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我舅舅傷重,你還想着要砍人腦袋。」在花廳的於樂柏忍不住沖了進來,「這是悅客來,不是你越王府,沒那麼多噁心血腥的事。」

顏亦嵐忍着淚,沒空理會那兩個大吵的男人,心疼的擦着葉初雲嘴邊的血。

清荷說她聽到在熬藥的太醫們交談,只怕葉初雲是回天乏術了,現在不過是拖着熬時間,她的淚水無聲的滑落。

「滾出去。」於樂柏指着門口,「去爭、去搶你要的皇位,不要留在這裏惺惺作態。」

越王瞪了太醫一眼,什麼話都不說,又坐回床邊,拿過顏亦嵐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葉初雲嘴角的血。

於樂柏正要衝上去,卻被顏亦嵐制止。

她的手輕撫着他的胸膛,「別再說了,舅父若聽見,心裏會有多難受。」

於樂柏的手緊緊握成拳,「當年我殿試在即,舅舅卻對我下藥,讓我病得下不了床應試,白白讓狀元位從我手中溜走。」

顏亦嵐聞言心中一驚。

越王緩緩的抬起頭,驚訝的看着於樂柏。

於樂柏諷刺的一笑,「震驚嗎?他知我與太子交好,怕我高中狀元,入朝與你為敵。你滿心以為舅舅一心為我圖謀,卻沒料到早在多年前,他就選擇了你。我心知肚明,但從未恨過他,我永遠記得被趕出府時,那場漫天飛雪,是他背着我,縱使力氣漸失,也從未想過把我撇下。

「你呢?可還記得初識時的他?他只求溫飽、平順的過一生,但因為你的野心,他今日變成什麼模樣?」

越王可以感覺握在手中的脈搏越來越弱。從一開始是為了報殺母之仇,葉初雲明白他的恨,一直在身旁默默守候,他曾經承諾過,如果成功,他要帶他遠走高飛,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但隨着自己的野心越大,他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想要的越來越多,哪裏肯離開。

他可以感覺葉初雲對他越來越冷漠,他滿心以為是因為於樂柏,現在猛然一想才知他的冷漠不是因為其它人,而是對他失望了。

想起他志得意滿的跟葉初雲說將來的江山是兩人的江山,葉初雲總說是他一人的江山……頓時,他胸口悶悶的鈍痛。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虧欠葉初雲太多,他仔細的看着葉初雲的臉,看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他沒哭,早在母妃死後,他在絕望之中學會了不再流淚。

他放下了他的手,仔細的替他蓋上被子,然後挺直腰桿,「進宮。」

於樂柏不解的看着越王。

「進宮。」越王目光透着殺氣的道:「我要報殺母之仇。」

於樂柏的臉色一凝,「你到現在還不知回頭?」

「回頭?!」他凌厲的目光射向他,「你可知我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只要殺了殺我母妃之人,我就敬太子為唯一天子。」

於樂柏覺得荒謬,所謂的殺母仇人是皇后和皇後母家的一干人,太子肯定不允。

「以你的聰明才智,」越王冷靜的看着他,「自然知道這件事無須稟報太子。」

於樂柏的眼底亮光一閃。

「我要殺了我父皇。」越王的口氣沒有絲毫溫度。

於樂柏震驚得瞪大了眼。弒君?!

「對,我近年是忘了初衷,被權勢迷花了眼,忘了他才是真正殺了我母妃、害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人。」越王大步的走了出去,「我會帶禁軍入殿,你就說我謀反。」

顏亦嵐緊張的看着於樂柏,「越王是什麼意思?」

於樂柏斂下雙眼,拍了下她的手安撫,「照顧舅父,我去去就來。」

顏亦嵐害怕,但也只能點點頭。

寧靜的夜,黑暗中傳來無法細數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吵醒了京城裏的百姓,眾人不解,就見大軍如同潮水般往皇宮的方向涌去。

一陣騷動之後,又回歸平靜。

天亮了,又是相同的一日,卻又好似不同。

百姓們正為昨夜那不尋常的軍隊而談論着,有人發現悅客來的大門掛上了發喪的白燈籠,一時之間京城耳語相傳,都知道悅客來的大當家死了。

但隨即這個消息被蓋了過去,因為更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皇帝崩逝!

