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阿桃,你帶刀來的?
皮皮將連喻偷親方婉之的事情說出去了。
糾其原因很簡單。
他要去劉衡山出任務了,所以即便是連喻知道這事兒是他說出去的,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了他。
再說這事兒更深一層的意思,他有點想要看熱鬧。將這事兒說出來也是為了讓連喻多挨頓揍,並不存在什麼互幫互助的主僕友誼。
在皮皮心裏的認知中,連喻和方婉之是吵不散的。天天相敬如賓的夫妻兩,若是驟然有一天吵了架,那這架得勸,因為搞不好就真的四分五裂了。連喻跟方婉之不一樣。兩人從認識開始就在打嘴仗,相好了也打,打的噼里啪啦雞飛狗跳,從來就打不散。
正兒八經居家過日子的兩口子哪個不是這樣打過來的?皮皮甚至覺得,這兩口子到了七老八十也是這副互相不服的德行,當然,多數是連喻不服,方大姑娘專治各種不服。
如是想着,皮皮幾乎帶上了一種超然,把個猥瑣公子偷親熟睡小姑娘的故事講的淋漓盡致。說完之後,他是十分的酣暢了,至於連喻會不會酣暢,他瞧瞧看了看方大姑娘臉上的臉色。
恩...只能說,自求多福了。
連喻這兩天的右眼皮老在跳。跳的一點規律也沒有,後背也總發毛,像是什麼人跟在後面死瞪着他似的。
自從上次那一封信送出去之後,他每次回府看到方婉之送給他的菜刀,眼皮子都得跳上一陣。
依照連喻的本心,他是想要親自去找一趟方婉之的。奈何最近朝廷里的事兒一件連着一件,實在□□乏術,實在沒得一點時間。當然,連喻也得承認,自己的骨子裏頭還是有那麼點小不服。
而這點子小不服,就像是青春期的叛逆少年都會在額頭上長出的一兩顆小豆一樣,固執的維持着一種自視甚高的小堅持。其實這話說起來,也不是非要擰着來,但是這件事情自己已經認了錯,對方還是想削他,心裏就有點擰巴了,不知道這人到底要怎麼哄,着實有些束手無策。
每日忙至深夜回了府里,連喻都會掃一眼桌上的菜刀。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別彆扭扭的,摸了摸那刀刃,有點等着她找上門來砍的意思。
他已經說了對不起了,方婉之還是凶成那樣,連簪子都摔斷了。
想到這裏,連喻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連帶身上那件新得的深紫蟒袍都沒了精神,是個沒精打採的背影。擠在一群披着官袍的老油條中間,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熊孩子,整個人都悶悶的,跟活夠了似的。
連喻確實也承認,沒了方婉之的嘮叨,這日子過的就不像個日子。仔細琢磨起來,就跟前二十七年都是死過來的。
劉元帝的身子骨不行了,早朝時候的呵欠一個接一個的打。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大限到了,只是沒完沒了的吃着姜皇后煉給他的丹丸。
連喻知道那裏沒放什麼好東西,但是沒吭聲。因為整個朝堂的大勢已經定了,劉元帝的身子骨冰凍三尺,哪裏會是一日之寒。他覺得姜皇后餵給他的是救命丹丸,那就是能救命的東西,沒人至喙。
因為他是君主,因為掌生殺大權,所以即便他此時的思想也愚昧的如曾經信奉過羅盤兒的那些村民一樣,依舊沒人敢張口提醒他。
沒有人會在一件既定的事情上去玩命,朝堂上的那些老油條們不會,連喻更不會。
一場應卯,依舊是幾個固定的老臣在那裏歌功-頌德,其神色表情,都像是很認真的在鬧著玩兒,那根本就是在哄着一個病入膏肓的刁鑽病人,反正就是專揀好的說,得過且過,大家安生。
劉元帝說:“連喻,荊州織造的案子交給你去審吧,至於鬧事的幾個書生,株連九族。”
連喻如過往一樣應的痛快,只接過聖旨之時皺着眉頭道了一句。
“您不是最近要去祭祀,沾這麼重的血腥不太好吧?”
劉元帝想了想,病懨懨的歪在龍椅上。
“那就發配關外吧,但是姚世寧的人頭得砍了,抄家的事兒也一併辦了吧。”
右相張思中站在底下抽着嘴角,張了大半天的嘴,愣是沒敢對劉元帝說。
“連喻每次抄家都往自己兜里划拉銀子,抄剩下的還買零食,實際上報的根本剩不下多少。”
偏生這話他又不好說,因為已經說過一次了,還讓戶部重新徹查了好幾次的賬目,愣是沒發現一絲紕漏。
張思中也是在那個時候不敢再找連家的毛病的。抄家這種事兒,那是刑部和戶部一起督辦的,連家平日從來不露鋒芒,更沒見過在朝中跟誰走的近過。那時候那麼徹頭徹尾的盤查,竟是半分疏漏也沒有。
張思中深知,這不是他能惹的起的。
因此,即便每次都眼紅連喻抄家,他也是沒得一點辦法。
下了朝之後,張思中走在連喻的左側,禮部尚書顧樹言在右側,但是明顯沒有張思中沉得住氣,一面吭哧了一聲嗓子裏的濃痰,一面不咸不淡的道。
“瀾卿這次又是好差事啊,連府里估計又要填上幾件值錢的物件了吧。說起來那個荊州織造也是個冤屈的,老虎下了命令讓螞蟻去搬磚,最後受罪的還是螞蟻。”
說完這裏,他從鼻子裏哼哼兩聲。
“連大人銀子是沒少賺,但是也落不下什麼好名聲嘍。.....你才這麼年輕...”
