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許家
許諾將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只露出半張小臉。
看着婢女掀簾出去,她才再次開口:“嬤嬤,我小時候離家早,如今又失憶了,家裏的事情都不大知道,勞煩嬤嬤給我講明,免得日後鬧出笑話。”
許六娘三歲時隨着由蘇州通判升為禮部員外郎的父親入京,到汴京后第一次出門便失蹤了。
所謂的失蹤不過是五歲的許倩借口捉貓貓將她領到偏僻處丟棄。
“六娘,玩捉貓貓好嗎……待在筐子裏不要動也不要叫哦,出來就被現了……”
三歲的許六娘不記得回新的許府的路,只記得父親是蘇州的大官,她的家在蘇州。
隨後她被人販子抓走運到西北。
幸運的是在西北被人救走,她跟着那個人流浪到十歲才回蘇州。
回到蘇州后,許六娘現父親返鄉做了蘇州知州,父母兒女雙全,生活十分幸福。
如此幸福的生活,許六娘不忍打擾。
她怕自己的出現,會給母親和父親的生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故此遲遲不敢相認。
許六娘思母心切,幾番裝作乞丐,從許府側門施粥的母親呂氏手中接過熱粥。
直到一年前,她在施粥處救下差點在脫韁的馬蹄下受傷的呂氏。
為了救呂氏,許六娘反而傷了頭部。
重傷的她被帶回蘇府,繼而呂氏現救自己的正是失散多年的女兒……
就是這樣,許家失蹤多年的六娘子便再次回到許府。
李嬤嬤是呂氏的乳母,而今已年過半百。
一年前正是她教習剛入府的許六娘禮儀,平日也時常關照着許六娘的院子,這次她更是衣不解帶地在這邊照應了整整三日。
種種原因,許諾認為李嬤嬤是值得信任的。
“娘子既然有心,那老奴定然知無不言。”
李嬤嬤暗暗驚訝,六娘子在外面長大,性子孤傲不喜與人交談,回府一年都不曾真正了解過許家,如今竟然主動問起府里的事情?
“勞煩嬤嬤了。”許諾纖細的胳膊從被子裏探出,從李嬤嬤手中接過茶盞。
先前李嬤嬤點茶時屋中茶香瀰漫,她沒留意是什麼茶,此刻將茶盞端在手上嗅着清淡的香氣,才意識到是碧螺春。
“許家祖上便是茶商,一直在蘇州經營碧螺春的生意,只是蘇州茶商眾多,許家也並不顯赫。直到老太爺接手家族產業,開始做杭州龍井茶的生意,生意才有所好轉,幾十年下來也成了蘇州的大族。老太爺七八年前將生意交給大爺,大爺也頗有經營手段,又做了其他的生意,添了許多鋪子,生意可謂蒸蒸日上。”
李嬤嬤說話不卑不亢,顯然是從大族出來的,即使許家如今十分顯赫,她說起來也沒有絲毫欽羨之意。
許諾點點頭,端着茶盞問道:“我喝的茶可是許家自己茶莊的茶?”
“自然。”李嬤嬤笑了笑,見許諾將茶盞遞迴來,忙伸手接住,用長柄茶杓從茶甌中舀出茶湯為許諾添滿。
“阿郎十九歲登進士二甲第三名,這些年仕途又順,許家這才成為真正的名門貴族……”
李嬤嬤口中的阿郎,便是許諾父親,許二爺。
兩盞茶喝罷,李嬤嬤已經將許府的概況說清楚了。
李嬤嬤說話時許諾才想起母親呂氏在她昏迷前誤食了啞葯,她醒來一上午也不見呂氏過來,便有些擔心,問道:“嬤嬤,我娘現在如何?”
“夫人正在調養身子所以才不曾過來,娘子萬不可以為夫人不關心你,夫人最在乎的便是你。只是身子不大好,否則定是第一個來看望你的。”
李嬤嬤是聰明人,許諾不過問了一句,便猜出她心中所想。
她言語中對呂氏的維護讓許諾心生暖意,呂氏那樣心善,的確值得李嬤嬤如此維護。
“嬤嬤這話就見外了,過去一年中娘親待我的好我或許忘記了,可她身子不適還讓您過來照看我,便知她是關心我的。”許諾低頭,摸着修得整潔圓潤的指甲,聲音平緩。
“娘子知道夫人的一片苦心便好。”李嬤嬤矮身行禮,聲音竟有些哽咽。
許諾注意到提到呂氏后李嬤嬤的反常,目光轉動。
想起早晨紀大夫為自己開好藥房后似乎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隨着父親急急去了別處。
記憶中府里最近除了呂氏和她再無人生病,如此一來紀大夫定是為呂氏醫治。
想到母親此刻很可能病重,許諾不由得着急起來。
手指輕輕地敲着憑几,略微思索便揚聲道:“來人,我要洗漱更衣。”
許六娘之前幾年都在外面流浪,身子足夠硬實,並不像普通官宦家的女兒那般嬌弱。許諾覺得身子沒有大礙,決定去探望母親呂氏。
前世她的母親早逝,而且母親在世時工作繁忙,沒時間陪她,她幾乎沒有享受到母愛。
但從許六娘的記憶中她看得出呂氏將許女兒疼愛到骨子裏,這樣的女子如今成了她的母親,她由衷覺得幸福。
既然上天給了她機會,讓她擁有新的生命,讓她擁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她也定然不會辜負。
對於死去的許六娘,許諾認為自己有責任替她好好活着,懲戒殺害她的兇手。
話音才落,便有兩個婢女進來。
李嬤嬤想着往日六娘子最不喜打扮,更不喜人貼身伺候着,更衣洗漱這種事向來是自己動手,如今竟懂得使喚人了?
“娘子覺得哪件好些?”洗漱后,一個婢女拿了兩套交領襦裙和褙子過來詢問許諾。
許諾看了一眼,現沒有顏色過於鮮艷的,心想這個婢子倒是有些眼力界。
母親如今病着,她穿得鮮艷了豈不是不孝?
便隨手指了一套,又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了?”
她自然知道這個婢女的名字,只是裝失憶戲也得做全了才是。
“小的春棠,今年十四了。”婢女長相清秀,行為舉止落落大方,答完話立刻給許諾更衣。
屋內架了兩個暖爐,換好衣服后許諾便覺得有些熱,坐在銅鏡前不停地用手扇風。
春棠取了梳子準備為許諾梳頭,另一個婢女卻先開口,聲音脆亮:“娘子,小的環兒,今年十二。前幾日新學了一種髻的梳,正配娘子這身衣裳,也不會影響頭上的傷口。”
許諾看了她一點,微微點頭。
環兒見許諾點頭,喜上眉梢,二話不說從春棠手裏搶過牛角梳,跪坐在許諾身後。
許諾餘光看到春棠默不作聲地退出去,神色並沒有什麼改變。
春棠是呂氏一年前從映誠院撥過來的,從夫人的屋裏換到一個失散多年又沒有教養的娘子屋裏,她卻從未有過怨言,一直盡心儘力。
而這個環兒,雖然做事沒出過什麼差錯,人也活絡些,會哄主子高興,但她曾是許倩的貼身婢女。
只這一條,環兒就不可留。
對許諾來說,留環兒在房中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有了環兒,她的行蹤不得全數被許倩知道了?想必失憶的事便是這個環兒傳話告訴許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