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4章

藍真的是喝多了,又被小憶捂得透不過氣,人支撐不住,軟軟地倒在洗手間骯髒的地面上。

“起來,起來!”小憶奮力地拉她,她閉着眼睛紋絲不動。

“藍!”小憶大力地拍她的臉頰,“藍你醒過來!”

“哦。”藍睜開眼吐出一個字,卻又頭一歪很快地暈過去。小憶這才發現她在發燒,渾身上下,燒得滾燙。

藍很重,小憶拖也拖不動,只好飛奔出去找人幫忙。剛到外面就被劉唱一把抓住說:“我就看到你進來了,還以為看花眼了呢。”

“藍,藍。”小憶指着衛生間,語無倫次地說,“她暈倒了!”

“別急。”劉唱說,“這裏天天都有人暈倒,我找人扶她到休息室里睡會兒就好了。”

小憶虛脫地靠在過道旁,看劉唱找人來將藍架了出來,藍好象整個昏迷了過去,她的臉頰緋紅,藍色的眼影已全然褪去,只餘一些些悵惘的青痕。

“要送醫院。”小憶對站在她身邊的劉唱說,“她在發燒。”

“沒事的。”劉唱拉她一把說,“走,聽我唱歌去。我們十二點散場,藍也該睡醒一覺了,到時候我再送你們回去也不遲。”

“不了。”小憶說,“我要回去了,藍交給你,謝謝你。”

“聽一首歌,就一首!”劉唱擋在他面前,肯求地說,“好還是不好?”

劉唱看着小憶,他的眼神里有種讓人不忍拒絕的真誠。小憶默默地跟着劉唱走回酒吧的大廳,劉唱將她安排到靠舞台的一個角落坐下。鍵盤手看到劉唱出現就已經彈起了前奏,劉唱跳上台,抱起吉它坐到麥克風前,微笑之後,用深情的嗓音說:“接下來這首歌,送給美麗的小憶。”

噓聲之後只剩音樂,然後就是劉唱無懈可擊的歌聲:

我相信嬰兒的眼睛我不信說謊的心

我相信鹹鹹的淚水我不信甜甜的柔情我相信輕撫的風我不信流浪的雲我相信患難的真情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約定是不是變成石堆我的心就不會再痛

是不是別開頭去你就感覺不到我的深情這是我的愛情宣言我要告訴全世界

這是我的愛情宣言我要告訴全世界

……

就在藍剛剛說出一個殘忍的真相后,這是小憶不能承載也無法承載的深情。在劉唱的歌聲中她站起身來,朝着酒吧外面走去。這才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冬雨,雨還下得挺大,將霓虹吹成寂寞潮濕的繽紛。小憶咬咬牙,抬腳走進雨中。奇怪的是不覺得冷,大約是因為心裏已經冷到極致的緣故吧。

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忽然有人追上來,大聲喊她的名字:“小憶,小憶!”

是劉唱,打着一把傘跑上來。他把傘往小憶頭上一罩,責備地說:“你怎麼連聽完一首歌的耐心都沒有?”

“你不用唱歌嗎?”小憶掏出紙巾來,在傘下擦着被雨水淋得狼狽的臉和頭髮。

“有什麼比你更重要?”劉唱說。

小憶低頭笑:“劉唱呵,你真傻。”

“是嗎?”劉唱說,“我不覺得呢。”

“我要走了。”小憶轉身就走。

“我的姑奶奶,讓我送你回去。你這樣會感冒的!”風很大,劉唱一隻手用力地抓住傘,另一隻手用力地把小憶拉回傘下。

小憶沒再掙扎。

兩人就這樣一直走到女生宿舍的門口,小憶跟劉唱說再見,這才發現他一把傘只替小憶遮雨了,自己早就淋了個全身濕透。

“濕了。”小憶指着他的衣服說。

“呵呵。沒關係。”劉唱滿不在乎地在衣服上拍了拍,“我要趕去唱歌了,再見。”

