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細作(一)
屋檐下明鏡高懸,層層疊疊疊的斗拱上滴落着融化的雪水。
屋內溫暖如春,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佇立在門口,盯着斷線的水珠,怔怔發神。
秦錦繡和方正會意地對視后。
方正緩言問道:“賈大人可是有難言之隱?”
賈大人微微顫動,重重嘆了口氣。
性急的秦錦繡哪裏顧得上朝廷中的禮節,徑直走到賈大人身後,快語說道:“賈大人,你早知道我們會來對不對?”
賈大人輕輕轉身,驚愕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很簡單。”秦錦繡指着細膩的茶盞,“通常一個人飲茶,其他的茶盞都擺放在茶壺的周圍,是不會將茶盞平行擺放的,很明顯,賈大人是準備迎客,才會刻意將才茶盞擺放在前面,還有……”
秦錦繡指向賈大人,“我和方正剛進來時,便看到迎客的管家在門口來回徘徊眺望,顯然是在等客上門,還有……”
“都說南朝的女子聰慧可人,如今一見,真是大開眼界。”賈大人打斷秦錦繡的話語,“秦姑娘有勇有謀,下官真是佩服。”
“賈大人既然知曉我們要來,為何有猶猶豫豫,不肯多言?”方正一語道破屋內的尷尬氣氛。
“哎。”賈大人緩緩走向前,嘆氣地坐下。
“賈大人,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會來?”方正繼續追問。
“當然知道。”賈大人抬起手臂,捲起衣袖,“你們看,這是什麼?”
“刺青?”秦錦繡盯着賈大人手臂上的模模糊糊的刺青,疑惑地問道。
“這是我們西夏特有的圖騰。”賈大人重語。
“你承認便好。”想到顧硯竹的死,秦錦繡就氣憤的牙根兒痒痒的。
“我自然承認,在大遼,七十一名西夏細作都會承認。(.最快更新)”賈大人語出驚人。
“哦?”方正眸光一凜,“賈大人也知曉遼皇的心意?”
“怎麼會不知道呢?”賈大人痛心疾首,“我與陸陸續續來大遼國為細作的同僚們,在大遼久居十餘載,娶妻生子,深受遼皇的恩澤,自然知曉皇上的心意。”
“呃。”秦錦繡瞬間糊塗了,“賈大人的意思是,你變節了?”
賈大人痛苦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從未忘記過自己是西夏的男兒,我也告誡孩兒,他們身上流着西夏人的血液。”
“那你什麼意思?你既然沒有變節?那如何為西夏收集情報?如何為西夏皇上辦事?遼皇又怎麼可能如此寬待你?”秦錦繡接二連三地問道。
“我……”賈大人一時頓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難道賈大人和所有的西夏細作,都達成了共識,不偏不倚?”方正憂心忡忡地推測。
“的確如此。”賈大人猶豫片刻,終於微微點了點頭。
“你們是無間道?”秦錦繡震驚地指向賈大人。
“無間道?”賈大人面帶痛苦,悲痛地說:“是呀,我的確是不忠不奸,不臣不子,犯了大忌,死後一定會入無間道的。”
“不,不。”秦錦繡急忙揮動雙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們成了西夏和大遼的雙面細作。”
“哎。”賈大人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
方正輕輕抬起頭,語調堅定地說:“既然賈大人將話挑明,我們也不必有所隱藏,想必賈大人也知曉如今的形勢,逍遙王和北王相繼被殺,雖然遼皇不想開戰,但迫於朝中老臣的壓力,南朝和大遼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目前按照我們掌握的證據,兇手極有可能是西夏人,西夏無非是想攪動三國均衡的局勢,從中坐收漁利。(.最快更新)”
方正器宇軒昂,“遼皇便給我們一份西夏安插在大遼的細作名單,這寫在首位的便是賈大人。”
“不錯,賈大人,你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秦錦繡大聲問道:“你放心,只要你說出兇手,我會在遼皇面前求情,保住你的官位和安全。”
“哈哈,哈哈。”賈大人輕輕甩動衣袖,朗朗大笑。
“賈大人。”方正殷切地舉起雙手,“請賈大人以萬萬千千的黎民百姓為重,以大局為重,畢竟戰端若是一開,受苦的永遠是百姓。”
賈大人再次站立,緩步在門口,沉重地說道:“我何嘗不知道當今的局勢,前幾日,在朝堂之上,支持北王的老臣與李丞相吵得喋喋不休,皇上故意問我的看法,我只說了一句。”
