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殺人傘(1)

第9章 殺人傘(1)

85_85636第9章

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浸潤着淡淡的清涼,夏芩走進城中,一路垂楊槐花,滿耳人聲鼎沸,似乎到處充斥着“新來的縣令如何如何,不久前破獲的那樁牽連甚廣的拐賣案如何如何,如今關帝廟屍首案又如何如何”之類的言論。

不同尋常地勃發著一種八卦氣息甚濃的盎盎生機。

夏芩心思重重依着路人的指點來到城中的關帝廟。

平日裏香火鼎盛的廟宇而今反常地顯出人跡蕭條的跡象,偌大的地方,只看到一名男子孤零零坐在台階上,繡花似的,細緻地擦拭着衣服上的泥點。

“怎麼就擦不幹凈呢?”男子喃喃自語,他身着青衫,身姿如柳,憂慮鄭重的樣子像對着一件天大的事。

她在旁邊默默地看了許久,男子都沒有注意到她。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她突然開口問道。

男子猝不及防,驀然抬起頭來,待一看到她,臉“刷”地紅了,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道:“小生、小生柳俊青,山東聊城人氏,家中排行第五……”他的臉紅得彷彿要滴血,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姑娘、姑娘你……”

“我叫夏芩,”夏芩簡單道,“不知道柳公子來松山做什麼,又為什麼會滯留關帝廟?”

柳俊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吶吶:“小生、小生前來探親,看望表姐……”不知想到了什麼,臉更紅了,“……路上遇到大雨,一個好心的大嫂借我一把雨傘,路過關帝廟,就進來避一避……”目光觸到自己的衣襟,微微蹙眉,“可衣服還是濕了,該怎麼探親呢?”

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又開始低頭一絲不苟地擦拭衣服上的泥污。

夏芩:“……”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泥污就像長在了那裏,無論他怎麼擦,都紋絲不動。

夏芩心下微動,問:“那公子可還記得借傘的住在哪裏么?”

男子垂眉斂目,偶爾抬睫看她一眼,目光羞怯,越發像一隻小白兔:“小生……對這裏不熟,說不好,就知道在關帝廟東北,不過,小生看到傘上刻着一個‘馮’字……”

夏芩眉峰一跳:“那公子可看到殺你的人是什麼樣子?”

青年倏然抬頭:“殺我?”

他像墜入一團迷霧,茫然地倒騰着兩隻腳,懸浮姿態卻倒騰着兩隻腳,喃喃重複:“殺我?”

接着受驚一般,霍然從她的眼前消失,在另一處出現:“殺我?”

而後失控了似的,不斷地從這一處消失從那一處出現,從那一處消失,從另一處出現,驚惶聲連成一片:“殺我?殺我?殺我?”

明明剛才還靜若處子的人,此時卻像魔怔了也似,流星似的在她的視野內劃出一道道青影,伴隨着凄厲的背景音,只一個人,就主演了一場群魔亂舞。

夏芩渺小的眼眶幾乎無法承載眼前這種劇烈的變化。

然後,毫無預兆地,青衫君突然逼近她的眼前,慘白着臉叫了聲:“殺我!”

就地消弭無蹤。

夏芩:“……”

聒噪聲沒有了,她依然獃獃地站在原地,保持着被動觀賞的姿勢,半晌,無法回神。

男子卻再也沒有出現。

夏芩不禁微微苦笑。

因吳大富夫婦的捐助,松山寺重新翻修,古舊的寺廟悄然煥發新顏,沉寂已久的山門無聲地籠罩着一種歡欣的氣氛。

可這樣的氣氛還未持續多久,山寺卻再一次被不速之客打破了寧靜。

兩個衙役要帶走慧心。

“因為啥?”慧靜第一個發作,對兩位衙役質問道,“我小師妹平時連山門都不出,膽小又善良,見了螞蟻都要繞道走,為啥要抓她?”

慧心被突然發生的事驚呆了,白着臉說不出一句話。

定逸師傅溫和地止住慧靜,對兩位衙役合十行禮:“小徒久在山門,不知世事,不知何故會牽涉到官府,還望兩位官差告知一二?”

兩位衙役對看一眼,其中一個道:“咱們也是奉命傳話,慧心師傅有事無事,大老爺自然會給她個交代。”

他這麼一說,慧靜更加急了。定逸道:“既然不便告知,那老尼就隨着小徒一起去,小徒膽小,到時話都說不清楚,反而會耽誤縣老爺的正事。”

說完,不顧病歪歪的身體狀況,就要跟了去。

扶着她的夏芩急急地叫了一聲:“師傅!”

