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0.5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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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離開后,趙瀚楠想了想,隨即亦抬腿往屋內去,離得近了,便聽到趙夫人語帶哽咽地喚着人事不知的趙瀚霆。

他怔怔地聽着,心裏是異常的沉重。

他竟不知,平日裏無論何時總是沉穩冷靜的弟弟,竟會用情深至此等地步。被心悅的女子當胸一劍,倒下的最後一刻,還要讓人抹去一切有可能給她帶來麻煩的痕迹。

生無可戀,他是想着臨死前盡最大的能力去護她萬全?

他緊緊地握緊雙手,不過須臾又鬆開,如此反覆,最終只是苦笑一聲。

***

“小姐,剛剛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只怕是不行了,如今城裏已有人家偷偷讓人準備白布,只等……”喬英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喬崢的背脊哄他入睡,流螢放輕腳步走至她的身邊,壓低聲音道。

手上動作一頓,她緩緩轉過頭來,臉上神色莫辯,只輕聲問,“可確切?”

“至少有七成是真的,若非情況不容樂觀,城裏那些大戶人家又豈敢……方才過來時,奴婢便見兩位將軍急匆匆地出了門,想必是往趙府去。”流螢回道。

見自家小姐低着頭一言不發,她輕咬了咬唇瓣,終是忍不住低低地問,“那日在霧雲山,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當日喬英淇昏迷被送回來,作為她的貼身婢女,她胸前那些痕迹又豈能瞞得過流螢,加之這段日子以來喬英淇人前不顯,人後卻是判若兩人,流螢幾度欲問個究竟,只又怕觸及她不好的回憶,是以一直拖至如今。

喬英淇依舊默不作聲,流螢暗暗嘆口氣,知道她這是不願意說了,也不多話,微微行了禮便要退出去,卻聽一陣有些許飄忽的聲音——

“趙瀚霆身上的劍傷,是我所刺。”

如同一個響雷在她腦子裏炸開,將正邁出數步的流螢炸愣在當場,良久,她才顫抖着回過身來,臉色發白,嗑嗑巴巴地問,“若、若是小、小姐所、所為,為何、為何至今均未有趙府中人前來問話?”

“我也不清楚……或是佩芝姐姐為我作了掩護,又或是主公他們只忙着救治趙瀚霆,一時無暇顧及追查真兇。”喬英淇一臉的茫然。

流螢嘴巴數度翕動,單憑一個楊佩芝,她是不相信能將此事掩過去的,畢竟,重傷的那個並非尋常人物,而是如今熾手可熱的趙二公子,趙重鵬最倚重的兒子。至於無暇追查真兇就更不可能了,諾大一個趙府,諾大一個錦城,難道連派去追查刺客的人手都抽不出來?

只是,這些疑惑她卻不敢言明,她更是深信,以自家小姐的聰慧,只要她稍想一想,便也能明白這當中的不合理。如今細想,她頓時便明白為何當日趙府之人送小姐歸來時,會特意向夫人言明小姐是被刺客襲擊昏迷,這些話,想來必是趙大少夫人楊佩芝特意吩咐過的,為的只是與小姐統一口徑,也算是免了將軍府長輩對小姐的詢問。

望着又再沉默地背對着自己的喬英淇,她暗地嘆息一聲,也不敢再多問,心情沉重地出了房門。

喬英淇輕柔地為小喬崢掖了掖被角,見小傢伙睡得臉蛋紅撲撲甚是可人,忍不住低下頭去在他臉上親了親,惹來小傢伙不滿地咂了咂嘴巴。

她微微一笑,良久后,笑容漸漸斂起。

不管是何人在背後助她,她至今能好端端地留在家中,不過是因為趙瀚霆如今還活着,一旦趙瀚霆傷重不治,以趙重鵬的心性,必會不顧一切徹查,到時,所有的謊言均會不攻自破。

這段日子她想了許多,也想過萬一趙瀚霆果真死在她的手上,她該如何盡最大的努力以不連累家人。其實,左不過一命償一命罷了,她只是有些遺憾,不能再侍奉父母,也不能看着幼弟長大成人。

她緩步行至窗畔,怔怔地看着窗外景緻出起神來。今生睜開眼睛那一刻,便對上弟弟喬崢肉肉的小臉,那一刻,她是充滿了感激的,不管上一世如何,今生能有機會彌補前生的遺憾,她又怎不欣喜。

她本是想着避免了父兄侄兒的死劫,護着崢兒在身邊平安長大,盡最大的努力讓楊佩芝與趙瀚楠過得更加圓滿,然後聽由父母親人為她擇一良人,自此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可她萬萬想不到的便是趙瀚霆竟然也如她一般,有着上一世的那些經歷,不但如此,還向她說出關於愛的話來。

愛?什麼是愛?她早已分不清,也不願再去觸碰,上一世,她幾乎用了一輩子去愛,可最終得到了什麼?她不想去怨,不想去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要去喜歡他,是她要將自己的心捧到他的跟前,是她明知他心有所屬卻仍不想方設法毀去心中那一份愛。

她低低地嘆息一聲,微仰着頭,將眼中閃閃的淚意壓下去。

又過得數日,趙瀚霆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並且氣息漸弱,趙夫人日日以淚洗面,在戰場上歷經生死的趙重鵬,望着床上無半點生氣的兒子,也不禁濕了眼眶,整個趙府,被一股悲傷的氣息所籠罩着。

趙瀚楠定定地凝望着胞弟,許久之後,微微揮手,讓屋內侍候的下人退下。

他緩緩走到床榻邊,彎下身去,湊到一動不動如同死去的趙瀚霆耳邊,極輕極堅定地道,“瀚霆,你若就此死去,父親是絕不會輕易放過喬英淇的,喬府與趙府誓必生嫌隙。”

他頓了頓,放緩語速又道,“故而,你絕不能死,至少,不能就這般死在你最愛的女子手上!”

