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蘇綺華篇
宋妙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裏她不叫宋妙可，而叫蘇綺華，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一直和媽媽相依為命。
九歲那年，有一天媽媽突然說要帶她去找爸爸，她高興極了，可是……
爸爸另有家室，他結婚了，有妻子，有兒子。他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弟弟，叫阿燁。阿燁不喜歡她，聯合伯父家的堂姐一起欺負她。
“私生女！她是私生女！姐姐，打她！打她！”
小鎮村口，八歲的阿燁站在河邊惡狠狠的咒罵著，他身邊站了一個稍微比他高一點的小女孩，叫瑤瑤。瑤瑤也不喜歡她，隻身擋在阿燁跟前說：“你走！私生女，你走，叔叔嬸嬸是不會認你的，爺爺奶奶也不認你，你走，走開……”
“憑什麼？那是我爸爸，我親爸爸，他一定會認我的。”九歲的蘇綺華滿腦子想的都是認爸爸這件事，覺得眼前這兩個小孩真討厭，他們憑什麼這麼說？
不，不會的，爸爸肯定會認她的。
“打她！打她！”阿燁無理取鬧。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打你，我真打你。”瑤瑤不依不饒。
蘇綺華越聽越氣，忽的一頭猛撲過去，瞬間三個孩子扭打成一團。蘇綺華到底年長一歲，個子高，力氣大，愣是憑着一股蠻近把另外兩個小孩推下水。
“撲通——”
“撲通——”
兩聲響。
怎知阿燁嘴巴臭得要死，一邊撲騰一邊罵：“私生女！咳咳——你個私生女！咳——爸爸是不會要你的，爸爸只有我……只有我一個兒子……”
那邊，瑤瑤跟着起鬨：“對！叔叔是不會要你的，叔叔不要你！不要你！”
蘇綺華氣不打一處來，腦門一熱，搬起腳邊的石頭朝他們腦袋砸……
血，淡粉淡粉的血，暈開一大片。
她這才知道闖了大禍，趴岸邊叫：“阿燁，瑤瑤，你們上來啊……阿燁？瑤瑤……”
這時路過一個“村民”，走過來問：“丫頭，怎麼了？”
蘇綺華嚇壞了，支支吾吾的說：“阿燁……掉下去了……還有……還有瑤瑤。”
“村民”一聽立馬跳下水，三兩下抱着昏迷不醒的阿燁上岸，實施搶救。
“他……他還……有救么？”她怯怯的問，心裏咚咚打鼓。
“有！”
這時游遠了的瑤瑤探出頭來，腦袋上腫個大包，爬上岸，跑過來指着蘇綺華鼻子罵：“就是她！是她把阿燁推下水的，是她拿石頭砸我們的腦袋。”
好事者越聚越多，全都對着蘇綺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什麼小小年紀怎麼這麼黑心，大人怎麼教的？誰家的？誰家的孩子啊？站出來……
蘇綺華害怕極了，慘白着小臉跑回所謂的爺爺奶奶家。
“媽媽，媽媽，阿燁落水了。”她一進院子就開喊。
一屋子人全都不淡定了，爺爺奶奶還有她那個沒認成的爸爸以及他現在的老婆，呼啦啦全起身匆匆趕去村口。最後只剩媽媽，媽媽是個精明人，問她：“蘇蘇，怎麼回事？”
蘇綺華吞吞吐吐把事情說一遍，媽媽聽完氣得臉都綠了，拉起她的手：“走，先離開這。”
媽媽在距小鎮不遠的地方租了間平房，一邊打聽鎮上的事，一邊尋思着再找機會見一見老情人，可是這個願望終其一生都沒有實現。
有一天早晨蘇綺華跑出去玩，聽村民們議論才得知，阿燁死了，爸爸死了，瑤瑤的爸爸媽媽也死了，還有爺爺，死了，都死了。
怎麼會這樣？蘇綺華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怎麼想的，更不知道九歲的小短腿哪兒來的力氣居然能一口氣跑那麼遠的路，哭着跑去烏鎮，跑去奶奶家。
奶奶家門口變了樣，雪白雪白的布掛得到處都是，牆頭有棵歪脖子樹，樹下蹲着一個小女孩，胳膊上打着一塊黑漆漆的“補丁”，是瑤瑤。蘇綺華不敢走進跟她說話，只敢遠遠的看着。
長大后蘇綺華才明白，瑤瑤戴的那塊補丁不叫補丁，叫戴孝，為父母戴孝。
蘇綺華躲在遠處看，一直看到中午，這期間歪脖子樹底下的小女孩從沒動過地方。
她站累了，打算回家。
路上路過一家小吃店，令人垂涎的飯香成功敲響她乾癟癟的肚皮。
咕嚕嚕……
蘇綺華餓了，翻遍身上所有的衣兜，湊出二十多塊錢。走進小吃店，裏面的位置幾乎已經坐滿，老闆和店小二忙得不可開交。她環視一周，走到最靠里的一個空凳子坐下。
“小桃，去，把這道菜端去樓上6號房。”這時從後面廚房走出來一個頭戴白帽子的人，手裏端了盤菜，看着她吩咐道。
