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房間內沒有開燈,趙司晨靠在沙發上一遍又一遍的撥打那個越洋電話,然後得到的全都是寂然的忙音,被壓抑住的怒火與不安在黑暗中無限放大,令他難以呼吸,最終“砰”的一聲,手機被他大力甩脫,砸向牆壁,四分五裂。
風從半開的窗戶縫隙流竄進來,米色窗帘揚起,銀色的清冷月光傾灑在地面,趙司晨仰頭望着上方,異色雙眸漆暗無光,耳邊回蕩着章漢榮在宴會離開前,向他說的那些話。
“世上之事十之*不如意,就像你和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可我就不相信,這麼些年來你會一點都不好奇自己的身世。你的母親為了保護你一直都在隱瞞,可是有的時候你也要學會自己面對不是嗎?司晨,你的父親很不幸的在年前查處了肝癌,醫生說他活不到明年春天了,你確定不去見見他?”
趙司晨的生父,也就是章漢榮同父異母的手足兄弟,然而他的口氣就像判定生死的判官,帶着令人心寒的冷漠。與之不逞多讓的是趙司晨稍微差異之後,更加好奇的是,到底是誰在企圖掌控他。
鮑勃與露西只是路途“偶然”認識的朋友,趙司晨認為他們只是一對熱愛生活的普通夫婦,哪怕章漢榮當著他的面親手戳穿兩人的身份,他也一個字都不願意相信。
趙司晨顯露出來的厭惡與敵意一覽無遺,章漢榮伴着舞曲輕輕搖擺着身體,腳下打着拍子,道:“年輕人,萬事別總是想的那麼可怕。威拉德夫婦確實是與你偶遇,只不過有人親自向他們表明了你的身份,要不然你們的友誼還不至於建立的如此順利。”
趙司晨逼問他,這個人是誰,然而章漢榮已經完全沉浸在舞蹈中,閉上眼睛手舞足蹈着,牽着一位少女手趁着舞曲還未結束踏入舞池中,盡情享受。
保鏢攔住了他的去路,以至於趙司晨唯有站在外圍,看着那個卑鄙的老男人抱女人的腰扭來扭去。
趙司晨從保鏢手下搶過一輛車,來到鮑勃夫婦開着的咖啡店中,遺憾的是,咖啡店已經閉門歇業好一陣子,這才想起,兩人前不久已經回了美國。
通過網絡查找關於“鮑勃·威拉德”,似乎真如章漢榮而言,作為老威拉德的小兒子無論對於政壇商界都沒有興趣,網絡上對於這個人的介紹非常少,但是趙司晨還是找到了威拉德家族幾年的全家福,照片中,高大肥胖的白皮膚男人尚還有幾分青澀,但依然可以從細節部分分辨出兩人驚人的相似度。
相對而言,鮑勃·威拉德的妻子的資料好查的多,美麗的女人在從事模特事業時留下了不少痕迹,圈內對於她結婚後隱退一直都感到惋惜。
太多的證據向趙司晨顯示,章漢榮沒有欺騙他,至少關於威拉德夫婦的身份他沒有作假,而他最後的幾句話只說了一半,趙司晨強忍着不安,繼續翻查着蛛絲馬跡。
章漢榮沒有說錯的一點,這二十年來,趙司晨不可能不對自己的真實身世感到毫不在意,他只是在剋制自己去挖掘真相而已,因為知道的越多他只會覺得自己越加可悲,可卻又非常想要知道一切。
然而他的手腕畢竟比不過章漢榮,所能調查出來的內容非常有限,都是一些被外界知曉也毫無關係的皮毛而已。
這麼多年來,韓琳從未提起過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但是早在高中的時候,趙司晨就私自調查過韓琳的過往,以此推斷出自己父親的身份,可惜由於地處遙遠,他只能從一些新聞報道上了解男人以及男人背後所存在的那個家族的事情。
至少,據他所調查的,男人近段時間頻繁出現在電視政治頻道上,根本不像章漢榮所說的,活不到明年春天的癌症晚期。
反覆麻醉自己不去聽信章漢榮的話,那些話就像不斷重複的復讀機,反反覆復在耳邊回蕩,折磨着他的神經。
除了一個號碼,趙司晨再也不知道其他能夠聯繫韓琳的方法,兩母子原本就感情淡薄如陌生人,從未想過給對方留下一個備用聯繫方式。
趙司晨想將那些話直接忘記,就當做從未聽到過,繼續像以前一樣裝作毫不在意,可是他現在被章漢榮變相圈禁,只要有絲毫異動,都會危及到楚楊的安全。
他沒有太大把握,章漢榮今晚說出這些話只是簡簡單單的隨口閑聊,這個男人城府頗深,深不見底,從不做毫無意義的事。
好比如章漢榮近日頻繁待他出門應酬,今晚又突然提及他的父親生命垂危。
加章漢榮在內總共兄妹四人,如今的家族掌權人是第一繼承人,也就是他名義上的“大伯”,他的父親是老二,章漢榮排第三,最小的姑姑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女政客。趙司晨若沒記錯,他的“大伯”只有一個女兒,並不具有家族繼承權,而排第二位的父親若真的生命垂危,章漢榮身份尷尬,那麼如果“大伯”出了點什麼意外,最大的獲利者將是他巾幗不讓鬚眉的“姑姑”。
如此一想,倒是能把章漢榮近日的異常解釋清楚,不過這暫時只是趙司晨的個人臆想,他無從證實。
趙司晨逐漸冷靜下來,漆黑的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而那雙在陰暗中緩緩睜開的眼眸中,迷霧散去,鋒芒畢露。
這時房門不合時宜的響起,外面傳來女人怯懦小心的聲音,“趙先生?請問你在裏面嗎?那個,我聽到下人說你沒有吃什麼東西,就親手做了點飯菜,那個,你如果不介意的話.....”