昨夜朔風呼嘯,宮中一場血腥死傷無數。

外頭傳言如何,全入不了顏亦嵐的耳,她被扶坐在花廳的椅上,端坐到天色大白。

清荷上了點湯,但是她就算為了肚子的孩子也吃不下半口,痛徹心腑的哀傷蔓延,明明前一天還是好好的人,一夕之間只剩一口氣,太醫還讓她先把白燈籠掛了,他們則怕越王怪罪,不敢再留。

舅父還滿心期待着她肚子裏的孩子出生,還說若是長得像她一樣的話,他就高抬貴手,以後不叫她球,「球」這個名號改給胖娃娃用。

想起往事,她扯了下嘴角,舅父已不久人世,若是於樂柏再有萬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住?

這個時候,尤金從門外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顏亦嵐的眼睛一亮,起身要到悅客來大門相迎。

遠遠的,於樂柏便看到悅客來門上高掛的白色燈籠,原本急切回府的腳步慢了下來,眼前這一片白,顯得不真切。

越王入宮等到夜深,先是一刀殺了病榻上的皇上,然後再以皇上病重為由,召集王公大臣至金鑾殿,然後帶着禁軍進殿,將皇後母家一干人全殺了。

他在東宮恍若無事般的與太子對奕,就算明知殿上早已血流成河,他也波瀾不興,直到渾身是血的太監來報,他才手握兵符,號令軍士入宮將越王人馬一網打盡。

這是一場戲,由越王主導的一場戲,就像葉初雲掛在嘴裏常說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在乎呢?

一切都結束了,但他的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然後他看到站在大門口的顏亦嵐,他一生要守護的人,縱使給他再多權勢富貴,他也不想忘了最初初見她時那份最單純的悸動。如果越王當初能夠不被野心沖昏頭,或許他與舅父的結局會不同。

顏亦嵐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直流。看到於樂柏衣服上有着未乾的血跡,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別人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發散了,一身狼狽。

於樂柏忍着胸口刺骨的痛,抬起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無聲的扶着她,走向春暢園,多年來與葉初雲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里浮現,他拖着步子,彷佛走得慢些,就可以騙過自己,那一片醒目的白是夢。

但無論走得再慢,路終有盡頭。

兩人進春暢園,葉初雲的床上卻空無一人,原本哭泣的顏亦嵐眼淚也忘了流,驚訝的微睜。

「舅父?!」顏亦嵐有些慌了手腳,「明明剛剛還在床上,等着你回來才要……怎麼現在……」

一個如妻子所說只剩一口氣的人,不可能離開,除非……

於樂柏的眼神一冷,在宮中混亂中,越王逃了,他還以為他到最後成了怕死的鼠輩,現在看來,越王心中早在一開始就有別的盤算。他鬆開了扶着顏亦嵐的手,轉身就要衝出去。

顏亦嵐見他這樣子,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她突然抱着肚子,呻吟了一聲。

於樂柏冷不防的停下腳步,一眨眼又回到她的身邊,「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尤金,快去請大夫。」

扶着於樂柏的手,她緩緩的抬頭看他一眼,輕聲說道:「我很好,只是——別追了,或許這是舅父最想要的結果。」

於樂柏的眼神一黯。葉初雲最想要的結果

他的目光移到了空無一人的床上,在上頭有一抹光亮閃動,於樂柏緩緩伸出手,拿了起來。

「床上怎麼會有花鈿?」顏亦嵐一臉不解。

於樂柏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娘親的遺物,他也知道這隻花鈿一直在越王的手裏,而今他帶走了葉初雲,卻留下了它……

他細細的打量着,最後露出一抹笑,抬頭看着因為憂煩,所以頭上沒有任何首飾的顏亦嵐,將花鈿插在她的發上。

她微驚,忙着要拿下。

他制止她的動作,「舅舅沒死,他永遠活在我心中,只是遠遊罷了。」他沒看到舅父的屍首,所以他就當他沒死,一輩子活在他心底。

顏亦嵐直視着他清明的眼,最後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點了點頭,要下人將白幔、白燈籠全都撤下。

於樂柏靜靜的看着還滿是葉初雲氣息的春暢園,如今舅父真放下過去,從此海闊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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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夫值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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