“哦。”連喻點點頭“那也比老了錢跟名聲都落不下的好,我就喜歡銀子。”
而後伸手一指顧樹言的扳指。
“這東西我前些天看見鋪子裏的賬房也戴了一隻,您老要是沒銀子買新的,等我抄完家以後送你個新的。”
在朝為官的,沒幾個人手上是乾淨的。能坐上二品大員的更是遑論良心,無非貪多貪少罷了。連喻不覺得這些個官兒混賬,因為如此說來,自己也是十分混賬的。大堰朝上樑不正,頂樑柱就是歪的,再要跟這個世道過不去,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連家貪着,也救濟着,所謂制衡,也只能如此了。
放在平日裏,他其實是不願意跟這些個老匹夫一般見識的。因為覺得沒格調,兼之他們長得丑,禿子笑話沒毛的。然而他近些天的心情一直不好,以至於說出來的話也不怎麼中聽,雖然他平日裏講的話也沒有好聽到哪裏去。
顧樹言被他一句話堵的十分沒臉,那嘴裏的話就跟卡在喉嚨裏頭了似的,待要擺出些長者的姿態教訓後生,二人又同是朝中正二品,你教訓他什麼?瞪着眼睛看着張思中,他就想說,怎麼,這地界真格沒誰能治得住這二世祖了,官道上就閃出一道裊裊婷婷的人影。
佳人長得挺水靈,柳眉杏眼,淡掃蛾眉,只是臉頰紅撲撲的,像是跑來的,又像是被氣的,就那麼在道中間站着。
連喻顯然也看見了,整個人都楞了一下。
“阿桃。”
而後上下左右的打量。
“你帶刀來的?”
被換做阿桃的女子正眼也沒看他,轉身就往官道旁走。嘴裏是咬牙切齒,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給我滾過來!”
連喻覺得方婉之是真的要剁了他,但是心情莫名很歡喜。她讓他過來,他就真的乖乖的走過去了,眼珠子就盯在她臉上,像是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看丟了似的,步伐甚至有些輕快。
再說方大姑娘這邊,那火氣已經徜徉到腦袋頂了。
她確實是個愛撒潑作死的人,但是向來講究分寸,不會亂作。這次她是真的被連喻給氣到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他一句痛快話也不曾給過她。
這次的烏龍連喻解釋的很清楚,她不怪他,但是她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心安的理由。
她幼時喪母,又是在那樣一個爹的身邊長大,其實是極端沒有安全感的。連喻太過隨性,方婉之就算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會惶恐。兩人相好這麼長時間,該膩歪的膩歪了個全,不該膩歪的也只差擦槍走火那一步,他卻連一句,我歡喜你也沒說過。
方大姑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翻遍了府里所有的話本子也沒找出一個像連喻這種德性的男主。上次的信她確實怒了,怒的不光是他的避而不見,而是信里信外還是一句能讓她安心的話也沒有。
皮皮昨天跑過來說連喻偷親過她,而且那時候腦子還弄不清楚是不是喜歡她,就覺得虧欠了她,這才買了那支貴死人的簪子。
這話立時就讓方婉之想到了從雁南回來的路上,連喻將坑來的銀子全部拿給她讓她收着,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這個東西是覺得佔了她的便宜,隨手拿銀子打發她。
每個人都會有患得患失的時候,方婉之亦然。沒人能夠知道,當她的爹親口告訴她,連喻給你安排了三品太常寺少卿盧文淼的那一刻,那種幾乎挖了整顆心出去的疼痛。
瞪着面前那張秋風寄月的臉,方婉之恨不得在自己臉上甩上兩巴掌。
自己怎麼就喜歡上了這麼個東西?!
方婉之心思百轉,臉上的顏色自然不會好看。連喻看着,剛想張口,就瞧見她瞪着自己問了句。
“俸祿發了嗎?”
連喻就很蒙的點了點頭。
“...發了。”
“什麼時候發的?”
“...昨兒...晌午。”
然後方婉之就不說話了,抱着胳膊在那兒等着,看見連喻還在那裏發傻,不由挑眉道。
“怎麼,你不想給我嗎?你不是每次佔了我的便宜都要打發我一下嗎?今日怎地不打發了?”
連喻幾乎立時將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遞給她,一句嘴也沒敢頂。心裏恨死皮皮了,恨不得弄死他。原先對方婉之的那點小不服,現下也沒了氣焰,等了一會兒,方婉之卻沒接,他就伸着手等着,老老實實的對她道。
“俸祿也沒幾個錢,你要買東西,賬房裏有的是,都是你的。”
方大姑娘就笑了。
“我的?我又憑什麼花你的銀子?連喻,我今日就問你一句,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半點的情意?逛窯子逗粉頭也不是你這個做派?我方婉之便是普普通通人家的姑娘,也還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如今我連臉都不要了,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清早的朝陽此時已經落了一地,披灑在小小的方婉之身上就像是鍍了層金邊,讓她看上去像個威風凌凌的女將軍。
連喻就那樣看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像是要將這副畫面永遠刻在之後的歲月里。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率真至極的臉。
方婉之也看着他,心思卻跟他的不同,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讓她覺得幾乎心死。
她退了兩步,眼珠里佈滿淚花。她想馬上轉身離去,最終氣不過,抬手擰上連喻的耳朵。
卻在這時,聽到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說。
“方婉之,我娶你。”
早就想了,從來沒有過猶豫,也沒有過動搖。就想娶她,只娶她。
只是他習慣了安排好一切,並沒有想到中途出現這樣的意外。所以“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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