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陸家聞是被疼醒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叫囂着巨大的疼痛。他咧了咧嘴,嘴邊撕裂的傷口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低罵道:“我日,這是哪兒?”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昨天夜裏,他蹲在馬路邊上喝了整整一箱子啤酒,吹着城市裏渾濁的熱風,回憶着他跟高銘的點點滴滴。
白天他們簽了離婚協議,徹底結束了這段僅僅只有三年的婚姻生活。
越想越難過,越難過就越想喝,600ml的啤酒一瓶瓶地灌,喝了吐,吐了喝,喝到小腿肚都開始抽搐也不肯停,喝到最後發生了什麼?頭疼得想不起來。
陸家聞動了動身體,他現在正被反手捆在一根鐵柱子上,雙腳也被綁着,黑漆漆的老舊倉庫裏帶着濃郁的汽油味道,混雜着鐵鏽的氣味,風從天窗里灌進來,吹得高高在上的窗戶開合間呼啦作響。
狗.日的秦楠說話果然不算話,說什麼願意放他走都是假的,還他媽是老子的親弟弟。陸家聞的酒還沒醒完全,腦子也疼,但是他清楚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也就只有秦楠。
秦楠跟他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一個受精卵長出來的,都是秦家的私生子,只不過秦楠比他幸運得多,被秦老爺子看上了,帶回了秦家,而他則被丟在路邊,命大得被人撿了回去。
原本兩人一個生活在南,一個生活在北,哪怕是最親密的血緣關係,也是過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的人。可忽然有一天秦楠找上了陸家聞。
陸家聞回憶着他跟秦楠的第一次見面。
秦楠跟他完全不一樣,陸家聞是一年四季穿着大褲衩,冬天長袖t恤,夏天背心,過一天混一天的小混混。秦楠的生活則十分精緻,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精心培養出來的風度跟禮儀,面上總是掛着溫柔的笑容,兩人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但秦楠優雅、知性、禮貌、識趣……一切美好的詞彙用在這個男人身上都不過分。
秦楠不遠萬里跑到北方小城裏,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陸家聞的面前,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心底的脆弱,紅着眼眶寂寞地哭訴着:“哥,爸死了,我就只有你了。”
失去了所有親戚的陸家聞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秦楠,血濃於水,尤其是雙胞胎之間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感應。
秦楠說:“哥,秦家逼我跟高家聯姻,我不喜歡高銘,我有喜歡的人,我深愛着他,哥,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你替我跟高銘結婚。”
陸家聞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在討債的上門,秦楠為了他差點被人打死的時候他就認定了這個弟弟,所以他相信了秦楠所有的話,也願意幫他,就像秦楠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其實就只有他們兄弟兩個可以互相依靠。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太蠢了……
往事歷歷在目,當初陸家聞對這個弟弟有多上心,他現在對秦楠的失望跟痛恨就有多強烈。
忽然,倉庫的門被推開,有幾個人影走了過來,那張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事到如今,陸家聞看着秦楠就只想笑,他也毫不顧忌地放肆大笑。
秦楠被修剪地得十分完美的眉毛皺了皺,用着一如既往弱不禁風的語氣說:“陸家聞,你在笑什麼?”
“笑你啊。”陸家聞嘲諷的笑道,“秦楠啊秦楠,你說一個人怎麼能這麼虛偽?你還想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麼?我昨天就跟高銘攤牌了,我說我不是秦楠,我是陸家聞,離婚協議都簽好了。”
秦楠的臉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就被他善於偽裝的手段掩蓋了下去,他蹲下來,撫摸着陸家聞臉上的傷痕,心疼地說:“哥,臉上這些傷是教訓你,你不該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變卦,你對高銘的影響力太深了,他會為了你捨得跟我拚命,昨天一夜之間,高銘不惜兩敗俱傷,動用了所有手段對付我,你知道嗎?!”
越說越用力,秦楠按在陸家聞傷口上的手指狠得要戳破進去,陸家聞臉上剛剛癒合的傷口再次綻開,他吸了口氣,忽然側過臉一下子咬在秦楠的手上,秦楠猝不及防被陸家聞咬了一口,疼得臉色大變,將手撤回來的時候已經被陸家聞狠狠地咬下了一塊肉。
“呸。”陸家聞把血肉吐出來,諷刺道:“你把我打成這樣,我討回來一點不算什麼吧?”
