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喜一衰③
眼下雲瞬的狀態,接和不接已經沒什麼兩樣。
白駒倥傯而過,轉眼就到了蘇墨遠和槿華成親的日子。
這一天雲瞬起的格外早,梳洗完畢之後就打發走了巧眉,一個人坐在床邊翻着書,邊看邊發獃。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雲瞬反反覆復的念着這幾句話,彷彿那日的笛音重又出現在耳邊,她讀着讀着,眼中就落下淚來,滴滴答答的打濕了手中的書卷。山盟海誓雖在,而人已非然,所謂東飛伯勞西飛燕的凄慘也不過如是。她又拿出那半截的玉笛來看了看,竟然沒有了心痛的感覺。難怪,心裏最掛牽的情感也被她捨棄,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留的住她呢?
這一刻,雲瞬居然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是多餘的。要是沒有她,舒豫會喜歡上麗姝吧?蘇墨遠也能安安分分的和槿華成親了,要是沒有她就誰都安生了,誰都不傷心了。
這世上……沒她就好了。
雲瞬從床頭翻出一根腰帶來,放在自己的吼間比了比,長短居然剛好。打了個索結,抬手將腰帶朝房梁拋去……
很好很好,從今以後,誰和誰的愛恨就全都與她無關了。
巧眉端着早飯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舒豫從轎子上下來,嚇得她一手沒托住盤子,碗筷都跌在地上摔個粉碎。
紅櫨皺了皺眉過來幫她收拾,一邊問,“你家公主呢?已經伺候過洗漱了嗎?”
巧眉看都不敢看舒豫,一個勁兒的點頭。
“行了,這兒我來收拾,你快去伺候……”紅櫨的話還未說完,雲瞬的房間裏便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巧眉一愣,跑到雲瞬的房門前一個勁兒的敲,“小姐?小姐?您怎麼啦?”
舒豫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變,兩步上前一腳蹬開房門闖了進去,這一進去屋內的場景就把他嚇得魂不附體,長孫舒豫長這麼大,上過那麼多次疆場,他還是第一次對死亡產生了這麼大的恐懼。
房間裏一方矮凳跌在地上,而在房梁之下懸着一個人,正是一身縞素的雲瞬!舒豫一把將她抱了下來,平放在地上,一手托着雲瞬的後頸,一手掐人中。巧眉被唬得癱軟在地上,嘴巴長得老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是紅櫨第一個反應過來撒腳如飛跑出去請郎中,又一個轉身跑回來,“王爺……這事兒傳出去您……”
舒豫眼睛一瞪,喝道,“我的面子和雲瞬的命哪個重要!”
“是!奴才這就去!”
所幸舒豫踹門踹的及時,雲瞬只是氣悶昏厥過去,稍稍緩了一陣她便醒了過來,第一眼她就看到了舒豫焦急的面容,她一說話,嗓子就火辣辣的疼,可她還是說了出來,“為什麼我死了你還是不能放過我?”
冰冷的神色重新蔓延上舒豫的臉,她差一點為了別的男人死了,他都沒去責怪她!她倒好,睜開眼第一句話就說得這麼傷人肺腑!
蜜色的眸子裏逐漸凝聚起來滔天的怒氣,雲瞬看着他,笑了,“我讓你難堪了嗎?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死?為什麼要進來?”
這一刻,舒豫似乎大徹大悟,她已經和他走到了這樣滑稽可笑的地步,他所有的努力沒能讓她愛上自己,相反,她開始恨他,恨到不惜激怒他,然後一心求死。
“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放過他?”舒豫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對上她沉沉如墨的眼眸,“你錯了,李雲瞬,假如你死了,我會讓蘇墨遠為你陪葬,不,是整個蘇府為你陪葬!”
“你不過是個王爺,憑什麼對別人的生死了如指掌,你騙不到我的。”雲瞬今天索性放開心懷,她所有想說的話今天都要說清楚。一個連生死都不怕的人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舒豫臉色更冷,抬手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那是你還不了解長孫舒豫的本事。”
“你的本事我當然清楚,你只會逼迫別人對你就範,你仰仗的不過是你的權勢!”
“你說的對!我仰仗的就是我的權勢。我的權勢,可以要人生,也可以要人死。你死了好啊,正好我也省去想辦法要如何去為他父子周旋保命!”舒豫越說越氣,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也加重了力道,雲瞬感覺不到痛似的,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一句省的去救他們父子上。
“你說什麼?蘇墨遠他怎麼了?”他不是今天就要成婚的嗎?能有什麼事?