女人就像一隻小獸,非常害怕卻又忍不住心中的慾望想要上前嘗試,再加上聲音軟糯可人,帶着幾分哭過後的柔弱,單單從聲音上來說,就沒有任何男人能夠拒絕的了。
趙司晨被敲門聲打算思緒,他原本不想搭理,無奈門外的人久久不走,只得起身開門,門外,一位清純靚麗,穿着一身素群的女人端着餐盤嚇得呆愣住,睜着一雙大眼抬頭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高大男人。
趙司晨下意識就要說“滾”,但卻稍微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這人到底是誰。
章漢榮為老不尊,明明一大把年紀了卻非常喜歡逗弄那些年輕小姑娘,而那些女人也都知道他的身份,不但一點都不排斥,還一個個含羞帶澀的裝純情,恨不得立馬脫光衣服撲倒懷裏。
這年頭,鑽石王老五誰都愛,章漢榮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在如今“父女”戀不斷盛行的時代,年齡界限完全不是問題,更何況章漢榮算是鑽石王老五中絕對能閃瞎人眼的那顆金剛鑽。
趙司晨很快就想起這個女人是誰,恐怕是化成灰都認得出。
吳珊,楚楊交往了五年的前任女友,從小城鎮出來的鳳凰女,甩了楚楊后做了別人小三,後來被正室當街打成了喪家之犬,卻依然不死心企圖糾纏上楚楊,甚至哄誘楚楊當她的男朋友,跑到有錢人的地界釣男人。
可惜金龜沒釣着,卻被人當場打了一頓,若非當時楚楊也在場,知道那傢伙心腸軟,趙司晨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女人剁了喂狗。
吳珊是個蠢到極致的女人,卻自認聰明,宴會上裝暈倒藉機賴着不走,章漢榮只看臉,瞧着這女人長得有幾分順眼,倒也沒有下逐客令,這段時間都好吃好喝供養着,時不時聊兩句逛個花園賞個畫,然後有人就順桿往上爬,一點都沒有打擾的自覺,住在這白吃白喝。
章漢榮的妻兒早在十幾年前就過世了,之後都沒有再娶的打算,以至於章家一直都缺一個女主人管家,而毫無意外,吳珊對這個空缺無比有興趣,並且也不知道是章漢榮真不在意還是有意囑咐,這段時間對於吳珊越來越過界的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無尚的胸懷寬容着,這無疑讓有些人更加自以為是起來。
自從趙司晨住了下來,章漢榮親自分配了一套雙層洋樓給他住,平日裏若非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打擾,而此時此刻出現在面前的女人完全沒有這個自覺。
吳珊確實是下了番功夫,雖然全身素雅粉黛未施,卻也是處處精緻細膩,全都是按照章漢榮的品味,她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無比無辜的望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個多頭的高大俊美男人,忽而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立馬低下頭,而後鼓足勇氣,將手中盛着飯菜的餐盤往前湊了湊,聲音打顫到:“抱歉,我,我擔心你會餓,所以就擅自用了下廚房做了點,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就隨便......”
三菜一湯,都用小碟子裝着,賣相還不錯,看得出做菜人的心意,不過先不說趙司晨有沒有胃口,單純看這飯菜是誰做的,他就有一股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吳珊的心跳大的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就在她就快要拖不住餐盤時,突然聽得面前男人問道:“這些是楚楊喜歡的菜?”
吳珊一愣,甚是驚愕,而後看了看那些菜,竟然想不起來到底是不是楚楊所喜歡的,因為兩人生活了五年,做飯一直都是楚楊負責,她也就興趣來了學了幾道簡單的。
如今回憶起來,自從她學會了簡單的炒菜,那段時間飯桌上的菜式基本一樣,為的就是表示楚楊到底有多喜歡她親手做的飯菜。
曾經被遺忘的細節,此時此刻如泉涌噴洒了出來,吳珊有些魂不守舍。
趙司晨為楚楊做過飯,知道那傢伙的口味,因此才有此一問,可他看着女人臉上仿若陷入回憶的茫然表情,徒然感覺無比憤怒。
回憶?屬於這兩個人的回憶,而那裏面並沒有他。
吳珊恍惚中,聽得面前男人道:“按照輩分來,過去我應該稱呼你一聲‘舅媽’,只可惜你現在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吳珊詫異道:“你,和楚楊......”
趙司晨笑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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