蘇綺華不動，搖頭說：“我不是小桃。”我是進來吃飯的。
那個人把眼一瞪：“又偷懶是不是？別以為我新來的不認識你，快去，否則扣你工錢。”
她摸摸鼻子，訕訕的接過菜盤，上樓。
蘇綺華從6號房出來，眼前突然晃過一個身影，是那天救阿燁的村民。她想都不想的跟上去，跟上去問問他，他明明說阿燁能救，明明說能救的，怎麼阿燁就死了呢？
“你站住！”她想叫住他，卻見他身子一閃，下了樓梯。
她緊跑幾步追下樓，樓下人聲鼎沸叫她一度失去目標，後來見小吃店門口走出一伙人，交頭接耳，鬼鬼祟祟的，其中那個人也在其中。蘇綺華驀地想到以前她家隔壁住的那個大叔，那個大叔有事沒事的就叫上幾個人一起出去，一去就是好幾天，他們的動作神情跟眼前這夥人十分相似。
媽媽說隔壁大叔不是好人。
難道這夥人也不是好人？蘇綺華猜測着。
小孩子不懂世道險惡，外加好奇心驅使，最終蘇綺華決定跟着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想幹嘛。一路跟蹤就來到一間廢棄的老屋子，她躲在窗戶底下偷聽。
“兄弟，幹得漂亮！”
“咳，我就解決了個蘇昊，比不上大哥你，一下子擺平倆。”
蘇昊？蘇綺華一驚，蘇昊不就是她的爸爸嗎？還有“解決”、“擺平”是什麼意思？
“得得得，別恭維我，要我說還是老七最厲害，眾目睽睽之下不動聲色的解決掉那個小雜種。”
“可不是？人人都以為蘇昊他兒子是搶救無效淹死的，誰能想到那小雜種救上岸的時候只是昏了過去，最後竟是被救他的人活活憋死的呢？哈哈哈——”
什麼？！蘇綺華震驚的捂住自己嘴巴，死死的捂，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
“秦玉藍怎麼辦？她可是蘇昊的老婆。”
“這女人在嘉興有點兒名氣，暫時別動她，她若改嫁了更好，如果不的話……”
“行了，廢話少說！先解決掉一老一小，今兒中午就——”
“晚上下手不更方便？”
“你懂什麼？光天化日是最好的偽裝。”
“那個……大哥。”一個弱弱的聲音插|進來，“那個小女孩就算了吧，她剛剛死了爺爺又死了爹媽，這幾天精神不太正常，能不能……”
“小八，干我們這行的最忌心軟，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到這頓了頓，“那小女孩交給你，給我做得漂亮點兒。”
然後屋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蘇綺華趁着這空檔偷偷離開，撒蹄子開跑，腳底虎虎生風，生怕跑慢了就來不及告訴瑤瑤還有奶奶，有人要害她們。小小九歲的孩子，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不懂什麼叫做“明哲保身”，不懂藉助村民們的力量揭穿這夥人的陰謀，更不懂大喊大叫的將事情鬧大吸引人們前來聚眾圍觀，唯一懂的就是她要跑快點兒，再快點兒，再再快點兒，這樣才能趕得及救下瑤瑤和奶奶。
蘇綺華一口氣跑到奶奶家門口，只看見瑤瑤還蹲在樹底下發獃。
“瑤瑤，快，快跑，有人要害你。”蘇綺華氣喘吁吁的跑過去，拉過她胳膊就要拽她起來。
瑤瑤看了蘇綺華一眼，猛一下掙開，不說話。
“真的，真的有人要害你，快跑，快啊。”蘇綺華急得圍着她打轉。
瑤瑤依舊不肯動。
“他們很快就到，他們要害你和奶奶，你們快……”
“奶奶？”瑤瑤突然呢喃一聲，猛一下站起來，卻因為長時間蹲着而踉蹌了幾步。
蘇綺華趕緊扶住她。
“奶奶去雜貨店打醬油了。”瑤瑤說，“我要去找她。”
可是來不及了。
奶奶家地處偏僻，小鎮外圍最北部，左鄰右舍加起來一共才只有三戶，而且另外兩戶都已經搬走。遠遠的就聽見一伙人高談闊論，肆無忌憚的談論着“江南水鄉的空氣就是好”，“瞧這蘆葦長得，又長又密”，“今晚咱哥幾個到鎮西酒吧喝一頓”……
“快進屋，躲起來。”蘇綺華急急說。
“不，去鄭嬸家。”瑤瑤說。
瑤瑤口中的鄭嬸是奶奶家的鄰居，今年年初才搬走，屋裏還算乾淨，兩個小女孩悶頭鑽進一個大衣櫃裏頭，屏住呼吸。
咚咚咚，咚咚咚……
兩顆心跳得飛快。
果然，那伙人越過鄭嬸家徑直奔向奶奶家。
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聲音。
“媽的！跑了！”
“我看不見得，廚房熱着飯，她們八成是出門了。”
恰在此時，一道蒼老而又和藹的聲音響了起來：“瑤瑤，出來吧，別玩捉迷藏了，奶奶知道你在哪兒，快出來快出來，回家吃飯了。”
