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莫家阿寶(二十八)

第38章 莫家阿寶(二十八)

錦延將劍放在榻上,冷哼一聲,道:“背後敢編排我,你好大膽子。”

阿寶縮在牆角,軟綿綿地威脅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叫我阿嬌姐知道了總是不好。你快些走開,我便不去告密。否則,哼哼。”

錦延忽然笑道:“你還戴着我的手串?”

阿寶本不愛這些首飾,覺得累贅,從錦延那裏得來這沉香木手串后,起初也只是塞到枕頭底下,但那手串醇香延綿不絕,味兒怪好聞的。她覺得若是不戴上,那手串無辜,未免可憐,便又重新找出來戴着。如今聽錦延一問,不由得一怔,道:“既然給了我,自然就是我的了。我自己的東西,我如何戴不得?”

錦延又笑了笑,將手伸到她面前,道:“給我的指甲也剪一剪。”

阿寶惱怒:“你家奴僕成百上千,為何要讓我做這等事情?”

錦延道:“因為我家不養白吃白喝的奴僕。”

阿寶歪着頭略想了想,笑道:“好吧。”從被子裏伸出兩隻手,露出腕上的手串,饒是她臉皮厚,還是紅了紅臉。她眼珠轉了轉,在針線筐中挑了一把剪刀,上前拽過錦延的手就要下剪刀。誰料剪刀卻被錦延一把抽走,扔到一旁,阿寶一驚,忙抬頭看他。

錦延嗤笑道:“好大膽子!竟敢用你剪腳指甲的剪刀來剪我的手。”

阿寶原本是成心的,聞言面不改色,只吐了吐舌頭,笑道:“看錯了,看錯了。”便又不慌不忙地換了一把自己往常用來剪手指甲的小剪刀。

阿寶拉過錦延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唯獨掌心有一排硬硬的繭子。阿寶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便急忙垂下頭,拉起他的一根指頭就剪,耳朵連帶着脖頸便慢慢地紅成一片。

或許是這屋子裏烤紅薯的香甜味兒太好聞,亦或許是難得安靜下來的阿寶顯得不那麼可惡,錦延覺得稍稍有些恍惚,就在他恍惚的這一瞬間,阿寶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那把小剪刀狠狠地往他的心口處扎去。

電光火石之間,錦延抬手,生生用手掌擋住了剪刀,剪刀失了準頭,但還是扎破他手指皮肉,鮮血便一滴一滴地滴到阿寶的被子上。

阿寶持着剪刀的手腕被他順勢擒住,微微一用力,剪刀隨即掉落。

錦延冷笑,目露殺意,一把卡住阿寶的脖子,啞笑道:“你好大膽子!”擒住她手腕的手掌稍稍用力,便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阿寶手腕的骨頭已是斷了。

阿寶一聲慘呼,眼淚還未出來,額頭上便已冒出豆大的汗珠,僅發出一聲慘呼,喉嚨便被扣住,再也發不出聲響,那隻好的手無力地試圖去推開錦延,手腕上繞了兩圈的沉香手串恰好伸到錦延面前,錦延本要痛下殺手,待聞着手串的香味,不覺愣了一愣,卡住阿寶喉嚨的手便微微鬆了松。阿嬌等人恰好趕到。

桑果本未敢走遠,聽到阿寶一聲厲叫,忙哭着去叫阿嬌等人。阿嬌剛剛起身,聞言嚇得魂飛魄散,忙率武姨母等人趕到。

阿寶躺在榻上毫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錦延周身冒着寒氣,手掌兀自滴着鮮血,地上橫着他的劍,床上則是帶血的剪刀。

阿嬌慌得忙捂着胸口,命人去請大夫。桑果也不知道這二人在盞茶工夫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心中懊惱悔恨,只管抱着阿寶涕淚交加,武姨母也在一旁垂淚不住。

大夫到后,先為錦延將傷口包紮好,再去看阿寶。阿嬌等人趕來的快,錦延尚未及下死手,因此並無性命之憂,卻已然暈過去又疼醒數次,渾身衣裳皆被冷汗打濕。阿嬌見他二人情形,心中也明白了大約七八分,此時見她醒來,便哭道:“你個死丫頭!你到底要犯傻作死作到何時!”

阿寶面色灰白,抬眼看看滿屋子的人,笑笑,啞聲道:“你放心。我這是最後一次犯傻啦……以後再也不會啦!”

阿嬌又哭道:“知道我們莫家就你一個有骨氣!我們都是軟骨頭的人!你是在打我的臉么!你若傷着他……你若叫他傷着,卻叫我……卻叫我如何是好!你非要我無一日安寧么?”

大夫怕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便忙忙地為阿寶敷藥、上夾板,忙完后,連汗也不敢擦,拎着藥箱急急退出去了。

錦延踱到門外,抬頭看了看天,微微有些陰。還是那隻傻喜鵲,又飛來停在西廂房窗前的那簇已然凋萎的美人蕉上,晃了兩晃,總是站不穩,忙驚叫着飛走了。

錦延轉身欲走,卻聽到阿寶說話的聲音,她大約是在安慰阿嬌。她說的是:“莫要哭啦……你的夫君,他是個英雄。”

頓了一頓,又道:“美人愛英雄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戲文里都是這麼說的,你不要再東想西想啦。”

阿嬌似是怔了片刻,疑疑惑惑地問:“你既如此想,那為何還要做這樣的事?”

