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識故人①

第五章 不識故人①

丰神俊朗的貴公子定定的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此時,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絲,點點雪花化成雪水落在他的肩上,發上,他也毫不在意。彷彿天地之間,能入得他眼睛的,只有那點已經消失不見的瘦削身影。

康平王府紅樓高宅的,站在街口都能一眼瞧見,王爺問人家的這個問題可真不怎麼樣。他身邊的小廝紅櫨在心裏默默腹誹着自己主子,一邊不解的問,“王爺,您認識這個人么?”

被稱作王爺的貴公子微微點了點頭,唇邊不自覺的掛出一抹苦笑。

他豈止是認識她?她和他之間,還有那麼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

平素冷沉的面龐上帶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明明是一個笑,卻因為這個年輕王爺冰冷的神色而讓人心寒。紅櫨瞧着自己的主子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句,“難不成……她就是您老人家的……那位……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聰慧過人卻性情孤傲,被其他的公主郡主羨慕嫉妒恨的康平王的長女……也就是您的那個娃娃親?”

年輕的冷麵王爺面色一沉,叱道,“胡說!什麼性情孤傲!她明明嬌憨可人!”

紅櫨儼然一副吃了蒼蠅屎的神色,連連點頭,“王爺說得極是,的確嬌憨……”天知道,剛才那位姑娘臉上的神色比眼前這位王爺,哦不,是比現在嚴霜新月的天兒還冷上幾分。他這邊咋舌連連,那邊他的主子卻陷入了對佳人的深深回憶當中。

絕對是她!

在還沒有和她搭話之前,他就已經斷定這個女子就是十年未見的她!試問,除她之外,天底下,還有誰會隨身帶着這樣的一隻陶塤?

貴公子低聲笑了,縱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又如何呢,他總有辦法讓她記起來的,或者……對她而言,忘記兒時發生的一切,甚至是忘記了與他的交集也非是一件壞事。

至少,他可以和她重新相識。

“走,去康平王府!”再次朝那座高宅行進的時候,身上似乎被注入了新鮮的力量。

小廝紅櫨在他的身後緊緊跟着,看着自家主子眼角眉梢都不自禁帶出的笑意。心裏哀嘆一聲,“性情孤傲也好,嬌憨可人也罷。最終還不是一個被發配到烏里雅蘇台的罪女?”

***

皎潔而明凈的月光肆無忌憚的投在每一塊暗黑的泥土上,好像是在為了凈化什麼。行走在這樣一片皓白的月色之中的雲瞬,恍然覺得自己已經醉了,縱然沒有飲上一滴酒,光憑這樣迷人又令人神往的月宮光輝就足以讓人心神迷醉。她穿過人流重重的街巷,在一段護城河邊止步。

於冬日之中也常青翠的松柏在地上灑下一片又一片重疊交替的暗影,樹枝和松針隨着夜風而微微晃動。地上的光與暗來回交替,雲瞬看着那些黑黑白白,明明暗暗心裏似乎有什麼已經被磨滅的東西重新躍了上來,可她絞盡腦汁也沒能分辨出那躍上來的過往到底是什麼。

月華如水,樹影婆娑,是浮生里難得的靜好寧謐。

而她的心裏卻有着難以抑制的翻騰澎湃。

十年,在冰寒料峭里擔負著罪人之後的罪名,十年,在各種人的眼色下與母親相依為命,十年,她從皇室貴胄一夜跌落泥塵,變成眾人遠而避之的存在。讓她如何能不怨,不恨,不想?

雲瞬解下腰上的陶塤,擇了一處樹蔭之中站好,吹的是一首《問天》。

塤聲低沉哀婉,聲聲幽咽仿若要穿透雲霄,將這一份悲涼蔓延的無邊無際。她或許也該問問蒼天,為何要降下如斯災禍於善人,讓母親早早而亡?又為何讓劊子手子孫相伴,頤養天年?雲瞬心內如有沸水翻騰,連同塤聲都好似變作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驚鳥,找不到出路的來回亂撞。

她的塤聲正在低糜哀怨之際,忽而一道清冽的笛聲由遠而近,彷彿天降般橫穿進低沉的塤聲之中,雲瞬一愣,塤聲也戛然而止,抬眼看去,在泛着薄霧的夜幕之下,從松柏的陰影之內悄然走出一道人影。雲瞬放下了手中的陶塤,而對方卻沒有停下清亮的笛聲。

他是一個乾淨得彷彿從水月里撈出來的侍佛童子,消瘦的骨架讓他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只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里閃着清澄明潔的光輝。

他微微抬起下巴,看見雲瞬后,稍稍點了點頭,算是見禮。即便是在橫笛,雲瞬也能看出他的眼睛,在對着自己微笑。

這如若清風一般清澄的笑容,讓雲瞬為之慚愧,自己夾雜了那麼多悲傷和激憤的塤聲如何能擔得起人家這樣清幽高雅的笛音?如斯清澈明潔的眼神?男子彷彿看出她的心思,停步不前,站在那一片皎潔的月輝之下,靜靜的,好像在等待着她來相和。

雲瞬微微一怔,心裏似被什麼氣力驅使着,重新抬起手中的陶塤,閉上眼睛用心感受着陶塤給自己的力量,也同時毫無違和的附和着他的笛音。

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了剛剛的激蕩心神和不平怨氣,方才的那隻失去了方向的驚鳥終於找到了方向從一片霧靄之中飛翔而出。塤聲和笛聲碰撞在一起,方才滿耳的激蕩都變做浮冰般聲聲碎裂,碎裂之聲好像是在和昨日的自己作別。剛剛的鬱結不舒被這清冽的笛音瓦解的蕩然無存。塤聲綿長,笛音更是不絕於耳,細細聽來,兩人的這首曲子竟然和得不差毫分,又如天作之合。

那人將玉色短笛收在單手,看着雲瞬,微微含笑,“打擾了姑娘雅興,在下失禮了。”

雲瞬略一怔忪,啟唇問道,“你是何人?”

他的身上似有比松柏更清冽的味道,朝着雲瞬走了幾步,目光鎖在她手中的陶塤上。塤源自關外,長安城裏更是少有人吹奏此種樂器,眼前這個姑娘竟能將塤演繹得如此蒼涼悲愴,讓他不自覺得被她吸引。

“長安蘇納言家長子,蘇墨遠。”那人看着雲瞬,笑如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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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枕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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