舒豫不想看見她此時的這副樣子,可他卻移不開眼神,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將目光完完全全放在自己身上,那迫切的眼神看得他心頭酸澀,“有人密奏聖上,蘇侍郎中飽私囊,吞沒稅銀。”
“啊!”雲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蘇侍郎一輩子安分守己的做着員外郎,才剛剛升遷侍郎就觸犯國法,吞沒稅銀可是禍及全族的重罪。
舒豫蜜色的眸子裏帶出冷笑的意味,看着眼前的女子臉色慘白如紙,“所以根本不需費我什麼周章,蘇家很快就要有滅頂之災。”
雲瞬顫抖着手撫上胸口,那裏有萬千重物傾覆而至的感覺,耳朵里嗡嗡作響的只有“滅頂之災”這四個字。
舒豫最見不得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拖着在地上走了幾步,“走,我讓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巧眉嚇得臉都白了,撲過來試着拉開舒豫,“王爺,王爺您息怒啊!”舒豫一腳把她瞪開,卻也鬆了拽着雲瞬的手。“你要去見他,今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他臉色鐵青,站在雲瞬面前,而雲瞬則像是一具破敗的衣裳被人丟棄在地上,她的眼睛裏空空的,像是什麼也看不見一樣,許久,她坐在地上仰起頭,望向舒豫,“我不會再見他,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請你救救他。”
舒豫額頭上的青筋都在隱隱鼓動,他蹲下身,盯着癱坐在地上的雲瞬,“做我的正妃就讓你那麼為難嗎?”
雲瞬連頭都沒動,表情仍舊獃滯,“我做什麼都可以,請你救救他。”
舒豫霍的站了起來,冷笑在他的臉上擴大,“老老實實的等着我的花轎,你再敢鬧什麼花樣,我就……”
“嗯,我不會。”雲瞬似乎冷靜了很多,她抬起頭,真真正正的看了舒豫一眼,“你要救他。”
舒豫終於忍無可忍,飛快的轉身離去,臨走時將房門摔得震天動地,動作之大讓人以為這位暴躁起來的冷麵王爺很可能會對雲瞬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
站在雲瞬的房門之外,等了半晌裏頭沒有什麼動靜,舒豫才長長吸了口氣,“把賀禮給蘇府送過去。再給蘇籌透點風聲,讓他早作準備。”
舒豫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腦中不斷閃現着童年雲瞬的樣子,他的唇邊忍不住溢出苦笑,他還是和她走到了這麼一步,不管他如何努力的伸出手去,雲瞬總是對他的心不屑一顧。從拒絕和他一起玩耍的時候開始,直到現在。他所有的智慧和心思都只能做到這麼一步。
在這一步,他把自己和雲瞬的婚姻變成了一場交易。
就在蘇墨遠成婚後不到一月的時間,侍郎蘇籌貪墨稅銀的事被上面揪了出來,上個月還熱熱鬧鬧的蘇府一下變得門庭冷落,從前那些與蘇籌交好的大臣避之不及,朝中竟無有一人為蘇籌求情說話。眼見蘇家父子被砍頭已成定局,可事情不知怎麼到後來就有了轉機。高宗最後降旨,只將蘇籌一人關押入牢,至於他唯一的兒子蘇墨遠,則被罰到墨妙苑裏去修書。
當李雲徹將這個消息告知雲瞬的時候,雲徹發現姐姐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的碎裂,雲瞬很安靜的聽完他的話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看着院子裏比平時三倍還要多的下人,默默無語。自從她上一次的自盡行為被舒豫當場撞破之後,康平王府上的家丁數量明顯多了起來,紅櫨一天往康平王府至少要跑三次,好記錄下雲瞬的狀況,回去彙報給主子舒豫知曉。
對於這樣近乎被監禁起來的生活,雲瞬未發一語。
她答應過舒豫什麼都會答應,什麼都會接受,只要他能救下蘇墨遠。
現在,蘇墨遠的命被留下來,她也該兌現對長孫舒豫的承諾。
“雲徹。”雲瞬的口氣里沒什麼感情,轉頭看着這個對自己話漸漸多起來的弟弟,“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雲徹愣了一下,點頭,“是的,我欠你的。”
“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雲瞬的聲音忽然堅決了起來,黑漆漆的眼睛對上雲徹的,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要去看他。”
雲徹一驚,警惕的看了看院子裏來回走動的家丁,也放低了音量,“你不是已經答應過安慶王,不會再見他嗎?你……萬一被他知道……”
“雲徹,我很快就要成為安慶王妃,再不去見他的話,就徹底沒有機會了。”雲瞬說得很明白,她臉上決然的神情告訴雲徹,假如他不能幫她的忙,她也會義無返顧的自己闖出去。
思量再三,雲徹咬了咬牙,“明天中午,等紅櫨走了,我就來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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