阿寶答的是:“可是你要知道,咱們爹爹母親皆是因他而死……他們死了,我不能只說一句‘哦,是么,那也只好如此了’,從此便裝作無事一般。爹爹沒能生齣兒子,阿珠姐早已逃的不知去向,你又是他的嬌夫人……這個仇,便只有我這個從小兒被當做兒子養的人來報上一報……我心裏早知道,我是殺不到他的,只怕還要連自己的小命也搭上,只是,若不這樣,叫我怎麼心安?叫我死後怎麼去向爹爹交代?如今我已經盡了力,不管將來是被打被殺被賣,我都不會後悔……我與桑果本可遠走高飛,但總是放你不下,四處打探你的消息,以致落到這個地步,因此,即便對你,我也是無愧於心啦。”

武姨母慟哭。阿嬌深受震動,半響方顫着嗓子道:“從前卻是我誤會你了,只道你是個硬心腸、沒良心的人……原來是我錯了。”頓了頓,又哭道,“說來說去,都怪爹爹一人,若不是他,我們好好的一家子即便清貧度日,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阿寶喘口氣,又嘆口氣:“若論起來,爹爹也是無奈,他身為嚴尚書的部下,彼時嚴尚書權勢滔天,爹爹若是不聽從依附於他,別說出路,只怕連活路也沒有;而爹爹即便不為他所用,嚴尚書自然還能找到害那人爹爹的法子。倒是那人的爹爹,看不清形勢,一心想要扳倒嚴尚書。他也不想想:皇帝帶着頭糊塗,就算殺了嚴尚書的頭又能如何?他既與嚴尚書這等人為敵,便該隱秘行事,卻又偏偏被人察覺告了密……他又無自保之力,只能連累滿門被抄。咱們的爹爹若有七分錯,那那人的爹爹便有三分錯——”

隨即便是她嘴被捂住的唔唔之聲,阿嬌顫着聲兒斥道:“你才活過來便又要胡言亂語了么!你這胡言亂語的毛病要到何時才能改改——”

阿寶斷了一隻手,錦延略傷了皮肉。阿寶執意要搬走,阿嬌也怕再把留她下去,以她的性子,只怕將來要性命不保,因而只得同意。

次日,阿寶與桑果二人便歡歡喜喜地搬到位於府中西北角的那處小院子裏。這個小院落雖說破舊,但推開院門便可望見鏡湖,鏡湖邊上有一個涼亭,名字甚美,名曰渡月亭。

這個小院內有瘦弱核桃樹幾棵,也有老枯葡萄架一頂,窗下植有月季花幾株,屋后竹林中還有古井一方。且院中偏屋、灶房一應俱全。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是也。

桑果花了半天功夫,將小院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又到湖邊折了一把蘆葦插在一個瓦罐中,擺到阿寶的窗前。房中僅有竹制的一床一榻一桌兩椅而已,卻因為這一把蘆葦花而顯得雅緻了許多。

阿寶又叫桑果找來一塊小木片,歪歪扭扭地提了“渡月居”三個字,叫桑果掛在院門上。

桑果向阿寶笑道:“咱們倆就作伴在這裏過一輩子吧。”

阿寶也甚歡喜。與她二人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渡月居距將軍府眾人居住之處頗有一些距離,等常看不見什麼人,只有大夫過個三五天過來為她換藥,再不然就是小果子的聾啞爹爹偶爾過來照看花木。

阿寶卻又在隨後幾日裏遇着錦延兩次。

頭一次是她沿着鏡湖散步,走得稍稍遠了些,又看前面一片蘆葦黃得甚美,便想要去折幾支帶回去。走了兩步,又見腳下有許多碎瓦片,便撿了幾塊擲向湖中打水漂,瓦片飛入湖中,復又掠出水面,一下,兩下,三下。

阿寶甚是得意,才擲了三五塊,卻聽到不遠處的那片蘆葦叢後面有人“嘖”地一聲。阿寶唬了一條,伸頭去看,便見錦延手持釣竿從蘆葦叢後起身,遠遠地瞪了她一眼,又將釣來的三五尾魚放回湖中,拎着釣竿轉身走了。

阿寶趕緊將斷手護住,轉身就跑,她如今也如同桑果一般地怕錦延了。

又一次是夜間,因斷手癢的委實難過,阿寶翻來覆去老也睡不着,於是悄悄披衣起身去院中看了一會兒月亮。不知看了多久的月亮,卻忽然聽到湖中有撲通撲通的水聲傳來,起初以為是有魚兒翻躍,聽聽卻又不像。

阿寶向來膽大,也不去喊桑果——即便喊了,桑果必定不肯起來。

阿寶悄悄打開院門,來到湖邊。此時湖面上波光粼粼,天地間一片銀白之色,四周一片靜謐。夜風微涼,略有潮氣。

眼前的景象甚美,甚凄涼,令人甚恓惶。阿寶正在呆看湖中景色之時,湖中卻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那人在水中矯如游龍,自在隨意。他浮上水面,吐出一口水,又甩了甩頭髮,隨即看見湖邊站着的阿寶,不由得微微一怔。

阿寶卻似乎是傻了,根本不覺得害怕,半響方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時,錦延卻已如一條大魚般重新沉入水中,游向別處去了。

阿寶在湖邊石頭上呆坐了許久,又夢遊似的遊盪回房,做了一夜的怪夢。夢見鏡湖中許多水妖魚精幻化成人形作怪,其中一個甚為兇猛的黑魚精要吃她,直至把她趕到一處懸崖,看她從懸崖上跳下才冷笑作罷。

阿寶醒來,發覺出了一身的冷汗,且疲累不已,彷彿真的奔逃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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