這邊看了過來,曾江,趙長河和劉沅君正在向下觀望,這下四個人眼光對了個正着。曾江和趙長河趕忙站起,向這青年拱手表示歉意,劉沅君看着這青年人,只見他五官俊秀,不過臉色蒼白,彷彿很少見着陽光的樣子,一雙眸子又黑又亮,看向自己的時候就好像小刀一樣,不知怎地,心中便有些慌亂起來,不由自主低下頭去,偷偷看這黑衣青年。黑衣青年看到曾江和趙長河拱手,一轉眼又看到了劉沅君的樣子,已明其意,他生性恬淡,這點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嘴角一動,似笑非笑了一下,算是回應,便繼續前行。

眼見這青年人拐過街口,身影看不到了,曾江扭過頭來“沅妹,你這惹是生非的性子真的好好改改了,幸好對方不甚理會,要不又是一場無端的麻煩事。”劉沅君心中尚自慌亂,聞言只嘟囔了幾句,也就不再強辯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風雷動九天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風雷動九天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