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6.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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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

雲氏躺着拐角處的牆腳下,感覺身體上的血一點一點流逝,冰冷漸漸滲透體內每一處角落。她極力睜大眼睛,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心裏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雖然方式出乎她的意料,但這樣的結果還是早有預感的。壽數不長,早在一年之前她便清楚,自己能陪在兒子身邊的時日不多了,能撐到現今已是上蒼的恩賜,她只是有些遺憾,遺憾不能看着她的均兒將他心愛的女子娶進門來,看着他們夫妻舉案齊眉,幸福度日。

一陣打鬥聲在她耳邊響着,片刻,一個溫暖厚實的大掌輕輕地撫着她的臉龐,將她嘴角處滲着的鮮血拭去,不一會的功夫,她便感覺自己被人緊緊地抱入一個有些久遠的熟悉懷抱中。

“婧娘……對不住,我來晚了。”

婧娘,誰在喊她,誰在喊婧娘?

她掙扎着努力要將摟着她的人看清,漸漸的,一張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臉龐浮現她眼前,歡喜的淺笑緩緩綻放在她的唇畔,“夫君,是你嗎?”

抱着她的男子身體微僵,半晌,啞聲應道,“……是我,婧娘,是我。”

“你回來了?真好……”喃喃的欣慰低語,戳痛了男子的心,摟着她的手不停地顫抖,卻聽雲氏又再道,“你可見到均兒了?均兒是咱們的兒子,你說過的,要我為你生一個兒子,他如今長大了,長得很像你,你可喜歡?”

“喜歡,婧娘,我很喜歡,你把他教得很好,他很能幹、很聰明,也很孝順……”男子將臉龐貼着她的,哽聲道。

“……他快要娶親了,娶的是他心愛的姑娘,將來,他必會待自己的妻子很好很好,就如當初你待我一般。”雲氏氣息漸弱,臉上卻是溫柔的淺淺笑容。

“不,婧娘,我待你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男子終忍不住潸然淚下,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地砸到她的臉上。

“……下雨了,夫君,又下雨了……”雲氏神志渙散,聲音越來越弱,蒼白的臉龐上儘是夢幻般的美好甜蜜笑容。

那一年的下雨天,將他帶入她的生命,也正是這樣的下雨天,她含淚默默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她的人生最快活最幸福的時光,是那個下雨天帶給她。

她彷彿又看到,他站在滿地泥濘中朝自己伸出手,她的手緩緩地抬起,似是要伸出去,一寸,一寸,再一寸,最終,縴手陡然無力掉落……

“婧娘、婧娘……”男子伏到她的耳邊一聲又一聲地呼喚,眼淚止不住地掉落。

他想不到,多年後的重逢,竟是永別!

“……主上,夫人,已經去了。”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的黑衣男子,走過來探了探雲氏的脈搏,輕聲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便是寒光一閃,男子猶未反應,已有另兩名黑衣男子提刀擋住砍過來的刀鋒。

“住手,莫要傷他!”正抱着雲氏的男子應聲回頭,見手下正與一名年輕人纏鬥一起,立即制止道。

對方既已停手,柳祥均也不欲多作糾纏,提着滴着血的刀直朝男子奔去,直到見到他懷中血跡斑斑的雲氏,大刀‘哐當’的一聲掉落在地。

“娘!”他撲過去將雲氏奪進懷中,顫抖着去探她的鼻端,像是不敢相信般,又哆哆嗦嗦地去試她的脈搏……

“你娘她,去了……”沙啞的中年男子聲在他身邊響起,他悲憤地回過頭來,卻在對上一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龐時愣住了。

“你、你是誰?”

“……我,是你爹。”男子沉默了半晌,終是低低地應道。

“我爹?”柳祥均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目光落到倒在地上的一名黑衣人的屍體,再看看護衛在‘他爹’身邊的那幾人,片刻之後,咬牙切齒地質問,“今日此劫,可是你帶來的?你既離開了二十年,為何又要回來擾亂我們母子的生活?!我沒有爹,你給我滾!”

言畢,將已無氣息的雲氏抱起,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主上,少主他……”

“罷了,讓他們母子倆好好獃一陣子,你帶些人手暗中保護着,若再有不怕死的來,格殺勿論!”

鎮外一處樹林當中,披着黑斗蓬的男子盯着跪在地下的下屬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說,失手了?”

“是,屬下幾人圍攻那柳祥均,本是快要得手,可突然卻凌空殺出幾人,將屬下等殺了個措手不及,屬下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其他諸人已盡數被殺,屬下懷疑,是、是主上……”

‘噗’的一下鮮血四濺聲,男子話音未落,喉嚨已被人割掉,高大的身影‘轟’的一下倒了下去。

“他們既已經死了,那你也沒必要再活着,去陪着他們吧!”斗蓬男子冷笑一聲,將刀插回鞘中,半晌之後皺了皺眉,嘆息着自言自語,“他們既已經來了,再糾纏下去只怕會給她帶來麻煩,柳祥均,命可真大!”

