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連程遠的孫媳婦【二更】
連閣老這廂是舒坦了,歡歡喜喜的等着娶新娘,朝廷那邊卻是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這話是怎麼說的呢?
連喻有媳婦啊。
這話往三年前說,連喻還是戶部侍郎的時候,宮裏的幾位娘娘就着急忙慌的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嫁出去了。不為別的,就衝著連家在朝堂的地位,和不想公主遠嫁和親這兩點,連喻都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奈何連老爺子很早就撂了話,說自己的孫子已有正妻,姑娘雖然沒有過門,但是親事早就已經訂下了。沒人見過連喻這個所謂的妻子到底長成什麼模樣,但是劉禮見過,且在吃過一頓飯後認定自己算是跟他們夫婦兩熟識了。
現在連喻要娶妻,娶的卻是糧商方正的嫡女。得知消息之後,宮裏幾位皇子沒少找他說話,話里話外都透露着一層意思。
你說見過連喻的妻子,性子不好,模樣頂多清秀。但是方正的閨女是出了名的美人,可見你是在吹牛的。
陳王劉禮被人啪啪打臉,面子上十分的過不去,憋了一嘴的啞巴虧無處發泄,趕上連老爺子也是這個時候入京。索性連同幾個老匹夫一起找過去,話雖然說的客氣,但也沒少夾槍帶棍。
劉禮說:“老爺子,你們家兒媳婦到底長成什麼樣?之前本王好像是見過的,現下再見怎麼又有些糊塗了?”
另一個也跟着符合:“咱們都聽說瀾卿訂過親,今次才知道是方正的閨女。下官怎麼聽說這姑娘還參加過皇宴呢?那皇宴...。”
後面的話那人沒說,因為在座的都知道,帶着閨女參加皇宴的,那都是想往後宮裏頭擠的。訂了親的人再往宮裏去,像話嗎?
連老爺子帶兵打仗是把好手,平生最不耐煩的就是朝廷上這些彎彎繞,話里話外哪能聽不出來調侃的意思。臉上一冷,也不多說什麼,就是招呼着大夥一杯一杯的吃茶,吃的對方實在跑不動茅廁自行離去才算罷了。
人走以後,老管家悶聲不響的給老爺子順氣,嘴上也不敢勸他,知道他現在快要氣死了。不然也不會放着好端端的連府不住,跑到外面來住客棧了。
說將起來,也不怪老爺子生氣。自己的嫡孫大婚,娶的是誰,什麼長相,什麼人品,他這個當爺爺的一概都不知曉。只模糊聽的人說,那姑娘的爹是個糧商。
連程遠就嘔着一口老血鬱悶着。糧商?那不就是個賣米的?他連大米飯都不想吃了。
他對老管家說。
“中午吃西紅柿打滷麵。”
方大姑娘同連老爺子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玉塵奉宛的小院裏。
方婉之正蹲在桃花樹下擼着胳膊給王守財洗澡,挺肥的一隻大貓,滿臉的張牙舞爪,爪子都露出來了,就是不敢撓她。
連老爺子站在門口看着,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他看上去十分的威嚴。
戰場上摸爬滾打的人,與生俱來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戾氣。連程遠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身上自有一派旁人不敢逼視的威儀。
方大姑娘自然也看見了他,暗紫連珠紋過肩蟒袍,腰佩赭紅五色帶,年過六旬身量已然挺拔偉岸。連程遠並沒有想要隱瞞自己的身份,那麼方婉之也不跟着裝傻了。
抬起衣袖,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開口喚到。
“爺爺院子裏坐。”
沒叫王爺,也沒喊老爺子,而是用了十分家常的一個稱呼。
連程遠愣了一下。
因為已經有許多年沒人對他用這個稱呼了,除了連喻。也鮮少有人敢開口這樣叫他。
他站在那裏沒動,覺得方婉之用這個稱呼就是在討好他。最近一些時日,京裏頭的流言蜚語四起,那個糧商方正更是逢人便說自己結了個了不起的親家,讓他十分不快。
連程遠倒是想看看,方正的這個閨女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能將自己的孫兒哄的七葷八素。
誠然,這個女娃娃長的很好,清清透透的一個小姑娘,笑起來很甜。若是連程遠之前沒有聽到外界的許多傳聞,或許會對她有些好感。但是傳聞聽見了,再看見她時,那笑容中無端就添了許多逢迎討好的諂媚。
連程遠不動,方婉之卻沒有立時擦乾了手上的水來請,而是繼續為王守財洗澡。天氣已經快要入冬了,難得在秋末能有這樣的好天氣。
連程遠等了一會兒,眼見着那個女娃娃招呼一聲就不再管他了,覺得自己非常的傻。
一方小院,一樹一盆一肥貓。小姑娘坐着小板凳洗貓,他一個上了年歲的人矗在門口瞪着眼珠看着,多不成體統。
鼻子裏一哼,站不住了,皂靴重重的踩進來,還沒走進去多遠,方婉之就將桃樹下的太師椅架起來了。連程遠應該是不想坐的,但是院子就那麼大的地方,不坐椅子難道蹲着?
椅子旁很快被方婉之搬來一方小几,擺放着一盤子水果點心並一壺老君眉,茶沏的很香,茶盞用的是白底青瓷的方寸杯,幾片茶葉在盞中舒散開來,茶香正濃,恰到好處。
連程遠飲茶,方婉之伺候完之後又坐回小凳上洗貓,堪堪初次見面的兩個人,竟沒來由的多了幾分熟稔。好像這也是一對爺孫倆。
連程遠嘴上不說,心裏對這個女娃娃倒是多了幾分好感。
秋日的午後陽光正好,吹下來的風涼意中伴着颯爽,連帶樹影之下的小院也染上許多愜意。
連程遠看着木盆里的貓,倒是詢問了一句。
“兔崽子養的?”
