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動物園與山海經
之後的幾天裏,白溪老老實實地跟着鄭璞從朝陽區躥到海淀區,海淀區躥到朝陽區,從醫科院到生科院反覆折騰。
x光和電擊輪流着來,與她相接觸的人被降到最少,儘可能的封鎖了消息。
在這過程中,總有幾個人會在操作的過程中悄悄的問她能通靈嗎,人死了以後會怎樣,白溪一般都眨眨眼睛,不做回應。
研究進行的並不順利,幾個老醫生觸診結果都相差很大,一如那天解剖大腦一樣,他們感知的都是自己的身體。
鄭璞對此很平靜,畢竟這種亡靈大概是現代真實科學接觸的唯一一例,研究手法什麼的都要慢慢來,不急着一天就能得出什麼結果。
但是被捆在電擊椅上確實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他在周末回家的時候問了問有什麼能補償下她的。
“哈?”白溪愣了下:“出去玩唄。”
於是兩個人愉快的決定去動物園逛一天。
臨出發的晚上,白溪從冰箱裏取了條不知名的腿丟給兩隻嘲風,趴在沙發上看着它們興奮的撕扯。
“……這是什麼?”鄭璞辨認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出來:“你往我家冰箱裏丟了什麼?”
“一隻老龜的腿……”白溪艱難道:“但是零食好像滿足不了它們……”
鄭璞蹲在旁邊看着它們三下五除二的把這條腿撕扯乾淨,不由得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小崽子牙口真厲害啊。
“我們明天帶着它們去動物園好不好?”白溪轉過頭問。
“放在銅像里?”鄭璞疑惑道。
“不是。”白溪伸手吹了聲唿哨,兩隻小獸一齊抬頭,同時消失。
還沒等鄭璞反應回來,她又伸手抄起茶几上的剪刀和紙杯,隨手剪了自己的一縷長發,手指憑空一畫燃起螢綠色的鬼火,讓頭髮登時化為灰燼墜入杯中,她低着頭晃了晃杯里的水:“喝了吧。”
“……有毒么。”鄭璞狐疑的接過去。
“你都陽x了還擔心有沒有毒。”白溪用死魚眼看着他。
“你走。”鄭璞橫了她一眼,端過來喝下。
在他喝的時候,白溪逐漸的透明到與環境融為一體,但是待那水進了他的肚子,再睜眼時,白溪和兩隻嘲風又能看的清清楚楚。
“卧槽~!”鄭璞有點小激動:“我這是得了陰陽眼了么!”
“也就三天不到的時間。”白溪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陰界的事物看多了傷身。”
“那我……”鄭璞愣了愣,遲疑道:“十二點的時候是不是能真的看的一些奇怪的東西?
窗檯外一直蹲着的烏鴉撲棱了下翅膀,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時間,距離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
“為什麼非要等十二點?”白溪起身拽着他走到西側房間的窗邊,那裏可以看到一條寬闊的大街,每晚路燈都很亮,但是只有車流穿行。
“你看。”
鄭璞再低頭看時,路燈的顏色反而黯淡了很多。
街上……漂浮着很多燈籠。
左邊一列,右邊一列,紅色和藍色的紙紮燈籠不規律的飄在空中,用盈潤的光芒照亮整個街道,像是哪裏古鎮的夜市。
有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在街邊遊盪,巨型的長角的牛、奇異的鳥、像人又不像人的生物,還有各種體型的穿着古代衣袍的男子,在路邊悠悠然然的走着。
汽車過來的時候會徑直穿過它們的身體,雙方都像不知道對方存在一樣毫無反應。
在高樓上往下看着,雖沒有千與千尋里那麼震撼的感覺,卻也詭異的讓人骨頭裏有些發麻。
“日本神話里的百鬼夜行,和中國神話里的誌異,不過是一些人破了老天設的障子,看到另一個世界裏的東西。”白溪趴在窗邊,看着窗外淡淡道。
鄭璞忽然想到曾經上過的半睡半醒的一節物理課。
“螞蟻和人類有什麼區別?”老師把教案往講台上一丟,解釋道:“螞蟻是看不到立體的,它是典型的二維生物。”
“二維生物的世界裏只有前後左右,我們人類自以為很高端的進化了,不過也是被困在三維的世界裏,和螞蟻並沒有區別。”他隨手在黑板上畫個圈,畫到末端用粉筆按了道印子:“說什麼四維空間六維空間估計你們也聽不懂,但是如果我說,這個世界真的有神祗存在呢?”
當時整個教室都沸騰起來,紛紛感嘆怎麼一個物理老師還這麼迷信。
“不信是么。”他笑了起來,臉上的眉毛不知是被粉筆灰還是歲月給染白了。
“你們都知道,三維是長寬高,四維再加了個時間,多了一個坐標軸,那五維是什麼?”
