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月昭儀
公堂上,刑部呂尚書主持審理,大理寺徐正卿和御史裴中丞監審。
語妍跪在公堂下面,頭戴枷鎖銬住雙手,蓬頭垢面好不狼狽,口中一個勁兒地喊着冤。
就在語妍身後,立着一個姿容清麗的絕色女子,身穿妃色織錦芍藥紋交領宮衣,頭戴三尾鳳冠,足顯身份嬌貴,她面色蒼白嘴唇發烏,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由兩個宮女攙扶着,勉強站立。
“啪!”
呂尚書敲響了驚堂木,壓下語妍的喊冤聲,神情嚴肅地質問:“月昭儀,你指認疑犯語妍受人指使,冒充司禮監秉筆太監雄震之女,伺機在萬歲酒中下毒嫁禍雄震,可有證據?”
“咳咳。”
因為替皇帝擋酒中毒,而晉封為昭儀的任夢曦咳嗽了兩聲,啞着嗓子道:“我入選進京之前,曾在江寧城別館候選,負責採選的東廠曹太監對我頗為照顧,曾派了兩個丫鬟服侍我,其中一人就是語妍,當時她還沒有被雄震認回,便不聽我使喚,就好像是料定她很快就會一步登天,成為我招惹不起的人,我於是暗生疑竇,故意責罰她一頓,就聽見她背地裏說什麼‘等我認了爹定叫你好看’之類的狠話。”
“你胡說八道!我根本就沒有說過這種話!”語妍扭過頭怒視任夢曦,一副想要吃了她的樣子。
任夢曦根本不理睬她,喘了一口氣,繼續陳述道:“後來沒過幾天,錦衣衛的岳統領就找上了門,將語妍帶走,又過了幾天,語妍再出現在我面前,就成了雄震的女兒。她看出來我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為了殺人滅口,在七夕那晚把我騙到秦淮河上,縱火燒船……”
說到此處,任夢曦不禁想起為了救她而死的吳茱兒,心中一痛,冷冷地看了語妍一眼,這一眼包含了刻骨銘心的恨意,直把語妍看得汗毛倒豎,打了個寒顫。
任夢曦不等旁人察覺,便收回了目光,自嘲道:“可惜我僥倖活了下來,這一點曹太監和岳統領都可以為我作證。”
“不,我根本沒想過殺你滅口,那都是意外。”語妍這幾聲辯白明顯底氣不足。
呂尚書看出端倪,同徐正卿、裴中丞交換了一下眼神,三個人都犯了難。
若有人證,便可用刑,看語妍的樣子就不像是個硬骨頭,一旦她招認了冒充雄震親女之事,那雄震的弒君之罪就相當於洗脫了一半,再審下去,保不齊語妍會供出什麼人來。
但他們是奉旨查案,不能有失公正,至少表面上不能。
呂尚書沉吟片刻,提出質疑:“月昭儀,既然你早就知道語妍是在冒充雄震的女兒,為何到現在才指出來?”
任夢曦想也不想地回答:“我與雄震非親非故,他的女兒是真是假,與我何干?”
呂尚書搖頭:“不對,你也說過語妍曾經加害過你,你勢必對她懷恨於心,應當早點拆穿她才對。”
任夢曦嗤笑一聲,反問道:“大人以為,倘若沒有語妍毒害萬歲一事,單憑我空口白話,雄震會信我嗎?”
呂尚書啞然。
任夢曦看出他不願對語妍用刑,目光閃爍,正色道:“我剛才所言,已在宮中向萬歲稟明,萬歲令我前來指證,還望三位大人不要錯怪好人,更不要放過元兇。”
呂尚書臉色微變,起身向皇宮方向行禮,畢恭畢敬道:“微臣必不負萬歲所託。”
說完,他不再拖延,手指語妍,厲聲喝問:“犯婦語妍,本官問你,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冒充雄震之女,又在萬歲酒中下毒,還不如實招來!”
呂尚書故意把有人指使語妍冒充雄震之女,和有人指使她毒害皇帝兩件事分開來講,寄望於語妍足夠聰明,可以聽出他話裏有話,知道什麼能認,什麼不能認。
語妍惶恐地搖着頭:“不,我沒有在萬歲爺酒里下毒,我真的是我爹爹的女兒!”
這兩件事她不管認了哪一件,都是死路一條。
語妍急中生智,回頭瞪着任夢曦,惡狠狠道:“謝月娘,是你自己在酒里下的毒對不對!你怕我在萬歲爺面前揭穿你曾做過妓女,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婦!所以你才會如此陷害我,對不對!”
堂上三位大人一愣,都用遲疑的眼神看向任夢曦。
任夢曦不氣不惱,不慌不忙道:“我身世清白,一查便知,當日進宮時,尚宮局有三位女官為我驗過正身,豈是你編造一個名字,扯幾句謊話就能污衊的,再說我中毒之後,萬歲當場就讓人在你身上搜到了藏毒的戒指,你如何狡辯都無濟於事。”
語妍失控地尖叫:“我沒有在戒指里藏毒!我也不知道是誰在我的戒指里藏了毒!”
呂尚書暗嘆她愚蠢,再一次敲響了驚堂木,后從公案上的簽筒中抽出一支令簽丟在地上,揚聲下令:“用刑。”
兩個衙役看清令簽顏色,拿起一副血跡斑斑的夾棍,摁住拚命掙扎的語妍,套在了她的腳脖子上。
“不要啊!我是冤枉的,爹爹救我!啊啊啊!“”
一聲慘叫響徹公堂。
任夢曦冷眼看着語妍痛苦到扭曲的臉龐,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又說不出的難受。
她總算等到這一天,能親手為茱兒報仇,可是語妍縱然死上一萬次,她的茱兒也不會活過來了。
呂尚書沒有乾等着語妍招認,而是另外吩咐衙役:“來人,去傳錦衣衛岳統領和東廠的曹太監過來問話。”
兩名衙役領命離去,不一會兒,一名衙役折返回來,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
“啟稟大人,錦衣衛岳統領帶到。”
呂尚書神色詫異:“怎麼這麼快?”
岳東萊走進公堂,尚未看清楚裏面的情形,就先聽到呂尚書這麼一問,順口答道:“幾位老大人,岳某來送人證。”
“什麼人證?”
岳東萊往旁邊讓了一步,露出身後的吳茱兒,示意她:“你自己來說吧。”
吳茱兒頭一回上公堂,緊張的手心冒汗,垂着眼睛不敢亂看:“民女吳茱兒,句容縣人士……”
任夢曦驟然聽到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聲音,驀然回首,看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少女,正活生生地站在那裏,她先是一愣,繼而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涌了出來,失聲叫道:
“茱兒!”
吳茱兒話語聲一頓,猛地抬頭,看到那張清麗動人的臉孔,又驚又喜,脫口而出:“月……”
她險些叫出月娘的名字,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邊兩人生死重逢,那邊語妍承受不住嚴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聲嘶力竭地哭嚎道:“快、快停下!我招、我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