方婉之就笑着抬頭答他的話,問一句答一句,語氣恭順,又不讓人覺得卑微,也並不急於表現自己。她敬他,只因為他是長者,而並非因着那一層了不得的身份。
方婉之很健談,閑話家常的閑適是連程遠許多年都不曾經歷過的了,他覺得很舒坦,也很新鮮。
連喻自衙門裏回來的時候,方婉之正將王守財端到太陽底下的石階上晾着,看見他從院門進來就很自然的接了他的官帽。
連喻扯着官袍的領子說熱,要換了單衣再過去。
方婉之就轉身進了裏屋。
連喻近些天的眼裏,除了方婉之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連程遠就坐在太師椅上瞪着這個兔崽子,剛消下去的火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他現下對方婉之倒是沒什麼意見了,只是無端覺得這姑娘太柔順了些。他家的兔崽子是個什麼德行,旁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
再者,娶親這件事兒,他是同外頭那些阿貓阿狗一起聽說的,跟個外人有什麼區別?
連老爺子數十年堅持的理論都是棍棒出孝子,招呼也懶得打,掌風一抬照着連喻的後腦勺就揮了過去。
連喻側身避過,一看來人是連程遠,還挺開心。
他說:“爺爺?什麼時候跟我去提親?”
氣的連程遠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他說。
“你還知道我是你爺爺?成親這麼大的事情我居然是最後知道的,你是成心想要氣死我這把老骨頭?!”
連喻皺眉。
他確實是忘了。
但是連程遠之前也對他說過,以後找了媳婦也別來煩他,成親的時候知會一聲就行了,他懶得操心他的破事。
當然,這話也是氣話。那個時候連喻二十五歲,連程遠封地的那幾個老夥計都抱上了曾孫子,他也十分的想抱,就安排了幾個家世人品都挺出眾的姑娘給他認識。奈何連喻一個都看不上,還給人家排場吃,氣的他一怒之下就說了那樣的話。
不可否認,連程遠在對連喻的教育上,時常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出一出是一出。十句話里,幾乎有九句是氣話。說到後來,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哪句不是氣話了。
所以現下的這種局面,還真不能全怪連喻不懂事。
連程遠此人,小半輩子都戎馬疆場,旁人不敢挑釁其威儀,久而久之便養刁了他的性子,容不得人忤逆,老了之後更是生出些歲月沉澱出來的小心眼。
不管是非對錯,反正你到了成親才跟老子說,老子少不得要發些脾氣教訓你一下的。再說,那方正是個什麼東西?得了這麼一門女婿,就差跑到四九城外再放頓炮了,他丟的起那個人?!
然而連程遠忘記了,連喻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孩子,脾氣秉性雖沒完全的隨了他,但性子也是不好的。
埋怨到後來,連喻也有些惱了,雖沒有頂嘴,語氣也不算謙遜。
方大姑娘窩在裏屋的小窗戶邊上,很識大體的沒有出去,然而外面的火藥味卻是越來越濃。
最後方婉之看不下去了,撩着帘子從屋裏出來對連喻道。
“下午不去衙門了?”
本是要替他解圍的。
連喻卻沒走,坐沒坐相的往太師椅上一窩。
“不去了!”
態度極其的不好。
方大姑娘對此人的惡劣性子早已習以為常,管你態度好不好,伸手一指台階上的肥貓,橫眉道。
“不去就把王守財身上的毛梳一梳。”
連喻就一聲不吭的走到台階上給貓梳毛。
看的連老爺子一怔。
方婉之又走了兩步給連程遠添了茶,溫聲勸道。
“爺爺莫惱,這事兒確然是我們兩個小輩做的不周全,您老心情不好只管說他,沒的氣壞自己的身子。方家是小門小戶,我能嫁給連喻確然是攀了高枝。但是這高枝既然已經攀了,我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說自己攀不起。”
“我知您在外定然聽到了些事情,我父親的為人也是貪圖富貴了些,但平生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了了不得的女婿想要炫耀,實際上那心思就跟撿了塊寶貝回了家似的。開心的過頭了,難免失了些分寸,還望您海涵。”
一番話說的實實在在,又十分的得體。
連程遠承認,他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孫媳婦。
再看一看窩在一邊給貓順毛的連喻,心底哼哼一聲。
連喻不會說漂亮話哄他嗎?當然也會,但是他交給方婉之來處理,無非是想讓連程遠知道方丫頭的人品德行如何。連程遠一路的怨氣早消的差不多了,此時也不想再倚老賣老的折騰兩個小的,拍一拍自己的大腿對方婉之說道。
“晚上吃米飯吧,炒幾個小菜,就在這兒吃了。”
方大姑娘自然歡歡喜喜的應下。一面往後廚裏面張羅,一面吩咐連喻買菜。
正張羅到一半,看見連喻隨手又趁機偷偷餵了塊肥肉給王守財吃,當下就惱了。
“誰讓你喂它的?!”
還嫌王守財不夠肥啊?
連喻趕緊將剩下的肉又放回去了。
他就喜歡大肥貓。
諾大的小院裏,一排迎風招展的小水蔥卧在地上,被個秋風吹的東倒西歪。
連程遠靠在太師椅上盤着手裏的文玩,還哼哼出一首不着調的京腔唱曲。
他在想,自己有多久沒過過這樣的日子了,真是難得的舒心。
而且他就沒見過連喻那兔崽子聽過誰的話,他挺願意看方婉之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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