那一夜,藍都沒有回來。

小憶睡一會兒醒一會兒,聽冬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好像很久都沒有下過雨了,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葉了,有些東西隔久了再重逢,是很生疏的一種依戀。

當再見到葉的時候,或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吧。

早晨九點,劉唱的電話來了,他說:“藍在醫院裏掛水,昨晚我看她真的是燒得不行,就把她送到醫院裏來了。”

“我就來。”小憶說。

小憶趕到醫院的時候藍的水差不多要掛完,她閉着眼睛,好像是睡著了。

劉唱說:“醫生說不能出院,還要再觀察一下。”

“你先回去休息吧。”小憶說,“累了一夜了。”

“也好,我回去睡一覺,晚些時候來接你們。”

小憶一直將劉唱送到病房的門口,劉唱回過頭來看着她說:“還好,你今天氣色比昨晚好多了。”

“謝謝你。”小憶真誠地說。

“先欠着。回頭再找你還!”劉唱說完,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小憶回到藍的病床前,她依然閉着眼睛。小憶輕輕地握住藍的手,輕輕地問:“藍,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藍的身體微微地抖動了一下。

“告訴我。”小憶說,“我想我可以接受的,其實有很多事實,早接受晚接受都必須得接受,你說是不是?”

藍的眼睛緩緩睜開了。她看着小憶,緩緩吐出兩個字:“真的。”

“我不信。”小憶趴到病床上忽然就哭起來,“他一直是愛我的,他一直是愛我的,他不可能有別的女人,你一定是看錯了,你撒謊……”

有護士走過來示意她噤聲。

“你丫比劉唱還要傻。”藍費力地坐起來一點說,“我要是抽你,你就會信了。”

小憶渾身無力,只覺得病的是她自己。她其實希望藍抽她,狠狠地抽。也許只有這樣,心裏的逼人窒息的疼痛才可以有所轉移和緩解。

不過藍不知道,她其實一直是信的,從藍說出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毫無選擇地相信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小憶。”藍忽然說,“你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怎麼?”小憶抬頭。

“沒什麼。”藍說,“只是聽劉唱說你有一雙像嬰兒一樣純澈的眼睛。”

小憶聽到藍的話,心裏莫名其妙地劃過一絲莫名其妙的溫暖,她想起昨晚劉唱唱過的歌詞:我相信嬰兒的眼睛,我不信說謊的心……

“那小子被你迷住了。”藍說,“迷得七葷八素,你建議你正好趁此機會把葉一腳踢了跟他過最浪漫的日子去。這年頭,誰先說再見算誰贏。”

“聽你這麼說,我好像沒男朋友不能過一樣。”小憶摸摸藍的額頭說,“你快好起來吧,別再瞎折騰了,不能喝偏逞能。”

“小憶,對不起。”藍一幅挺不好意思的樣子。

“什麼呀!”

“我也許不應該告訴你的,有些事其實不知道比知道的好。或許,由葉親自告訴你比較好一點兒。”

“那個女的……”小憶艱難地問,“她是什麼樣子的?”

“和你完全不同類型,穿寶姿,很漂亮,很有錢的樣子。”藍說,“他們排在我前面,醫生對那女的說懷孕初期要少喝酒。”

“怎麼他沒有認出你嗎?”

“他看了我一眼,臉上沒表情,不知道認出沒認出。”

葉見過藍兩次,不過都是匆匆一面。小憶相信他沒有認出,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和事,葉從來都是那樣的漫不經心。

“打算怎麼辦?”藍問,“跟他攤牌?”

小憶不答,而是說:“你該餓了吧,我去買點吃的來給你。”

“肉包子。”藍說,“我這人與眾不同,越病越能吃,真餓得不行了。”

小憶走出病房,被雨水洗過一夜的天空無比的蔚藍,空氣寒冷而乾燥。醫院門口有人在賣鴿子,它們在鐵籠里撲騰着不能再飛翔的灰色翅膀。

從超市出來,拎着一大堆東西往回走的小憶撥通了葉的手機。

“小憶。”葉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

“哦。”小憶說,“北京冷嗎?”