他伸開手臂又做出交叉的動作,語氣不急不慢:“五維空間即時間層次與傳統空間統一的空間,人類是無法感知到的。”
“我知道高中的課很無聊,但是講些不無聊的你們又聽不懂。”物理老師嘆了口氣,簡單道:“相對論里是這麼說的,時間是空間的另一種方式,空間和時間可以相互轉化,而五維空間,即為你們的內心。”
“而神祗,存在於更高維度的世界裏。”
“我存在於你,和你身邊所有人的記憶里,你的觸覺、嗅覺、視覺都可以捕捉到我。”
“但同時,我又是不存在的。”
那天白溪撫上他臉頰時冰涼的溫度,又一次清晰的可怕。
頭髮灰這麼一灌,三隻非人類就可以愉快的不用顯形了,連車都懶得坐,直接順着風飄到門口,等鄭璞堵半個多小時以後過來。
倒是省了我一筆門票錢。鄭璞隨手掀了掀白溪的裙子,愉快的看着兩隻嘲風對着他呲起牙齒,忽然發現遠處的路人像看深井冰一樣看着他。
對哦,現在只有我能看見它們了。
動物園裏的動物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鄭璞全程跟着白溪隨便她往哪兒逛,突然就想起了《山海經》。
“我說……”他遲疑着開口道:“過了這麼多年了,《山海經》裏的那些動物還存在么?”
那些存在在他的童年裏的,課本上魯迅的記憶里的,那些張口吐火,獸面人身,千目白毛的妖怪們……
“哈?”白溪停下來,甜筒的奶油滴到了她的手上,輕輕的往下淌。
“《山海經》啊。”鄭璞比劃着:“裏面的怪物還在么?”
“還在么?”白溪低頭舔了舔爪子,一伸手指向旁邊猴山:“那不是么?”
鄭璞呆了下,僵硬着扭頭看向猴山,一隻鬼狒正蹲在山頭抓皮毛里的虱子,撓撓腋下還聞了聞爪子:“這特么是怪獸?”
“巢大如五斗器,飾以土,赤白相見,狀如射侯。犯者能役虎害人,燒人廬舍,俗言山魈。”白溪聳聳肩:“哪兒不像?臉都一般黑。”
鄭璞用死魚眼看着她:“鬼狒是非洲產的。”
白溪回以死魚眼:“山海經是什麼時候的書?”
他愣了下,意識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猶豫道:“戰國時期?”
白溪慢慢誘導道:“戰國時期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三千多年前?”
“亞非大陸三千多年前就沒有什麼物種共同存在?從埃及跑過來繁衍生息就這麼難?”白溪一臉讀書人腦子真僵的表情看着他:“山海經分山經和海經,海經又分海外海內大荒經,那個時候中華民族亂七八糟的沒有大統,海外的東西能描述成這樣很清晰了好伐。”
鄭璞盯着那隻狒狒看了半天,好像是這麼回事:“還有別的動物呢?”
“還有人覺得麒麟就是長頸鹿呢。”白溪指了下遠處的路標牌:“要我帶你去看么?”
“我知道但是並不像啊。”鄭璞腦子已經很亂了。
曾經他的世界觀里,科學和迷信什麼的都分的清清楚楚的,笑談只可能是笑談,真理一定是真理,但現在白溪的出現,卻把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攪的亂七八糟的。
兩隻慈眉善目的長頸鹿啃着遊客遞過去的胡蘿蔔條,白溪飄的遠遠不敢上前。
“這是神獸?”鄭璞扭頭:“那看門的那大爺就是玉帝咯。”
“不……我的意思是,神話里有的東西不太靠譜。”白溪捂着嘴一臉嫌棄的看着遊客手裏的胡蘿蔔條:“就跟你們電視劇里只要談妖怪必談九尾狐狸還必須是白狐狸一樣,別太當真。”
三千多年前什麼人看見奇奇怪怪的動物都會被嚇着吧……各種顏色的猴子和鳥,自己還沒點常識,估計想當成什麼鬼就真的以為是什麼鬼了……
鄭璞想了想還真有點道理,明代那會兒藩國貢上來一隻長頸鹿,國內的人都沒見過這是什麼玩意兒,要是扣個不好的妖物帽子搞不好負責外事的那一片人都要被砍頭,還不如美言幾句強行把麒麟的名字給它按上去,這樣皇帝開心當官的開心,大家都開心就行了管它是不是麒麟……
哎,世事如書啊。
一行人感嘆着四處亂逛,殊不知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一直揣着兜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們的身後,距離保持的恰到好處。
他看着兩隻在草叢上打着滾嬉耍的嘲風,隨手點上了一根煙叼着,笑的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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