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然不是!」老鍾一口否決。「公子才高八斗,智慧無雙,在宮裏的時候,每個人都稱公子是難得的棟樑之材,未來必可振興我紫霞……」
原落雲伸出了手,阻止他再說下去。「但與墨瀟比起來,我真的是個廢物。我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替紫霞王朝做過什麼。」自己有幾斤幾兩,他還不清楚嗎?
老鍾也沉默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主子,因為他自個兒也很佩服墨瀟,況且主子真的沒有親政的經驗,所以比成績,當然比不過別人。
他究竟還要當廢物多久呢?這個領悟,如榔頭般直直地砸向了原落雲,令他腦袋一明,許多想不通的事,似乎在這一刻突然想通了。
他突然由碗中拿起那顆饅頭,就在老鍾以為他會嫌棄地扔掉時,他竟塞進了嘴裏,很快地吃了起來。
「公子,你……」老鍾看得目瞪口呆,主子不是從不吃別人施捨的食物嗎?
原落雲只是淡淡一笑。「老鍾,本公子突然覺得李大郎說的對,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原落雲覺得,自己似乎慢慢可以跟上大家的節奏了。
一開始,是早晨的操練,以往只是踢個幾下腿、蹲一會兒馬步,就像要了他的命,但持續一個月下來,他已經可以站半個時辰的馬步,也能賜破一些薄木板,甚至沒再被木樁打到了。
而以前替馬上鞍裝轡,他都差點被馬兒踢死,但現在馬兒會跟他撒嬌,令他也漸漸開始覺得這些動物挺可愛的;過去他搬個三袋草料就會累趴在地上,現在搬個十袋才會腰酸背痛。
原落雲做出了成就感,不再像一開始那麼排斥這個地方了。
馬幫里的弟兄都是古道熱腸的人,他們瞧不起懦夫,敬重漢子,所以原落雲聽到的訕笑聲少了,雖然他與眾人之間仍不是那麼契合,但至少沒有了一開始那種非我族類劍拔弩張的氣氛,伙食也漸漸恢復正常。
可是要做到這樣的代價,就是自己快累垮了。
這時候,他多想在墨瀟那女人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聲說「本公子不是個廢物」,可惜她最近似乎在忙什麼百富庄的事,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少了表現的機會。
這日,原落雲在用完早膳後來到了馬場,現在的他已經可以一個人照料好幾匹馬了,從清理馬廄、補乾草、喂草料、清馬蹄到清洗馬兒都不成問題,甚至從沒握過韁繩的他,還學會了騎馬,能負責帶馬兒出去溜溜。
不過,今日的馬廄似乎氣氛詭異,幾個工人都表情慘淡,還有好幾間馬房站滿了陌生人。
在馬廄里的人,算是與原落雲關係稍好的,於是他直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還有,小丁去哪裏了?」
小丁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夥子,是馬夫老丁的兒子。最近老丁生了重病,小丁才補上父親的工作,前來幫忙。由於小丁與原落雲一樣都是生手,兩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感,感情不算太差。
工人聽到原落雲的問話,立即嘆了口氣道:「小丁闖了大禍了!前陣子不是有馬兒類似燥屎的情形嗎?昨天小丁就想把摻了巴豆的草料給馬吃,想不到他竟然把草料堆弄錯了,最後給錯了馬,導致五、六匹馬兒拉到虛脫,現在小丁已經被大鍋頭叫去問話,還不知道會受什麼懲罰呢?」
聞言,原落雲表情微變,二話不說便回頭往大堂之處跑去,想去找墨瀟幫小丁求情,畢竟墨瀟的公正有時候到了不通情理的地步。
他知道小丁是個孝子,最近照顧老丁已經精神不濟,再加上還要代父照顧馬兒,自然難以兼顧,或許因此導致了他給錯草料的事,但他並不是存心的,情有可原。
當他來到大堂,就見外頭站滿了人,小丁則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堂下。
墨瀟目光冰冷地瞅着小丁,冷冷的道:「小丁,最近我們在爭取百富庄的生意,馬匹對我們格外重要,你在這時候捅這種樓子,若是傳出去,如何說服別人信賴咱們的馬隊?」
「大鍋頭,小丁知錯了。」小丁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驚嚇加上內疚,讓他忍不住雙眼泛紅,馬上肯求道:「求大鍋頭別讓我爹丟了工作,小丁願意做一切事情補償……」