兩位官差無奈了,另一個道:“就是過去問個話,幹嗎搞得像去送死一樣?事實是,前兩日關帝廟發生命案,住在廟中的乞丐說,他見到死者的時候,死者身邊有把雨傘。可大老爺趕到現場時,死者身邊什麼也沒有。後來,有人舉報說看到了那把雨傘,它就在一個叫陳惠娘的女人手裏,但陳慧娘說,雨傘是貴寺的慧心送給她的,縣老爺這才招慧心過去問話。”

慧心懵了,好久,才顫着聲音道:“雨傘、雨傘是我和惠娘一起在河邊洗衣服時發現的,我見它完好,就把它撈了上來,可……它顏色太艷,不適合出家人……我就把它送給了惠娘,其他的,我、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呀。”

她急切地望着眾人,張皇地想要尋取一點信任。

衙役不耐煩了,說:“這些話該說給縣老爺聽,盡給我們啰嗦有什麼用,走了,到時候遲了挨板子可不管咱們的事。”

慧心腿軟得幾乎都站不住,不由自主地望向定逸,目光哀憐乞求。

定逸師傅情不自禁地跟過去,撫住她,緩聲安慰:“不用怕,師傅陪你。”

兩位衙役還未答話,一旁沉默的夏芩突然道:“不,我去,我陪慧心師妹去。”

而進了城,她念頭突轉,半道拐進了關帝廟。

想起慧心當時的目光,心中的滋味當真難以言喻。

而今,受害者是看到了,可他別說見到殺人兇手了,就連自己是否死了都不知道,這樣貨真價實的糊塗鬼提供的那些雞零狗碎的信息,能幫助慧心早日脫身?

想想就愁人。

夏芩像個滿腹心思的老太太似的一步一挪捱到官衙,看到面前那坨代表威嚴與黑幕的存在,不自覺心生戒懼,遲疑地在原地兜起圈子。

她一門心思地沉浸於自己的憂鬱,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不遠處兩位觀者的話題。

“嘿!你別說,轉得還真圓,平時拉磨練出來的吧?”

“她都轉了十多圈了,還要轉幾圈,才過來呀?”

“唔,難說,就你的個頭,扔倭瓜堆里都看不見,還指望她發現你?可憐見的,看那要哭出來的樣子,恨不能馬上跑了,她真的跟你倆說過會來陪她師妹?”

“不信你敢打賭嗎?”被人比作倭瓜的年輕衙役惱怒了,漲紅了臉道。

“嘿嘿,敢跟老哥打賭,你贏得過嗎?”

重重的咳嗽聲傳來,兩名差役聞聲回頭,立刻正經了:“班頭!”

“頭兒!”

吳班頭鐵着臉壓低聲音訓斥:“老爺的眼皮子低下還敢這麼閑扯打屁,皮癢了是不是?”

兩個差役嘿嘿笑。

彷彿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庭中不疾不徐地走出一個人來,金色的陽光輕揚起落,為他素色的衣襟染上明麗里色澤,他身姿修長,臉容俊美,湖藍的髮帶垂在肩上,隨風翩然。

明明剛剛還景緻平平的庭院,因為他的出現陡然間變成了一幅流動寫意的畫卷,清雅芬芳,華彩四溢。

待走近了,便看到兩隻優美得過分的鳳眼斜斜飛起,無言地捲起一片桃花色,如果不是那通身的書卷氣質,如果不是那兩道漆黑如墨的劍眉,那兩隻眼,近乎於魅,近乎於妖了。

男子和煦地微笑着,一臉的親切隨和:“兄弟們辛苦,有人來過嗎?”

如果沒有見識過他處理那件拐賣案的手段,單看這副模樣,當真是君子如玉,溫潤端方,可見識過了,在場的人便沒有一個敢真的去應和這種隨和,均不知覺地抽直了,恭謹地答:“還沒有,老爺。”

松山縣令江含征依舊溫雅滿臉:“告訴鐵英,看好那把傘,如果有人報告在五月二十那天看到傘的,儘快報告。”

眾衙役:“是。”

剛要離開,倭瓜役遲疑道:“門外有個小尼姑,我和大劉去抓慧心時和我們一道來的,中途去了趟關帝廟,現在在門外不敢進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嘲笑役凝神沉思片刻,忽然說:“我想起來了,那個小尼姑,好像就是給鐵英狀紙的人。”

“哦?”一道奇異的光亮自江含征目中閃過,他朝門外望了望,看到一個憂鬱徘徊的灰色身影,不禁微笑,“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大概是嚇壞了,好了,不要傳她了,本縣去問問怎麼回事?”

直到一條修長的身影擋她的面前,夏芩才迷迷瞪瞪地抬起頭,遲疑:“畫中君?”隨即明亮的眼眸中綻起驚喜的光彩,“您來了,又換新殼子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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