一語既了,他緊緊地盯着趙瀚霆的臉龐,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男子依舊不動如山,他皺了皺眉,暗暗思忖着莫非自己下的這劑葯不夠猛?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外頭響起,也打消了他再試一遍的念頭,回頭一望,便見臉色蒼白的趙夫人扶着青芍的手走了進來,他連忙迎上前去,“娘,您怎不多歇息一會兒?這裏有孩兒在呢。”

“瀚霆如今這般模樣,你讓娘如何能安心歇息?”趙夫人嗚咽着道。

“瀚楠,你告訴娘,你弟弟身上的傷,確是那名黑衣人所傷?若果真是他所傷,瀚霆為何竟會有生無可戀這般、這般……”半晌后,趙夫人輕撫着次子的臉龐,語氣帶着些許冷厲。

趙瀚楠心口一突,暗道不好。

他就知道母親聽了大夫那番‘不願醒來’之話后,早晚有一日會生出疑心,哪怕他事後已經千叮萬囑讓大夫切莫再提,可依舊於事無補。

胞弟受傷那一日,妻子楊佩芝惶惶不安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便使他生出了懷疑。只可惜當他問起時,楊佩芝卻或是左顧言他,又或是吱吱唔唔搪塞過去,總是不肯直言相告。

身為她的枕邊人,他又豈會不清楚自己的妻子是個怎樣的人,能讓她這般異常,卻又要隱瞞着自己,此事必定極為重要,並且或多或少與他有關,稍一聯想胞弟的受傷,以及喬家小姐的昏迷,他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為著此事,他還專門去尋了第一個發現趙瀚霆受傷的葛昆,恩威並重,終是使得葛昆從實招來。聽到胞弟重傷后仍不忘叮囑下屬抹去喬英淇的一切痕迹,他又氣又恨又是難過,本是打算親自到喬家去問個清楚,可葛昆卻跪地懇求,只道這一切是二公子的吩咐,也是他的心愿。

想到同樣在為喬英淇打掩護的妻子楊佩芝,又憶起弟弟對喬英淇的一番深情,他終是長嘆一聲,不得不同樣加入了掩護的行列,將一切推給了那名死去的黑衣男子。

如今趙夫人突然問起,不得不說,確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母親雖是女流之輩,但卻非愚蠢之人,只怕心裏或多或少也有了想法。

看在將軍府與趙府的情誼上,她或許可能會寬恕傷她兒子之人,可卻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殺了她的兒子之人!

“娘,瀚霆身……”趙瀚楠硬着頭皮應付,一語未了,卻突然聽青芍驚喜的叫聲,“夫人,夫人,您看,您快看,二公子、二公子動了。”

趙夫人一聽,再無暇理會他,倏地轉過身去,壓着呯呯直跳的心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在趙瀚霆的臉上……

***

趙瀚霆的蘇醒,一洗這些日子趙府的陰沉,趙夫人更是將府里諸事直接扔給兒媳婦楊佩芝,每日一心一意地照顧著兒子。

這日,見天色已不早,趙夫人細細地叮囑了趙瀚霆幾句,又吩咐葛昆好生侍候,這才帶着青芍離開。

直到關門聲響起,趙瀚霆緩緩抬手,輕輕地按在傷口處。一陣痛楚襲來,他原本便有些蒼白的臉色又再白了幾分。

“二公子,這……”葛昆見狀大驚,忙上前阻止,話音未落,便見趙瀚霆起身,扯過架子上的衣裳動作遲緩地要穿上。

“更衣!”他又是一驚,還來不及詢問,趙瀚霆淡淡的吩咐便已落下。

“二公子,您身上還有傷,得好生歇息,加上如今天色……”見他這副分明是想要外出的模樣,葛昆頭疼不已。

“更衣!”這一回,卻已是含了些許不悅。

葛昆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再勸也無用,只能盼着主子不會走得太遠,還有便是,夫人及府里眾人不會發現,否則,他只怕會被夫人揭下一層皮來。

而另一邊,喬英淇應柳祥均之邀,與他在城外離柳宅不遠的林間相見。

自那一日後,這還是她頭一回見柳祥均,見往日如暖陽一般溫厚男子,如今卻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她不禁心口一痛,“你……”

突然伸過來的健臂,用力將她扯落一個寬厚的懷抱,她怔了怔,片刻之後,緩緩地抬起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身。抱着她的男子似是僵了僵,隨即摟得她更緊,片刻之後,有溫熱的水滴滴落她領子裏。

她沉默地輕輕撫着他的背脊,任由他發泄內心的悲戚。雲氏早已入土為安,柳宅如今只剩他一人,看着屋內熟悉的一幕幕,憶起逝去的慈母,怎不令人心傷!

良久,她的耳畔響起男子沙啞低沉的聲音,“……英淇,對不住,我要離開了。”

喬英淇一怔,想要推開他問個究竟,哪想到對方卻將她抱得更緊,她不得已,只能任由着抱着自己,“離開?你要去哪?”

“去我應該去的地方,為我娘討個公道!”

***

“二公子,此處風大,還是回去吧!”葛昆望望前方相擁的兩人,又看看臉色越來越白的主子,終忍不住勸道。

趙瀚霆卻不理會他,目光仍是緊緊地鎖在被柳祥均摟在懷中的喬英淇身上,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及衣袂拂動的細響聲,他茫然地望着,心裏空落落得難受,卻又有一絲異樣的釋然。

夢裏前塵事,他終於明白,今生他唯一為她做的,便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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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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