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把破傘
一把東晉的步搖送出去以後,方婉之終於不再糾結於什麼樣的姿勢才不算俗不可耐了。
雖然,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送了男子一支步搖,多少會讓人生出些歧義,只是這送的對象是瀾公子,方婉之十分確定,便是給他一隻綉着金線的肚兜,他也只會將上面的金線摳下來,不會生出任何暄旎。
她更在意的是。
“您簪子都收了,總該透露點那位爺的消息給奴家了吧?”
瀾卿沉默了一會兒,大言不慚的說。
“這是你送我的,不算買賣,我自然也無需兌現什麼報酬。”
“....”
方大姑娘的姿勢,最終定格在一個手持團扇,單手握拳,怔忪又瀕臨發飆的隱忍表情上。
那是她聽到瀾卿那句臭不要臉的話時的下意識反應。
瀾卿說,這個樣子的她看起來才像個活的,鮮活一點的人才能更好入畫。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什麼特殊的語氣。方婉之卻有些詫異於他對人的洞察力,他幾乎沒怎麼看她的。不過很快,心緒就被那支被坑了簪子的壓抑心情擠走了。
她甚至有些不敢想像,同這樣一個無利不開口的畫師在同一個屋檐下共處半年,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
那日午後,堆積在頭頂的烏雲終於承重不住,爆發出一場瓢潑大雨。
方婉之看着砸在石瓦之上的碩大雨珠,覺得自己腦袋上的坑不比這水珠少,不然何以這樣的天氣會忘記帶傘,這是要腦子裏積了多少水才會做出的蠢事。
瀾卿說:“下雨了啊。”
語調輕鬆愉快。
方婉之抬起袖子遮着頭臉,狠狠翻了一個看不見眼仁的白眼。
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她得端莊,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瀾卿竟難得好心的讓皮皮遞給了她一把破傘。
那真的是很破的一把傘。
但是它寫了瀾卿的名字,龍飛鳳舞,有點張揚。
依照方大姑娘的骨氣,她是拒絕的。
奈何外面的雨落的着實太大,更加上。
“若不想淋水,我院外還有一輛馬車可以送你回去。三十兩。”
方婉之直接拉着青柳打着破傘走了。
只是另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撐着這把破傘在大街上被吹的東倒西歪的時候,竟然有不下十人追着討着要買這把傘。
她覺得這真的是極荒唐的事情,這大雨瓢潑的天,賣油紙傘的早收了探子。瀾卿給的傘雖則破一點,好歹也能遮住頭頂一小片雨滴。
然而追着他的人,一見她擺手,連忙自懷中掏出五百兩銀牌塞到她手中。
“五百兩是吧?在下願買。”
“在下也願買。”
另一個人也連忙掏銀子。
“你懂不懂先來後到啊,在下願意多加一百兩!!”
方婉之整個人都蒙了。
一把破了好幾個窟窿的油紙傘,最終以七百兩銀子的高價格被一名富商買走了。
他抖着一臉的肥肉,興奮無比的告訴方婉之,瀾公子的小篆比他的畫還要難求,他要回去燒幾注高香將這把傘給供起來。
方婉之也是自那時候才意識到,瀾卿,真的比她想像的還要有名。
上京之內能得他丹青者,除了銀子,還需看他的心情。
大堰第一公子。
她輕聲念叨這六個字,默默思度着,不知道當旁人看見蔥車上二十兩一根的小木板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也正是在這時,她瞧見了站在古玩街口,守着蔥車的,面無表情的皮皮。
大概是習慣了丟臉,他並不在意小商販們,‘這人是個傻子’的指指點點。淡定自若的對着一個同樣認出瀾卿字跡的人說出:買蔥,送木板。這樣的經典之句。
五兩銀子一根,原來是這麼賣的啊!...五兩銀子,一根!!!
那是整整一車啊!!!
皮皮數完蔥之後,揣着鼓鼓的銀票從方婉之身邊經過時,她猶自僵硬的看着那個抱着木板,推着一車小蔥離去的二百五,傻傻的說。
“你們公子的字,不是看心情才賣的嗎?”
