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終成扇舞
碧玉刮拉鬆脆一篇話,把柳家二老唬得大氣都不敢出。她還拉着燕兒要驗傷,燕兒忙避讓道:“沒有什麼。”
柳家二老也忙道:是管教女兒,不合大聲了幾句,實在沒有什麼。
碧玉冷着臉逼問鶯兒:“你說呢?”
鶯兒見到外人就慫了,何況是碧玉這種氣焰逼人的?她不敢回話。
碧玉虎下臉道:“好啊!你自進了府之後,是誰訓的你?我平常規矩是怎麼教的?莫非我入宮當差之後,倒問不得你了!你原是不把王法看眼裏的!”
帽子飛來洶洶,柳家全嚇得跪伏叩頭。碧玉又道:“來來來!且隨我回宮去。我看你是欠把骨頭收一收了!”
一時柳家二老都哭求碧玉。鶯兒也唬得啼哭叩首道:“爹娘實打了姐姐。”
碧玉喝道:“誰是你的姐姐?!”
鶯兒指燕兒道:“燕兒。燕兒姐姐。”碧玉一瞪眼,鶯兒忙把手指放下來了。
碧玉緩緩坐下,面沉如水,道:“認得是姐妹就好。都是一家人,這是用來親的,不是用來窩裏反的。打得鬼哭神嚎,聽起來成什麼樣子?燕兒你也過來。跪下!你也是糊塗些,跟你爹娘妹妹聽好,我就再教你們一遍,女子三從四德,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出了嫁,就是薛備身的夫人。燕兒你這身子,不是為你自己保重的,是備身的結髮、朝廷的體面。你保重好,這是你的責任。”
燕兒不敢答言,只向上叩頭。並後面三個也發顫亂叩。
碧玉又對後面這三個囑咐“以後仔細點!你們全家還要靠燕兒發達呢,別過了份,雞飛蛋打。我看你們後頭怎麼收場。”
那三個都受教。
碧玉方啟轎回去,一路閉目將息,心頭倒沒有太多波動。
她在謝府里就干這些斥喝震懾的事情,如今由家而及天下,到了宮廷的高度,其實也不過是更大的家。她勝任愉快。
她轎子四角垂下香球,球底掛着瓔珞。瓔珠上刻有阿憨大的笑臉。
前朝皇帝扼殺的商家。在本朝皇帝的寬容特許下,又恢復了生機。
阿憨大的理念,也一步一個腳印繼續走下去。他們仍然是大規模、成批量、成建制的生產。盡大可能控制成本,保證基本質量,不求精品,只要性價比過得去。
這種產品。本來是不應該出現在皇宮用品里的。歷代皇族用品,講究的是手工精工細做。不在乎本錢花多少、不在乎時間耗多少,總之只要精美就好。
但云劍建國之後,滿目瘡痍、百廢待興,他希望各行各業都能儘快的上軌道、各種生活資料都能豐富的湧現出來。
以前歷代君王在這種時候。都是勸農勸耕。辦得好的話,一年之後可以基本解決溫飽,三五年可現富足氣象。如果能堅持十年,那麼百姓“鼓腹謳歌”的上古賢人稱讚的盛況。就可以重現了。
雲劍卻還嫌這速度太慢、而且所謂富足的程度太低。什麼“鼓腹謳歌”,只不過是吃得飽,又不冷。所謂“富得流油”,也不過是糧食多得還能打油。仍然只是吃而已。
雲劍希望社會的繁榮能夠更上一層樓。像西戎之所以能打中原,西戎本身出產什麼東西呢?還不就是靠東來西去運貨物,來來去去的賺中間差價,結果不但也解決了百姓溫飽,而且神宮裏聽說積下了如山的金銀。宮裏頭的情況,雲劍自己是沒親眼去看過,不過遠遠看了大概,確實富麗堂皇。而且,西戎能有財力來打中原,這是真的。要知道養個軍隊可不容易!崔珩就是被戰事一鬧、再加上天災添亂,就把似錦江山雪崩瓦解了。
這一方面說明大陵的國庫積累還沒有西戎富足,而且側面也證明農業立國確實太單薄了,一不小心就被推倒。
雲劍想強健國家經濟體魄,林代的建議他覺得挺好:商人確實能有助於社會繁榮。
目前來說,阿憨大的工業理念,雲劍也覺得不錯。不求精緻沒關係,只要基本質量有保證,就能保護百姓的身心健康。批量生產,生產不出藝術品沒關係,只要能以最快速度供應各家各戶所需,對國家就有利。
出於這方面考慮,雲劍不惜從宮裏做起,先用這一類批量生產的東西。上有好,下必甚焉。從貴族到民間,市場算打開了,工業就有了更雄厚的科研資金,從而形成良性循環。
短短大半年,京城已經頗受其益,其他地方想必也會蕭規曹隨。
雲劍準備西征戎地,直搗他們的大本營。
離澈卻還在畫城,扼着西部的要害關塞。
從雲劍登基之後,離澈也不說歸順雲劍、也不說自立為王。她就是在那裏態度曖昧的待着。
而棟勛也就在京城跟七王爺你儂我儂的待着。這兩人是徹底不管外頭其他事了。新皇朝繁華也好,他們正好跟着享福,料雲劍應該也不至於把他們砍了;新皇朝又夢幻泡影的破滅了也好,反正他們最後也享受到了。
他們是真的看開了。
雲劍出征前,關心雲舟道:“這王妃你還當得有意思沒有?不然,你要想換個活法,我也聽你的。”
對了,二皇子雖然從王位上一下跌到侯爵這個位置,七王爺卻還是王爺,只不過換了另一個封號而已。雲舟也還是王妃。
聽了雲劍的關心,雲舟微微一笑:“罷也!誰能跟秀輝公主比呢?”
