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參加夏令營的前兩天顧然每天準時給辛雨打電話報平安。電話接通后,顧然先報告一下行程,第二句話辛雨就會追問嘟嘟呢,然後是兒子接電話。母子二人抓着手機煲電話粥,接下來完全沒顧然什麼事兒了。
夏令營第三天,顧然一早打來電話,告訴辛雨他們晚上大約六點到家。她早晨到菜市場買了很多菜,準備晚上給兒子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僅僅三天沒見到兒子,辛雨感覺跟過了三年似得,特別想念把兒子抱在懷裏肉嘟嘟的感覺。晚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受傷感冒,擔心他能否跟小夥伴相處愉快,總之兒子不在家,她這個當媽的都快神經衰弱了。
看着餐桌上的飯菜都是兒子愛吃的,辛雨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很有成就感地笑了。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打發時間,耳朵一直聽着着門鈴聲,可一個多小時后,門鈴還是一直靜悄悄的。
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月牙兒時鐘,時針都快到八點了。她坐不住,拿起手機再次撥打電話,電話依舊打不通。
她邊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路上堵車太正常不過,一邊又埋怨顧然連個電話都不打,難道不知道她會着急擔心么?!這男人實在太自私了,永遠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辛雨在家裏呆不住,索性拿着手機到樓下去等。剛到樓下沒多久,手機突然響起,但不是顧然,是蘇陽。
“蘇陽,你有事兒嗎?我在等顧然的電話呢,你要沒急事兒的話,我先掛了。待會再打給你。”辛雨的聲音泄露了她內心的焦慮。
“辛雨,顧然……顧然現在在醫院。”
辛雨身軀僵住,腦袋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顧然出什麼事了?嘟嘟呢,我兒子呢?”
“辛雨,你先別慌,嘟嘟很好,他沒事兒。你聽我說,現在打車到醫院來,顧然他們出了點狀況,正在搶救中,問題應該不大。”蘇陽低沉的嗓音盡量把每個字說得平穩婉轉,不想給她造成恐慌感。
兒子的平安讓她稍稍鬆了口氣,可懸在半空的心為什麼還是這麼疼,像被人握在掌心裏反覆揉捏着。她沒時間問更多,跑出小區大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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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尚尚撲進辛雨懷裏,眼淚啪啦啪啦地往下掉,“爸爸睡著了,老是不醒過來,嘟嘟好害怕……好害怕……我要爸爸。”
辛雨緊緊地將兒子抱在懷裏,見嘟嘟身上包裹着白色浴巾,頭髮濕漉漉的,一張小臉哭得通紅。她抬頭,疑惑地看向蘇陽。
意外發生在夏令營結束后。大家返回村口旁的小車站,要經過一座古老的獨木橋,許是年久失修,當顧然牽着嘟嘟的手走到橋中間時,橋身驟然斷裂,伴隨着哐當一聲,以及孩子們恐慌的呼喊聲,好幾個家庭落到湍急的河流里,有大人也有孩子。
顧然奮力把兒子送上岸后,又回去幫忙救其他孩子。在他把最後一個孩子送上岸后,自己突然倒地昏迷不醒。
蘇陽:“我們已經給他做了全面的檢查,發現他後腦勺上有一處傷口,不斷往外滲血。大概是水流太急,救人時不慎撞到暗礁上了。”
“嚴不嚴重?昏迷是不是因為這個傷口?”辛雨擔憂地問。
“從腦部ct上來看並無大礙,你不要太擔心了。體力透支也會造成暫時的昏迷,畢竟他一個人救上來好幾個孩子,沒有昏迷在水流里算是幸運了。”蘇陽吁了口氣。
“顧然的病情真得不嚴重么?我怎麼總覺得心裏亂糟糟的……”
蘇陽握住她的肩頭,安慰道:“我有必要騙你么?剛才他們被送來醫院時,還有一位受傷昏迷的家長,現在已經蘇醒了。所以請相信醫院,也請相信我,顧然明天應該就能醒過來。”
“……我可以去看看他么?”辛雨問。
“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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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雨抬頭看向門牌上重症監護室五個大字,不緊蹙眉,問:“顧然不是不嚴重么?怎麼要待在這裏?”
“是不嚴重,但還沒有蘇醒,不是嗎?”蘇陽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不要把重症監護室想得那麼可怕,你要不要我把重症監護室守則給你背一遍?”
