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瀚霆,你傻站在此做甚?怎不先練着?”趙瀚霆擰着眉陷入沉思,卻聽身後有人喚他,回頭一望,便見喬煜的長子喬晉延着一身短打,正疑惑地望着他。
他尚未來得及回答,卻見喬晉延往前方跨出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小弓箭,“小叔叔的小弓箭怎掉落此處?”頓了頓便回過身來衝著他微微一笑,“小叔叔方才又來鬧你了?”
趙瀚霆搖搖頭,“不,方才是英……喬小姐與崢兒在此練箭,想來兩人離開時給忘了。”
“姑姑?”喬晉延望了望遠處箭靶上的羽箭,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那是姑姑射的?”
“……正是。”
“不可能吧?姑姑何時如此大失水準了?難道昨晚被小叔叔鬧得太厲害,休息不好,今日才失了手?”他皺眉道。
趙瀚霆望着他一臉的不可置信,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頓時便有了主意,一個可以讓他如前世那般去纏着英淇的主意。
他故作疑惑地問,“喬小姐一介女流能有此箭法確是不易,但也到不了……到不了讓你們一個兩個讚不絕口的地步吧?”
見他質疑自家姑姑,喬晉延有些不高興了,“我何曾打過誑語?姑姑、晉遠與我的箭法均是祖父親自所授,論拳腳功夫,姑姑自是不及我與晉遠,可若論箭法,她卻是我三人當中最出色的,便是祖父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趙瀚霆含笑望向他,並不表示意見。
喬晉延見他還是不太相信的模樣,不禁有些急了,“你可別小瞧我姑姑,她雖是女子,可自小卻是被祖父與爹爹二叔他們輪流抱着到軍營里的,祖父他們便是商議戰事也甚少避她,長年累月耳濡目染之下,姑姑又豈是尋常女子所能比擬的?徐州之戰當中,若非是她說服祖父調換將士,只怕未必能贏得如此漂亮!”
說到此處,喬晉延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壓低聲音又道,“此事你莫要向第三人說,祖父、爹爹與二叔都讓我絕不能外道的。”
喬正林臨時調換將士,也是有拼一把的念頭的,齊軍與徐州兵力差距並不算大,他本也是不贊同這般快便與徐州盧氏硬碰硬的,奈何主公興頭正盛,加之又聽了女兒一番勸說,這才默許了。
按原本的佈置,他其實也只得五成勝算,但聽了女兒頭頭是道地點出喬家軍及徐州諸位將領的長短處,有些細微隱蔽之處連他也不知道,更不必說對方不知從何處招攬而來的新將,可這一切,他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女兒居然一清二楚!
還有戰事起時諸將可能會發生的種種意外,事無巨細,她也一一指出,並給予了應對的計策,那種篤定的感覺,簡直就像、就像她曾經經歷過這樣一場戰事一般!
不提他心中如何震驚,只說聽了喬英淇那番‘田忌賽馬’的比擬,他便決定賭一把。只因女兒對諸將的優劣勢着實太過於了解,而他幾番追問之下均得不到答案,見女兒不願說,他也不願再逼,是以便叮囑兒子及孫兒萬萬不可外道。
徐州之戰?趙瀚霆腦中更覺混亂,英淇竟也參與了這場戰事,並且在其中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明明不是這樣的,上一世這個時候的英淇,每日主要便是照顧調皮的崢兒,偶或幫着兩位嫂嫂打理家中雜事,雖然也涉及軍中事,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內心的恐慌暫且壓下,勉強勾勾嘴角,衝著喬晉延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必是不會向第三人說的!”
見他應允了下來,喬晉延便也放心了,隨手從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長刀舞得呼呼生風,“來,昨日我向二叔學了一套刀法,今日便與你戰上一回,看看此刀法中用不中用!”
趙瀚霆打起精神拿過□□一揮,“好,便讓我試試你的本事!”
兩人同時大喝一聲,緊接着便是兵器相接的‘乒乒乓乓’響聲,諾大的練武場上,只見兩道身影你來我往纏鬥一處好不熱鬧。
***
“二公子,你要的名冊!”葛昆將手上的冊子遞過去。
趙瀚霆連忙接過打開,當那一個個熟悉的將領名字及他們在徐州之戰中所擔負的職責映進他眼中時,他終於恍然大悟,為何明明出戰的是同樣的人,前世今生的結局卻截然不同。
以我之長,攻彼之短,又豈會不勝!