“賈大人說了什麼?”秦錦繡歪着腦袋問道。
“我只說,只要南朝開戰,大遼必定迎戰,但大遼若是率先開戰,便是撕毀盟約,被世人不恥。”賈大人朗朗而語。
“好。賈大人說得好。”方正喜上眉梢,看來賈大人也是忠義之士。
賈大人微微嘆氣,“好什麼?我不過是平心而論而已。”
“請賈大人賜教。”方正拱起雙手。
“我出身西夏侯門,從小便被送往了大遼,我在大遼長大,後來一度回國,又輾轉回到大遼,官居一品。”賈大人語重心長地說:“皇上對我恩澤有加,我自然不能謀害皇上,但苦於自己的出身,又不能違背西夏,只能左右逢迎,盡量做到圓滿。”
“那與你一樣蟄伏在遼都的細作,他們如何?”秦錦繡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們也同我一樣。”賈大人微閉雙眼,又緩緩睜開,“他們如今都以大遼為家,又不願意違背祖訓,只能兩邊敷衍了事。”
“不會吧。”秦錦繡嘀嘀咕咕道:“你們若是敷衍了事,遼皇倒是沒什麼,但是西夏的皇上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問題就出在這裏。”賈大人話鋒一轉,“我西夏的國主近些年,根本很少與我等聯絡,甚至失去了音訊。”
“什麼?”方正驚愕地看向賈大人。
“歷朝歷代,各國之間都有眾多互通的細作,而作為細作的人很少能夠善始善終。”賈大人感慨道:“無論是南朝、大遼、還是西夏,三國的皇上都心知肚明,金鑾殿上,滿朝文武,定有不臣之心的人,對待細作,或是收買,或是震懾,或是屠殺,手段各有不同。”
“但如今的形勢變了,三國制衡已久,如今南朝和大遼衰敗,世人皆知,所以……”賈大人頓住了。
“所以西夏的國主坐不住了,開始蠢蠢欲動。”秦錦繡大聲接了過去。
“不錯。”賈大人點頭,“西夏的國主登基不久,年少英才,自然想有一番作為。”
賈大人眸光閃亮,“這些天,我總是惴惴不安,早就猜到你們會登門來訪,此番南朝的逍遙王和北王相繼被殺,尤其是北王,我曾經隨着大臣為北王守靈,瞻仰過北王的遺容,看到北王的遺容,我便知道,他是被西夏的清水藍石所毒殺,此事必定與西夏脫不開關係,後來又聽聞南朝派來方大人作為使節前來破案,方大人在南朝接連破獲奇案的事情,早已天下聞名,我更加篤定,方大人早晚會查到清水藍石的線索,勢必會找到我。”
賈大人讚譽道:“沒想到方大人如此出色,比我預想來得更快。”
“呃。”聽過賈大人的一襲肺腑之言后,秦錦繡和方正互相看了看,微微點了點頭。
方正更是面色凜然地走近賈大人,“承蒙賈大人誇獎,我們的確找到了清水藍石的線索,還請問賈大人,可知曉皇家園林的雲煙夫人?”
“啊?”賈大人側目,“雲煙怎麼了?”
“她差點殺了我們。”秦錦繡憤慨地說。
“不會,她是不會殺人的。”賈大人不停地搖頭。
“哦,賈大人知曉雲煙夫人也來自西夏?”方正意蘊深藏地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雲煙是我故友的女兒,故友早亡,暗自托我照料,不曾想,多年之後,她竟然出現在北王身邊。”賈大人痛惜地說道。
“故友?”秦錦繡還是有些不明白。
“故友同我一樣,同樣來自西夏,在大遼為細作,後來不知為何,他早早染病身亡,留下孤女在世上。”賈大人陷入回憶,“雲煙的娘親是大遼人,所以,雲煙在大遼長大。”
“原來如此。”聽過賈大人的解釋后,秦錦繡才恍然大悟,“這麼說,雲煙也極有可能子承父業,成為西夏的細作?”
“不對。”方正發現疑點,“如果雲煙為細作,賈大人又為何不知情?賈大人可是西夏細作的頭領。”
“問題就出在這裏。”秦錦繡腦中靈光一現,“賈大人,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是難言之隱?還是刻意隱瞞?”
賈大人神色慌亂,猶豫不決。
“賈大人,既然你身在遼國,身穿遼袍,食遼谷,深得遼皇恩澤,又何必執迷於故國西夏,要知道,你根本沒有背叛過西夏,你是為了西夏更好,世間講究的是一個理字,此番三國之間,西夏理虧,你是心知肚明的。”方正循循善誘地勸慰,“你心裏定是清楚,若是戰亂一起,西夏國主年輕氣盛,定然按耐不住性子,勢必會舉兵南下,到那時候,西夏百姓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罷了,罷了。”賈大人重重握住雙拳,語調遲緩地說:“並非是我有意隱瞞,而是我對此事也不敢確定。”
“哦?西夏國主是不是暗中在遼國還有秘密的細作?”秦錦繡屏住呼吸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