“還好。”葉說,“你好嗎?”

“還好。”

“小憶……”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葉一驚。

“要說再見是不是?”小憶咬着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正常,“葉,我不會怪你的,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不會怪你的。”

葉在那邊沉默。

小憶耐心地等他說話。

大約一分鐘,大約一個世紀那麼長,小憶終於聽到葉說:“小憶,你要記得,我是愛你的。”

小憶,你要記得,我是愛你的。

這是葉給小憶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他關掉了手機。

小憶怎麼撥都是那個冰冷的女聲: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飛奔回病房,小憶把一大堆吃的放到藍的病床前,對藍說:“對不起,你一個人呆一會兒,我有急事要辦,辦完就回來陪你。”

“小憶。”藍拉住她說,“你要去找葉?”

小憶點頭。

“不要吵。”藍說,“越吵越傷感情。”

“不吵。”小憶說。

“那去吧。”藍揮揮手說,“有個清楚明白的結局比什麼都好。”

小憶打的到了葉的家門口。有人正在往樓下搬東西,小憶認得那張茶几,那是葉的茶几,多少次,葉把腿放在茶几上,小憶靠在他的腿上,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聊天。

“你們幹什麼!”小憶抓住一個工人就問。

“搬家埃”工人說。

“搬到哪裏?”

“這些傢具送人了。”工人說,“房東買了這個房子,不喜歡的傢具都要送掉。”

“誰買了這房子?”小憶失聲尖叫。

“你問我我問誰呀!”工人不耐煩了,端起茶几走過小憶的身旁。小憶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上樓,看到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指揮着幾個工人干這干那。

“你是誰?”看到手裏捏着一把鑰匙獃獃站在那裏的小憶,她問。

“你是誰?”小憶說,“這是葉的房子。”

“這房子我昨天買下了。”中年婦女說,“有什麼事情嗎?”

“葉把房子賣給你了?”小憶說,“他人呢?”

“不知道。我通過中介買的。”

小憶只覺得頭暈目眩就要倒下了。這是葉的房子,他連房子都不要了,他還會要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到底是因為什麼?中年婦女看着小憶,好心地說,“你的臉色很壞,要不要坐下來喝杯水,就是裏面太亂了些。”

“魚缸搬走魚還要嗎?”有工人大聲地問。

“不要了!”中年婦女也揚聲說。

“要!”小憶的聲音更大,“不要扔掉小寵!”

她一面喊着一面衝到廚房裏,手忙腳亂地找到一個帶蓋子的玻璃杯,裝滿了水,又衝出來說:“把小寵給我,不要扔掉它。”

金黃色的小魚被撈出來,委委屈屈地游進小玻璃杯,卻還是歡快地搖着尾巴。小憶悲從中來,眼淚不聽話地滴在玻璃杯滿是灰塵的蓋子上,人抱着瓶子蹲到了地上。

“沒事吧。”中年婦女見狀,讓工人先停下,走到小憶身後,遞給她一張紙巾說,“你和原來住這裏的人什麼關係,女朋友嗎?”

小憶接過紙巾,抽泣着問:“他為什麼要賣掉房子?”

“只知道原來的房主急着要現金。要不是這裏地段好,我也不會連他的東西一塊兒買過來,你看看,能用得着的也沒幾樣,還憑空多出兩萬塊來。”

小憶環顧四周,忽然看到了寫字枱上的手提電腦。連忙抹掉淚問那中年婦女說:“這台電腦也賣了嗎?”