「馬,你是賠不起的。」墨瀟說話仍是那般直接且不留情面,「不過諒在你父親對我們馬幫還有點貢獻,就罰你把生病的馬兒該做的事給做完,直到它們恢復健康。」
小丁一聽,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把馬兒該做的事給做完?那可是五、六匹馬啊!光是要抬的貨就不知道有多少……萬念倶灰的小丁,想着之後未知的驚人工作量,又想到差點被他弄死的好幾匹馬兒……等一下!那幾匹馬兒是——
他突然雙眼一亮,看向墨瀟的目光儘是感激與動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激動的道着謝,「謝謝大鍋頭,謝謝大鍋頭!」
原本在一旁聽着的原落雲,深深覺得墨瀟的處置太過分了,小丁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又見小丁居然對這種幾近苛待的懲罰感激涕零,他忍不住就想衝出去,想不到他的腳步都還沒動,一隻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
「喂!雲原,你想幹什麼?」
由於原落雲在馬幫里的時間也不算短,大伙兒對他的稱呼也由「新來的」改為叫他的名字,而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身分,便取了一個假名「雲原」。
原落雲回頭一看,聲音的主人正是馬場的場主墨風。在他心裏,墨風雖然年輕卻沉穩,還算是好溝通的人,他便氣急敗壞地抱怨起來,「墨瀟那女人未免太過分了!對小丁的懲罰那麼重……」
「我還覺得姊姊的懲罰輕了呢。」墨風聳聳肩說道。
「哪裏輕了?」原落雲慍怒。「要一個半大的孩子做這麼粗重的工作?」
墨風搖了搖頭。「你有看過那些馬嗎?」
「你說吃錯小丁給的草料那些馬?」原落雲突覺蹊蹺,很快便定下心來。「本公子還沒來得及看,有什麼不對?」
「那些馬,都是老馬,不是馱貨的馬兒。」墨風很有耐心地解釋,「老馬能幹什麼?平時不就帶帶路,要不就休息着等吃草散步。我姊要小丁做完馬兒做的事,不等於只要他帶帶隊?而最近又沒有商隊出去,是要帶什麼隊?所以小丁壓根也沒受到什麼處罰,更多了很多時間照顧老丁,你說這樣的懲處還不輕嗎?」
原落雲聽得愣住了,原來那總是沒什麼表情,幾乎讓他懷疑她的血是冰冷的墨瀟,居然有着這麼人性的一面?他以前知道的她,是真正的她嗎?
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因為成見,根本沒有認真的去了解過墨瀟這個人,他一直想在她面前爭一口氣,孰不知他所做的那些事,比起她所做的,還要輸得太多太多了。
這還是第一次,原落雲覺得一個女人,有着足以與他平視的地位。
墨風又說道:「你以為我姊不知道嗎?小丁這孩子也算她看到大的,她知道小丁做事一向仔細,這次會出這麼大的差錯,肯定是給老丁的病給累的。不過老丁這人脾氣硬,先前我姊姊看他病了無法養家,要送銀兩給他他不願收,所以她用另一個方法,不僅可以資助老丁,又可以讓小丁幫上家裏的忙,老丁也能快好起來,其實姊姊是用心良苦啊!」
深吸了一口氣,原落雲原本不太想承認,但最後還是有些不情願地道:「墨瀟確實有兩把刷子,但這不代表她所做的事都是對的。」
「當然,孰能無過呢?不過當一個人的功遠大於過時,那麼那些小過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被忽略了。」墨風意味深長地朝原落雲挑了挑眉。「我原本不想和你解釋這些的,但每個人都能誤會我姊,就你不行!」
「為什麼?」原落雲不解。
墨風沒有解釋,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后離去。
他這古怪的反應,在原落雲的心中埋下了一顆曖昧的種子。
當年在皇宮裏,原落雲是怎麼管理那些宮人們或是官員們?
對於宮裏的奴僕太監,他幾乎都沒什麼印象,足見他從沒把他們放在心上,雖說沒有苛待,卻也不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及對主子的感覺,可是墨瀟卻能叫出馬幫內大大小小每個人的名字,也知道每個人的個性及正在做的工作。像那小丁,代替老丁來才不到幾天,她卻很清楚他的情況,並做了對應的處置,難怪馬幫里人人對她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