皮皮奇怪的挑眉。
“你覺得我們公子,是那麼高雅的人嗎?”
只要給銀子的,都賣。
“那為什麼...”
外頭的人都說他丹青難求?直接賣字不是更快?雖說一張美人圖賺的更多,但是也很費心思啊。
皮皮用一種,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看着她。
“這樣才顯得有格調啊,物以稀為貴,賣的多了就不值錢了。”
滿大街都有的,誰還會花高價去買?
在古玩街上賣大蔥就有格調了?
傳說里果然都是騙人的。
方婉之愕然。
不過這話再退回來說,瀾卿摳是摳了點,到底沒占她一個姑娘家的便宜。簪子收了,卻給了她一把金貴的破傘,還是有些風度的,算起來,她還多賺了...
“方姑娘。”
正在方婉之數錢的當口,皮皮又退了回來。
“方才那個,您賣了七百兩是吧?我們公子讓我出門盯着你,三十兩銀子算你的跑路錢,多出來銀子下次過來的時候記得找給他。”
方婉之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瞪大一雙眼睛看着他。
“他,讓,我,打,傘,出,來,也是為了賣字?!!那我那簪子...”
“支簪子是您送的,當然不能算錢。”
“!!!!”
再次來到玉塵奉宛,又是三日之後了。
臨時接到通知趕來作畫的方婉之,也終於再次見到了這個摳入骨髓的太歲爺。
茅屋之外,皮皮已經不種水蔥了,整個菜田都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堆一堆鬆散的泥土。
她眼見着他用鐵鍬裝了滿滿一車的土,然後插上一隻寫有。
‘內藏瀾卿公子墨寶,三十兩銀子挖一次,先到先得,全憑運氣。’的小木板,腳步輕快的出門了。
皮皮一共在裏面埋了六隻荷包,四隻是空的,只有兩隻是真正裝了瀾卿字跡的。
寫有字跡的,一隻埋在靠上的位置,運氣好的很快就能挖出來。另一隻。則被埋在車子的最底下。分明就是在拿上面的釣魚。這麼一大堆土挖下去,沒個萬八千兩銀子....
這貨怎麼就這麼會算計!!!
方婉之重重咽下一口口水,轉臉之間,大步跨進屋內,亦然拿出之前想要私吞的銀票,張口道。
“瀾爺,上次賣破傘的錢是七百兩,依照您的意思,奴家留了三十兩,剩下一文不差都在這兒呢,您要看看錢嗎?”
若說方婉之之前存了打死不認,不將銀子還給瀾卿的心思,現在也被屋外那一車土堆給埋了。
真不是她想認慫,實在是對方的段數太高。
她想的明白啊,如果今日她不肯給他銀子,日後會被他坑的更多。
瀾卿公子似乎是在裏間小塌上睡覺,一聽說有銀子進賬,精神了。
屏風一角撕拉一扯,露出一條小縫,纖長的手指便如初見那一次一樣伸出,手掌往上攤着。
“放這兒。”
這屋裏到底有多少機關要道!!這上洞八仙的屏風究竟被他劃了多少窟窿?!!
方大姑娘對於某人異於常人的行為,雖則無語,到底無奈,頂着一腦門黑線將銀票放在他手中。
口中卻實在沒忍住,嘲諷了一句。
“您這張臉是不能見人嗎?”
整日躲在屏風後面養白呢?
又不是什麼深山老林的怪物,不讓看臉,難道是殺手不成?
她本以為他會諷刺回來,或者乾脆不理。
但是瀾卿這次的回答卻再次出乎了方婉之的意料。
他說。
“你要看嗎?”
大大方方的語氣,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以看?
方大姑娘有些驚訝於他今日的爽快,心中還在思度,莫非是他拿了銀子之後心情甚佳,腦子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他挺愉悅的加了一句。
“側臉五百,正臉一千,全身一萬,你要看哪個?”
這般說著,屏風之後當真傳來踱步過來的動靜,嚇的方婉之趕緊用帕子將眼睛捂上了。
“瀾爺,您高抬貴手吧。”
屏風之後,傳出瀾卿低醇的笑聲,莫名好聽。
“出息。....作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