“是不算什麼。”秦楠拿手帕裹上手上的傷口,望着陸家聞的眼裏有一絲嫉恨,冷笑說:“陸家聞,我讓你見一個人,你就會笑不出來了。”
他讓開身子,露出背後的高銘。
高銘長得十分好看,精雕細琢出來的臉毫無瑕疵,卻因為一雙幽沉的眸子冷得讓人牙齒打顫,帶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冷漠,毫不保留地展示着他的孤傲與苛刻。在昏暗的倉庫里,這種感覺格外強烈,半張臉被陰影籠罩着的高銘好像在無聲控訴陸家聞。
說秦楠口蜜腹劍、表裏不一,他陸家聞何嘗不是?用盡手段欺騙高銘,害慘了高銘。
陸家聞喉頭哽咽了下,嘴唇動了動,他想叫高銘的名字,可最終什麼都沒說,將臉別過去。
秦楠讓他當替身跟高銘結婚,不是因為什麼愛情,而是因為這樣方便自己去在背地裏玩陰謀耍手段,吞併高家的企業,秦楠利用他從高銘那裏得到了很多的好處,甚至重傷了高家的根基,差點讓高家一落千丈。
“現在親眼看到人了,放心了?”秦楠漫不經心地問。
“你說你沒有打他。”高銘反問,“那他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不老實的人總該給點教訓,高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
話還沒說完,秦楠就被一拳重重地打翻在地,高銘學過拳擊,知道怎麼樣打人最疼,他這一下直接打斷了秦楠的鼻樑骨,鮮血頓時流淌了出來,大團大團地滴地落在地。
陸家聞心裏爽的不行,暗自在心底叫好。
秦楠身後的人紛紛踏前一步要制住高銘,“都給我住手!”秦楠踉蹌了幾步,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陰惻惻地看着高銘,“高總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跟我談這筆生意了?”
“談。”高銘冷聲說,“現在可以‘公平’地談了。”
秦楠捂着鼻子不吭聲,顫抖着身體。
高銘解開袖扣,將襯衫袖子挽到手肘上,蹲下來,幫陸家聞解開手腕腳腕上的繩子,一雙眸子深沉如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沒有人敢阻止他的動作。
高銘問陸家聞:“疼嗎?堅持一下,馬上就好。”
陸家聞愣愣地看着高銘,他不太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
高銘的手盤繞上陸家聞的手,跟他十指相扣,修長的手指糾纏上來,高銘的手溫暖寬厚,與陸家聞的手指緊緊地貼合在一起,讓之前盤亘在他心底的浮躁與不安全都消散不見。
兩人坐在談判桌的對面,秦楠的鼻子做了臨時包紮,說:“高總,我手裏有你們高氏企業賄賂的證據,你手裏掌握着我們睿和的股份,我們以此來交換,一物換一物,絕對公平。”
“恐怕秦先生手裏的東西買不到睿和的股份。”高銘說。
“再加上一塊秦家的祖地。”
“祖地?秦先生指的是河東那塊地的話,它現在已經不姓秦了。”
高銘從不開玩笑,秦楠知道這一點,意識到自己最後一塊值錢的東西也被高銘吞掉了,秦楠臉色大變,頓時站了起來,拋卻了所有偽裝的風度,將桌子上的茶杯掃落在地,大聲吼道:“高銘你不要太過分!現在你們兩個都在我手裏!要命還是要股份?”
陸家聞的身體立刻繃緊,警惕地看着秦楠。如果發生了衝突,他說什麼也要護着高銘出去。
高銘頭也沒抬,桌子下的手掌握緊陸家聞的手,拇指輕輕地撫摸着陸家聞的手指,安撫了陸家聞的情緒。
陸家聞心尖一顫,大膽地收緊了跟高銘十指相扣的那隻手掌。
高銘說:“秦先生忘了一件事情。”
“什麼?”