這樣一番佈置,旁人或瞧不出什麼門道,可卻是瞞不過他,前世齊軍在徐州之戰中遭遇重創后,他也是反覆回顧分析每一回大大小小的對戰,敵我雙方每一位出戰的將領,分析他們或勝或敗的緣由,再從中吸取教訓。
而這份名冊上,齊軍安排出戰的將領共有十人,而他們對應的敵手,大多數有一方短處能被他們死死克制住,而餘下的,又多是打個平手,輸的也有,但與前面打勝的與打平手的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只是,不對勁,別的將領他便不說了,單徐州派出的那位冉姓將軍,此人是一年前被徐州大將鄧方招攬而至,換而言之,徐州之戰是他首次參與的戰事,英淇又是從何處得他的情況?
難道……難道她也是?
那個恐怖的念頭緩緩在腦海中浮現,他拚命將它壓回去,兩三下將名冊撕得粉碎,整個人顫抖着倒向床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是想得太多了,上蒼既然給他一個修正錯誤的機會,那必是憐憫他上一世錯失摯愛,今生,今生一定會還他一個美滿幸福。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英淇會與他一樣……
***
“是英淇小姐來了?我家小姐昨日還提起您呢,可巧今日就來了,英淇小姐這邊請!”引着喬英淇往後花園去尋楊佩芝的婢女笑容滿滿地道。
“佩芝姐姐可好?”
“小姐都好,就是時不時提起英淇小姐您,說您這一去明州,也不知道到時能不能趕得回來。”
“姐姐大喜之日,我哪有不趕回來之理!”喬英淇笑道。
“可不是,奴婢也是這般勸小姐的,英淇小姐,到了,小姐便在春芳亭裏頭,奴婢便不打擾兩位小姐聚舊了。”婢女伶俐地道。
喬英淇客氣地謝過她,目光落到不遠處涼亭中的纖細身影,一時有幾分失神。
上一世家人離去后,有兩個人一直給予她溫暖,一個便是太.祖高皇后,亦即如今的趙夫人,趙瀚霆生母;另一個便是楊佩芝,趙瀚楠的原配妻子。
或許她願意嫁入皇家,除了因為太.祖皇帝曾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外,還有這二人的原因所在吧。她與趙瀚霆成親后也是有過一段日子的和平共處的,即使她覺得這約莫着全是高皇后從中調和的結果。
她定定神,將所有的思緒斂起,漾起歡喜的笑意朝亭中的楊佩芝走去……
“姐姐讓我好找,竟一人躲在此處看風景!”
熟悉的輕笑聲從楊佩芝身後傳來,她驚喜交加地回過頭去,便見喬英淇含笑站在她眼前。
“英淇,你這壞丫頭可總算回來了,我以為你以後就呆在明州再不管我了呢!”她欣喜地拉着她的手嗔道。
“阿彌陀佛,你還怕以後沒人管你不成?”喬英淇笑嘻嘻地別有所指。
楊佩芝俏臉一紅,隨後輕啐道,“壞丫頭,就你嘴貧,回來好些日不曾來找我,如今一來便要取笑人,你別得意,將來有的是我報復的機會!”
喬英淇忙摟着她求饒,“好姐姐就饒了我這回吧,下回必是不敢了!”
“你好生求着,說不定我心裏一高興,便饒過你了!”楊佩芝故意板著臉,眼中卻是笑意盈盈。
兩人好一番笑鬧,期間又有婢女奉上茶點,直到周圍又只得她二人,楊佩芝才漸漸收起了笑容,“前些日只聽說主公舊傷複發,卻是不知如今可好了些?”
“爹爹去瞧過,大夫們也說了,不妨事,只要短期內不再輕易拉扯到傷處,好生休養一陣子便好了。”知道她關心,喬英淇也不瞞她。
“這就好,他、他也能放心些……”楊佩芝輕吁了口氣,說到那個‘他’時,臉上又爬滿了紅雲。
喬英淇‘噗嗤’一下便笑出聲來,“還未過門呢,便先擔心起這些了,待到半個月後嫁過去,每日憂心掛慮的豈不是更多?”
趙瀚楠與楊佩芝的親事定在半個月後,這也是她放下鳴風寨中庄馥妍之事趕回錦城之故,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會缺席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
“你又來!你若再這樣,我、我就不理你了!”楊佩芝被她打趣得羞赧難當,氣急地道。
“好好好,不說了,再不說了!”喬英淇忍着笑意保證。
良久,又聽楊佩芝蚊蚋般問,“你說,你說他、他可待我好么?就像、就像你爹爹待你娘親那般好……”
喬英淇一愣,而後含笑握着她的手,無比肯定地道,“會的,大公子,他一定會待你好,你們一定會成為世間上人人稱羨的眷侶的!”
謙王夫婦數十年如一日恩愛,這是前世人盡皆知的,今生也必會一樣,不,甚至比前世的他們更要圓滿,因為,她將會親手為他們掃除那些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