奶奶，別說話！別說話！他們會聽到的。
此時兩個小女孩的心念出奇得一致。
可惜天不遂人願，奶奶偏偏奔着鄭嬸家過來。
噔噔噔，腳踩木板的聲音，伴着奶奶無奈的說話聲：“瑤瑤，別躲了，奶奶都聞見你的味了，出來，跟奶奶回——唔——”
奶奶！
衣櫃裏，蘇綺華一把捂上瑤瑤的嘴，同時自己緊咬着嘴唇不敢吱聲，哪怕咬出了血，也不敢吱聲。
透過一條細細的柜子縫，她們看見奶奶被人從背後捂住嘴巴，滄桑的老臉漲得通紅。
“快，膠袋拿來。”捂着奶奶嘴的那個人說。
她們眼睜睜看着奶奶掙扎而不能衝上去救她，眼睜睜看着奶奶的頭被套上一層薄薄透明的膠袋，那膠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最後死死貼在奶奶的臉上，深刻的皺紋泛着詭異的光亮。
“你們倆，把老太婆抬回去，處理乾淨。”
“大哥，那個小女孩好像就在附近。”
“你們兩個去那邊找，你，還有你，去那邊，小八和我在這。”
一鬨而散。
“小八你在屋裏找，我去院裏看看。”
只一個呼吸的停頓，蘇綺華看見柜子縫映出一個人影。
咚咚咚，咚咚咚……
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
人影越靠越近，她甚至已經看見那個人抬手摸上了衣櫃的把手。
不要開，不要開……
“吱呀”一聲，衣櫃門開了。
蘇綺華仰頭，淚痕斑駁的小臉怯怯求饒：“求求你，放過我們，求求你……”
懷中，瑤瑤瑟瑟發抖，一直在發抖。
那個叫小八的人死死盯着她們，盯了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不想死，別出聲。”他說完，重新關上衣櫃的門。
“小八，我去附近的蘆葦盪轉轉，這裏交給你。”
“好，大哥。”
後來沉寂了一會兒，驀地只聽——
“撲通——”一聲巨響。
四下散落的人再次聚集。
“小八，剛剛什麼聲音？”
“小丫頭片子竟然躲在鐵箱子裏，我把箱門一鎖，連人帶箱一塊扔井裏。”
“漂亮！”
“老太婆呢？處理乾淨沒？”
“大哥放心。”
“撤！”
外面久久沒有動靜，蘇綺華那一直高懸的心冷不丁落地，渾身一癱，這才驚覺全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濕透，粘糊糊的粘了一身。
胳膊動了動，懷裏的瑤瑤還在瑟瑟發抖。
“別怕，他們走了。”
瑤瑤不吱聲。
“我們出去吧。”
瑤瑤不動。
兩個小女孩繼續呆在柜子裏。
也不知呆了多久，突然外面傳來媽媽的聲音：“蘇蘇！蘇蘇！”
蘇綺華推開櫃門大喊：“媽媽，我在這，我在這。”
媽媽循聲找過來，一把將她拉出衣櫃，訓斥說：“你怎麼跑這來了？你爸爸都……你還跑過來幹什麼？”
“我……”
“行了，別說了，快跟我回家。”媽媽說著就要將她強行拽走。
蘇綺華企圖掙脫，無奈人小力氣小，始終掙脫不掉：“等等，我不能把瑤瑤一個人丟在這，她……”
“她什麼她？她又不是你親妹妹，你管她做什麼？走了，跟我回家，快走！”
“不，我要帶瑤瑤一起走。”
“那小蹄子克父克母，命硬得很，小心將來克到你……”
“瑤瑤她……”
聲音漸漸飄遠，最終遁入虛無。
盛夏天，娃娃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竟嘩啦啦下起雨來。
這場雨持續三天三夜不散，蘇綺華也昏迷了三天三夜。四十度高燒，身子燙得出奇，腦袋裏嗡隆隆作響，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最終變成一片灰，茫茫一大片，無邊無際。
她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久好久，卻感覺永遠都走不出這個地方。
終於，她好不容易走了出來，見到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女人，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風姿綽約，溫婉動人。
“你是誰呀？”她好奇的問。
“孩子，我是你的媽咪。”
“媽咪？”她歪着小腦袋，滿臉疑惑，“那我是誰？”
“你是宋秒可，我的女兒，宋秒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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