“你忘了我們高家的出身。”
倉庫大門突然被撞開,無數的人紛紛闖了進來,將裏面的人團團圍住,陸家聞立刻站起來將高銘護在身後,兩人交握的手從來沒有分開過。
秦楠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驟然被扭轉了的局面,他不明白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地步,哀求地看着陸家聞:“哥,哥……”
“不要再叫我哥了,你不配。”陸家聞冷笑一聲,將腳邊的玻璃酒杯踢飛,酒杯撞在牆面上碎裂開來,清脆的聲音令秦楠陷入了徹底的絕望。
秦楠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獰笑,抓起桌面上的打火機,“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起死吧——”一點火苗亮起,秦楠拿着打火機撞進了汽油桶里。
大火蹭得一聲就蔓延起來,爆炸聲緊隨而至,熱浪翻湧將陸家聞的身體掀飛出去,火舌咆哮着將他們全部吞沒。
手心裏的手掌溫暖,直到最後也沒有鬆開。
腦海里的意識漸漸退去,陸家聞唯一的想法就是——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一定好好做人,對高銘好,再也不欺騙高銘。
***
“哎哎哎,李先生,我知道了,我一定把事情辦好,您放心,放心。”
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陸家聞費勁地睜開眼睛。
天才剛蒙蒙亮,外頭一點人聲都沒有,只有蛐蛐在沒完沒了地叫着。他頭有點疼,困得睜不開眼睛,腦子裏面亂呼呼的,跟一頭扎進了稀泥潭子一樣。
聽着外頭熟悉的聲音,陸家聞掙扎着要起來,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茶杯。
搪瓷的白杯子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極響,外面的咒罵聲緊跟而至:“小兔崽子,大早上有覺不睡,起來得瑟什麼,趕緊躺下睡。”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老舊水龍頭吱呀一聲,外頭人說,“今天我不在家,去隔壁找王奶奶蹭飯吃去,別亂碰液化氣,要我知道又闖禍了,打不死你!”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說話口音讓陸家聞一下子就從夢裏醒了過來。
這是陸連海啊,這是他爸啊!
“爸!”陸家聞激動地叫了一聲,陸連海從屋外探出個頭來,臉上一道細長的疤痕,白天看着不顯眼,晚上燈光一晃就有些嚇人,陸家聞原本是有些害怕他爸這個長相的,這時候看了只覺着親切得不得了,恨不得撲上去抱住猛親幾口。
他想不明白他爸怎麼會在這兒,難不成是死後在回憶過去?可低頭一看,他這具身體也縮小了,腦子裏面嗡得一聲,陸家聞明白過來了,他這是重生了!
現在的陸家聞約摸是六七歲的年紀,再一想當年的這個時候,陸家聞兩眼放光,樂得跟開了花似的,匆忙往炕下爬,可小身子被纏在毯子裏,腿短胳膊短的一時之間掙扎不出來。
操,這毯子怎麼就這麼煩!
陸家聞大叫:“爸你去哪兒,我也跟你去!”
“去車站接人去,大早上凍死你,你別來湊熱鬧,凈給我惹事。”
“我不!”陸家聞一下子從床上蹦了下來。
陸連海正站在門口換鞋,見陸家聞真跟出來了,問道:“怎麼今兒這麼有精神?真要去啊?”
“真的!”陸家聞連連點頭,麻利地套了衣服褲子,坐在地上穿鞋。
陸連海意外地看着自己兒子,平時這小子是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不起來,起來后還嚷嚷着要人家幫他穿衣服穿鞋,今天倒是利索,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新鮮勁兒。
不過小孩一會一個樣,要是半路上小兔崽子睡了陸連海也能扛着回來,沒捨得打擊兒子的積極性,陸連海只嚇唬他:“要是半路上給老子惹事,老子打得你屁股開花。”
“不惹事不惹事。”陸家聞喜滋滋地道,出門一把抓住了陸連海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
這時候,陸連海還活着,他的手也沒那麼蒼老,而是像是一個大山般的父親一樣,厚實而又溫暖。
他沒想到還有這份福氣,能再一次擁有陸連海的父愛。
這輩子,他再也不能犯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