“對。”

“賣給我。”小憶急切地說,“請賣給我。”

這台電腦里有小憶所有的文章,葉說過,這是小憶的電腦,只要小憶願意,隨時都可以用。小憶起身打開電腦,屏保是她和葉的照片,葉摟緊了她,下巴抵着小憶的長發。

他們曾經如此相親相愛。

“要的話。五千塊。”中年婦女說,“我反正也不用電腦,就便宜賣掉吧。”

“你等我。”小憶說,“我很快拿錢來。”

“好吧。我下午四點前都在這裏。”中年婦女用無限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說。

小憶帶上小寵走出來,冬日正午的陽光照得人暈暈欲睡。她坐到大廈前的石階上打S的手機,S的號碼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很少打。

“咦?”S說,“是小憶嗎?”

“S,S。”小憶喘着氣說,“請你借我五千塊!”

“怎麼了?”

“請你一定借我五千塊。”小憶聲音顫抖而急切地說,“五千塊,馬上。S拜託!”

“好的小憶,好的。”S說,“你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把你的銀行卡卡號給我,我這就去匯到你卡上去。”

“謝謝你。”小憶呼出一口氣,“我一定很快還你。”

“你沒事吧?”S關切地問,“五千塊夠不夠,不行我多借點給你。”

“不要了。”小憶知道S也不富裕,他常常罵那個老闆,常常抱怨累死累活一個月的收入還不及別人的一篇稿費。但除了S,小憶不知道還可以找誰。

她掛了電話,把銀行卡的卡號一個一個地輸到手機里,再用短消息發給S,並在後面附上一句話:“大恩不言謝,我會儘早還你。”

S很快回了:“瞧你,言重。都是朋友,有事您儘管說話。”

快到黃昏的時候,小憶手裏抱着小寵,肩膀上背着葉重重的手提電腦回到了學校。剛到校門口就看到藍和劉唱,他們跑到小憶的面前,藍着急地說:“你去哪裏了?手機也打不通!”

“手機沒電了。”小憶說。

“這是什麼?”藍指着她肩上的大包說,“快把你壓跨了!”

“給我!”劉唱把手提電腦從她身上拿下來說,“是電腦吧,買回來寫作的?”

“給我。”小憶說,“給我自己拿。”

“這麼重我替你拿吧。”劉唱不肯放手。

小憶伸手去搶,只聽見“咚”的一聲,手裏的玻璃瓶沒握緊,掉到地上碎成了碎片,小寵飛出來,躺在地上絕望地掙扎。

“小寵!”小憶蹲下去,手足無措地看着地上的小寵,衝著劉唱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你滾開,你滾開!”

劉唱愣了一下,跑開了。

“你發什麼瘋呀,一條魚而已。”藍扶起小憶說,“好啦,我們回宿舍再說吧。”

小憶推開藍。看着眼前漸漸模糊的小寵,帶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廢墟。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有人跑過來的腳步聲,然後聽到劉唱的聲音:“沒事了,很快就沒事了。”

小憶抬起頭來,發現劉唱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隻裝滿水的碗,把小寵從地上撿起來放進了碗裏,只一小會兒,小寵就又歡快地在水裏遊了起來。

“我都說不會有事吧。有的金魚命可大呢。”劉唱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上前一步,把碗端到小憶面前說,“看看,它還活着。”

小憶小心翼翼地把碗接過來。

“及時挽救,將功補過了吧。”劉唱說,“姑奶奶你再不笑我可真的要哭了。”

“他消失了。”小憶看着小寵低聲說,“他消失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消失?”藍不信。

“消失就消失唄。”劉唱再度將葉的手提電腦背到肩上,聲音歡快地說,“那我還真是求之不得呢。”

“你有點良心!不要趁人之危!”藍的巴掌重重地打到劉唱的背上。

劉唱卻哈哈地笑起來:“Letitbe!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校廣播台忽然大聲地唱起歌來,是陳慧琳的“三秒鐘”,廣播台的聲音調得太大,吵得人耳根子都發疼。小憶被藍牽着手,跟在劉唱的後面,心酸地想,葉離開的速度,怎麼會連三秒鐘都沒有呢。

還是一切真的像劉唱唱過的歌詞:是不是變成石堆,我的心就不會再痛?是不是別開頭去,你就感覺不到我的深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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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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