說的是雲詩。
她不但受封為公主,而且待遇優渥,配的宅邸奴婢什麼的就不必說了。她不愛住在京城裏,嫌圍牆裏頭氣悶,就到外頭住去。朱櫻在世時偏愛的溫泉,就由她享用了。她且有幾個面首。外頭不知道,自己人曉得。就是幾個生得又好、談吐又來得、且肯低聲下意奉承的年輕男子。誰知道他們在一起做什麼呢?只要雲詩開心就好。
她算是苦盡甘來。全虧雲劍這個好哥哥。
雲劍要一視同仁,問雲舟要不要這份待遇,雲舟不但不要,而且說什麼不能跟雲詩比,雲劍心裏略有不愉,怕她接下去要語侵雲詩,看雲舟眉眼平靜,語調柔和,沒一點酸苦味,看來也不是對雲詩有意見。雲劍這才罷了。
雲舟繼續道:“雖不能跟秀輝公主比,再嫁一次倒也使得。”
雲劍意外道:“看中誰?”
雲舟道:“皇上不介意的話,便是牽絲侯罷。”
說的是唐靜軒。
這上下,雲劍早把唐靜軒忘到腦後了,聽雲舟提起,極為意外:“他……?”
言下之意:你認真的?你真看得上他?
雲舟點頭,請雲劍成全。
雲劍遲疑良久,方道:“也好。但你從王妃降為侯夫人,卻有所不便。”
雲舟道:“那便請皇上賜我個封邑,着我招贅他便了。”
招贅之後,唐靜軒這個侯位消失,依附雲舟生存。雲舟獨立自主,以封地為尊號,如當年朱櫻一般。
雲劍但笑不語。
雲舟提出的,確實是個好辦法。但云劍捨不得封地給她作食邑。
封地的稅賦是要給封主的,而不是繳入國庫。雲劍怕這個口子一開,以後更了不得。他覺得他的新國家還太小太弱,經不起幾個貴族們瓜分。
雲舟從容自若道:“不知枯摩夫人聽起來可有氣勢?”
枯摩山在極西邊,泰半被沙漠蠶食,其餘在西戎控制中。西戎的勢力範圍之外,則由離澈頂着。再往東,才是雲劍的境地。
雲舟要那塊封地,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只是一個名份、並替雲劍討個口彩而已。
雲劍霍然動容:“謝四妹妹吉言了。”頓了頓,他笑道:“唐靜軒那小子,准當自己是做夢呢。”
唐靜軒乍聽此消息,臉上確實全是迷惘。
他像一個旅人,手無縛雞之力,就被拋進命運的急流汪洋之中,一個驚濤又接一個驚濤,他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轉眼卻看人家都吞噬了,獨他還倖存。又是一次,仍然如此。再來一次,仍然如此。他完全搞不懂,也只好接受這樣的“好運”。那迷惘而呆然的表情,就留在他臉上了。
雲舟來時,銀杏正黃,如燦然金子,風卻寒了。一陣風,便吹落一層金子落在地上。夜來露一打,老葉都粘在地上,也沒有人掃。雲舟便踏過這層舊金屑。又一陣風吹下新的葉片。
唐靜軒忽得句道:“鳳羽猶生,雖千秋露泫積寒,終成扇舞;麟蹤何覓?枉百丈霜痕鑠骨,只見風來。”
“咦?”雲舟道,“這是你自己寫的?”看見唐靜軒臉上的表情,她知道不用問了。
唐靜軒臉上的表情,那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吟出這樣的好句,受到了驚嚇,而歡喜還沒有來得及生出來的表情。
雲舟向他道喜:“這是好句。”
“這真是好句。”唐靜軒自己也嘖嘖點頭,“就算澹臺以還活着,寫得也不過如此了罷。”
雲舟不能否認。
唐靜軒張開雙袖,低頭看看自己,心道:“而我居然還沒死。”(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