***

“派出去查探柳家母子的人發來密函詢問,除了他們一行,二公子可有另派了人去?他們在查探過程當中發現了另一幫人。”葛昆在門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推門而入,朝背着手臨窗而立的趙瀚霆道。

自那日從喬府回來后,二公子整個人愈發陰沉,便是他這個侍候他多年之人,也輕易不敢接近。

趙瀚霆緩緩轉身,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我到底派了幾批人出去,難道你竟會不知?這種事還需要來問我?”

葛昆臉上一僵,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幾日無論他向他回稟什麼,他都是用這種冷得凍死的語調,配上或尖或狠的話語,若雖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些,只怕早就倒地不起了。

“……是,是屬下的錯。”他不敢反駁,低着頭老實認錯,正要靜悄悄地退出去,又聽趙瀚霆問,“可知道另一撥在查探柳家母子的是什麼人?”

“暫且未探明對方身份,只知道是從南邊一帶來的,屬下已經着人去查了。”

“嗯。”趙瀚霆再不看他,又再望向窗外。

翌日一早,喬英淇正哄着小喬崢用膳,便見流螢急匆匆地從外頭走了進來,不待她問,便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小姐,柳將軍家裏出事了,柳夫人昨夜被刺身亡。”

“什麼?!”喬英淇大驚失色,連忙將手中的瓷碗塞到一邊候着的侍女手上,隨意哄了幼弟幾句,便急步往門外走去。

“可知是何人所為?”一面走,她一面問身邊的流螢。

“暫不清楚,如今消息也未外傳,奴婢是今日一早從柳家經過時察覺有異,進門去才知道出了事,柳將軍昨夜也遇襲,身上受了些傷,所幸並不重,只柳夫人……”

喬英淇心急如焚,飛身奪過門外侍衛手中的韁繩,縱身上馬,直往城門疾馳而去。

一路策馬狂奔,直到柳家那間新修整過不久的屋子出現在視線內,她方勒住韁繩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地推開了柳家大門,逕自進了雲氏屋內。

進得門內便見柳祥均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躺在床上已無氣息的雲氏,她一下便止了腳步,半晌,邁開步子緩緩地來到他的身邊。

看着柳祥均身上血跡斑斑的衣裳,又望望神色安祥仿如沉睡的雲氏,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地滾落下來。

“讓我瞧瞧你的傷口可好?”良久,她哽聲詢問。

“不妨事的,都是小傷。”

喬英淇不信,固執地脫下他的上衣,直到那深深的刀傷映入眼內,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下手如此狠,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她咬着牙,也不理會他的掙扎,動作麻利地為他處理傷口,又強迫他換上乾淨的衣裳,這途中,柳祥均始終一言不發,也不再掙扎,任由她擺弄着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對上她的視線,大手撫着她的臉龐,啞聲道,“英淇,我娘是那樣的善良,從不曾做過壞事,為什麼上蒼待她如此不公?”

喬英淇張張嘴欲說些話安慰他,卻感喉嚨像是被東西堵住了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柳祥均也不在意,鬆開輕撫她臉龐的手,又再怔怔地望向床榻上的雲氏,一動也不動。

喬英淇抹了一把眼淚,努力壓下心中沉痛,正要說幾句話安慰安慰他,腦子裏像是有道光一閃而過,緊接着一個殺氣騰騰的瘋狂聲音在她耳畔迴響——

“……不管哪一個,若你敢嫁他,我便屠他滿門!”

血泊中的雲氏、死裏逃生的柳祥均,柳家母子昨夜的遭遇像是有意識一般,一幕又一幕地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里閃現。

袖中雙手漸漸攥緊,牙關死死地咬着,難道是他?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做的?

‘屠他滿門,屠他滿門,屠他滿門……’那四個字如同咒語一般,一聲響似一聲,她再也忍不住,‘噔’的一下衝出門外,飛身上馬,隨着駿馬的一聲長嘶,她整個人已策馬衝出很遠……

她要去問個清楚,問問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若是,她、她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定是要為柳家母子討回公道!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徹一路,最終在趙府大門前止住,喬英淇高高坐在馬上,盯着門外護衛厲聲問,“趙瀚霆可在?”

年輕的護衛見是她,也不敢多話,遂結結巴巴地回道,“二、二公子護送夫人與少夫人她、她們到、到霧、霧雲山、山的莊子去、去了。”

話音剛落,便見對方調轉馬頭,用力一夾馬肚子,駿馬揚蹄疾馳而去,揚起的灰塵撲了他滿臉。

他被嗆了幾口,連連咳嗽幾聲,半晌后,才撓撓耳根,對喬家小姐這來去匆匆的一幕感到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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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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