“……”辛雨赧然,牽著兒子的手走到監護病房的玻璃前。
嘟嘟踮起腳尖兒,指着躺在病床上的顧然,喊:“爸爸……爸爸,你快醒醒啊,媽媽來接我們回家了。”
辛雨靠近一步,目光穿過明亮的玻璃窗落在顧然身上。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點滴。燈光傾瀉下來在他臉上暈出淡淡的光影,越發顯得臉部輪廓分明,五官清俊,只是有些太瘦了。
她有多久沒有仔細看過他了,現在一看,他真得比過去瘦了好多。
嘟嘟晃着辛雨的手,“媽媽,爸爸生病了么?護士阿姨給他打了點滴。”
辛雨低頭,望着這張跟顧然太過相像的小臉,在心裏低低地嘆了口氣。她彎身把兒子抱起來,“爸爸生病了,不過打完點滴很快會好的。來,嘟嘟,跟爸爸說再見,你該回家睡覺了。”
嘟嘟有些捨不得,還是聽話地揮了揮小手,“爸爸,你要乖乖聽護士阿姨的話哦。明天嘟嘟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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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辛雨把兒子送到學校后,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顧然。畢竟他是嘟嘟的爸爸,而且這次也多虧了他,嘟嘟才安然無恙。
她沒有多做猶豫,在水果店裏買了一籃水果就去了醫院。走在病房走道里,她低頭看了眼手裏沉甸甸的水果籃。瞧,多像看一位普通的朋友。
辛雨走到重症監護病房,病床上空空的,沒有顧然。
她剛想去護士台詢問一下,迎面碰上穿着白大褂的孟依然。
“你來看顧然?”孟依然問,一如既往地強勢自信。
“嗯,他救了我兒子,我想來謝謝他。”辛雨不想讓她誤會。
孟依然的目光落在她手裏提的水果籃上,“給我吧,我會帶給顧然的。告訴他,你來過了。”
辛雨彎了彎嘴角,淡淡地說:“不必麻煩你了,我想親自謝謝他。”
她說完要走,孟依然伸手攔住,看她的目光里透着不耐煩,“辛雨,我還沒小氣到故意阻撓你見顧然。但他剛醒過來,需要好好休息,不方便見客。”
話都說到這份上,辛雨自然不會再堅持,見不見顧然真沒那麼重要,只要她的這份感謝傳達到就行,免得讓人覺得她還在忌恨,有時恨是另一種無法忘懷的在意。她不想被誤會。
“……謝謝他救了我兒子。”辛雨將水果籃交給孟依然,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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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下夜班,剛開車到醫院大門,遠遠就看見辛雨走在路邊上。
他開車跟上她,緩緩停下來,“辛雨,上車。”
辛雨抬頭見是蘇陽,“你下班了?”
“嗯,我還沒吃早餐呢,一塊去吃點吧。”
辛雨拉開車門上車,“我吃過了,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我待會要去電視台。”
“放心,不會讓你遲到的。”
蘇陽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到大道上。五月份的晨風還有些涼,辛雨吁了口氣,望着路邊上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揚起唇角笑了。
她喜歡微涼的風吹拂在皮膚上的感覺,彷彿落在心底的灰塵也被悄悄吹走了。
車子停在h大學校門外一家早點鋪前,三三兩兩的學生從裏面走出來。
辛雨望向車窗外。
“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家的餛飩,走吧,嘗嘗味道有沒有變。”蘇陽為辛雨拉開車門。
“這家店不是關門了嘛,什麼時候又開張了?”辛雨記得畢業后跑來這裏吃混沌,隔壁水果店的阿姨告訴她老闆回山東老家了。
“去年冬天,老闆的兒子繼承了父親的手藝,回到這裏重開了這家混沌店。”
蘇陽回國后,有一次醫學院同學聚會,酒足飯飽后,大家嚷嚷着重回校園看看。唯獨他沒去,他一個人坐車來到h大學,對他來說,大學時光的全部回憶都在這裏了,因為這裏有她。
辛雨要了一碗三鮮餛飩,蘇陽要了一碗豬肉芹菜餛飩,兩人圍着一張小桌子低頭吃着。
“味道兒還是那個味兒,一點沒變,好吃吧?”蘇陽問。
“好吃,我以前上學時最愛吃他家的餛飩。為了吃碗他家的餛飩,我早晨少睡了很多懶覺呢。”辛雨又舀了個餛飩放進嘴裏。大三那年跟顧然確定戀愛關係后,她就不用再早起買餛飩了,作為女朋友,她有了可以壓榨的對象,才作威作福起來。
“你剛才去看顧然了?”蘇陽問。
“……嗯,可沒見着。碰到孟依然了,她說顧然剛醒過來,需要靜養,不讓我去打擾。”辛雨說著,抬手舀了一勺辣椒油放進餛飩里,“他家的辣椒好香。”
蘇陽蹙眉看着她,“少吃辣,容易上火。早晨,我離開醫院前去看了顧然,後腦勺上的傷口癒合很好,已經沒有大礙了,估計很快就能出院。你不用太擔心。”
“我才不擔心他呢,人家有女朋友關心呵護,哪用得着我擔心。我今天去看他只是出於禮貌,想謝謝他而已。你們別多想,行不行?”辛雨語氣裏帶着急躁。
“顧然是你兒子的爸爸,就算你現在關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小雨,你……不要逼自己太緊。”
面對蘇陽清明的目光,辛雨無以遁形,他總是能看穿她的內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把水果籃交到孟依然手上的那一刻兒,她心裏挺難受的。從圍城內走到圍城外,她徹底成了他的局外人。即使這已是事實,可在其他女人的親眼見證下,她感到屈辱,心還會莫名的隱隱作痛,這很讓人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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