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爹,這不怪我,全是晉遠的錯,誰讓他突然碰了我一下,我一時拿不住,箭就飛出去了。”清脆悅耳的年輕女子聲飽含着無辜,卻如一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開。
英淇,是英淇的聲音……
“姑姑……”喬晉遠可憐兮兮地摸摸鼻子,委屈地瞥了一旁的無良長輩一眼,敢怒不敢言。
他什麼時候碰了她一下?況且,就算是碰了一下,她若不將箭搭到弓上的話,那箭能飛得出去?
喬英淇卻不理會他,只對上父兄不贊同的眼神,眨巴眨巴水靈靈的一雙眼眸,表情無辜至極。
“爹!”聽到響動的小喬崢回頭一看,便見爹爹喬正林挺拔的身影,一下便扔掉手上的小弓小箭,蹦蹦跳跳地朝喬正林撲過來。
正沉着臉教訓女兒的喬正林聽到這一聲奶聲奶氣的呼喚,臉色不自覺地緩和下來,伸手摸摸抱着他的腿撒嬌的幼子的小腦袋,“崢兒聽話,先鬆開爹爹。”
小喬崢嘟着小嘴有些不高興,但仍是糯糯地應道,“……好。”
“小叔叔……”喬晉遠蹲下身子笑嘻嘻地戳了戳他肉肉的小臉蛋,惹得小傢伙揮動小手‘啪’的一下拍開他,氣嘟嘟地罵道,“壞侄侄!”
喬晉遠笑嘻嘻的也不惱,對自己有這麼一個奶娃娃小叔叔,他雖然很是無奈,但經過了這麼多年也漸漸習慣了。他爹和伯父都不在意自己弟弟的年紀足以當他們的孫子,他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喬正林安撫過幼子,又回頭瞪了方才差點一箭射中趙瀚霆的女兒喬英淇一眼,這才朝不遠處獃獃站着不知反應的趙瀚霆走去,“二公子恕罪,小女頑劣不知輕重,驚擾了二公子,實在是罪過。”
哪知趙瀚霆卻似聽不到一般,仍是愣愣地站着,雙目定定地直視前方。
喬正林心中不解,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卻是落到了女兒喬英淇身上,他也不欲多想,又再瞪了她一眼,沉聲斥道,“還不過來向二公子賠禮道歉?”
喬英淇將手上的長弓交給身邊的侄兒喬晉遠,朝着不遠處站着一動也不動的趙瀚霆緩緩走過去,直到離得他不過一丈遠,這才行禮道,“英淇魯莽,二公子大人大量,必是不會與我一介小女子計較……”
袖中雙手死死地攥着,她每向自己走一步,就像是一記重鎚敲在他心上,彷彿過了兩輩子之久,他終於又再見到了朝思暮想之人。
他痴痴地望着眼前人,右手緩緩動了動,一點一點抬起朝她伸去……
“二公子!”突如其來的一記重重的呼喚,瞬間便讓他回過了神,也讓他記起現今身在何處,他緊緊將探出去的右手握成拳,一點一點收了回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勉強揚起一絲笑容啞聲道,“……喬小姐不必如此,這、這不算什麼。”
始終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的喬磊,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了起來,二公子這是……若他沒有記錯,今日應該是他頭一回見英淇,為何卻表現得如此、如此奇怪?
喬英淇又再向他行禮,“多謝二公子不怪之恩。”言畢也不再看他,轉過身朝沉着臉的喬正林與沉默的兄長喬磊道,“爹,二哥,我先去見娘了,崢兒,可要與姐姐一起?”最後一句,卻是沖鼓腮幫子一臉不高興的小喬崢所說。
“不,崢兒要和爹爹一起!”小喬崢‘噔噔噔’地邁開小短腿跑到喬正林身邊,摟着他的腿不住地搖頭。
喬正林無暇理會他,只安撫性輕拍他的背脊,雖心中也不解女兒今日這番魯莽舉動,但見當事人都不見怪了,他也只能無奈向她擺擺手,“去吧去吧!”
喬磊也沖她點點頭,“你先過去,二哥隨後便到!”
“祖父,孫兒也去向祖母請安。”喬晉遠逗了小喬崢一會,見她要去見喬夫人,亦跟着道。
姑侄二人一前一後地離開,渾然不覺身後那複雜迷戀的目光。
“姑姑,你說那位趙二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對你……”喬晉遠小跑幾步追上喬英淇,湊到她身邊笑嘻嘻地別有所指地道。
喬英淇瞪了他一眼,然後一巴掌拍到他後腦勺,“你這腦袋瓜子平日總是胡思亂想些什麼?若有空,怎不多看看兵書?小心你爹哪日又要考你!”
喬晉遠苦哈哈地摸着被拍疼的後腦勺,嘀咕道,“哪有胡思亂想,你也不瞧瞧他那神情,分明就是……”
“你還說?”又是一記瞪視,瞬間便讓他閉了嘴。
不過片刻,喬晉遠又賊兮兮地湊到她身邊道,“姑姑,你方才那一箭是故意的吧?怎麼好端端的就技癢了?平日除了固定練箭的那段時間,你是輕易不碰弓箭的。”
“況且……練箭場上那麼多靶子,你怎的就偏偏挑中二公子身後那一個?他那麼一個大活人杵在那兒,難道你會瞧不見?姑姑,看來你很不喜歡那位趙二公子呢!”
喬英淇足下步子一頓,隨即沒好氣地颳了他一眼,“再敢胡言亂語,你瞧我饒不饒你!”一面說,還一面做了個要打他的姿勢,嚇得喬晉遠‘噔噔噔’地跳出幾丈,頭也不敢回地往前跑去。
望着前方一溜煙跑開的二侄兒,一絲歡喜的笑容漸漸漾於她的唇畔。
真好,她最親的這些人都還好好地活着,未來也一定會陪在她的身邊,前世那些悲劇必不會再出現。
想到半年前結束的那一場大戰,她不禁抿抿嘴,隨即徹底鬆了口氣,前世取了爹爹性命的那人,如今反死在爹爹槍下,換句話說,爹爹與大哥二哥他們的死劫已過,至於在戰場受了傷的未來太.祖皇帝……讓他吃上這麼一虧受受挫,也讓他好好冷靜一番,免得被近些年接二連三的勝利沖昏了頭,又再犯下如前世那樣的大錯。
前世若非他過於自負,一意孤行不聽勸告,硬是要向徐州出兵,爹爹與兄長侄兒又何至於白白丟了性命。憶起前世為救太.祖皇帝而中箭身亡的爹爹,她仍覺心口一陣陣揪痛。
闔上眼眸深深地平復一下內心凌亂的思緒,再睜開眼斂時,眼中已是一片清白。
都過去了,今生再不會是前世那樣的結局!
“……你說那位趙二公子,是不是對你?”方才侄兒喬晉遠的戲言又再響於耳畔,讓她的腳步不禁一頓,而後嗤笑一聲。
趙瀚霆對她?他們是相看兩相厭的一對怨侶,有過前世,但再不會有今生,今生她是喬小姐,未來也會灌上另一位男子的姓氏,但是,絕不會是“趙”,而她,也再不會是喬皇后。
前世的喬皇后已成過眼煙雲,今生的喬英淇,絕不會走回頭路!
“姑姑,你怎麼走得這般慢啊?祖母她們在等你呢!”走出老遠的喬晉遠不見她跟上來,疑惑地停下了腳步回頭叫。
“哎,來了來了!”笑着應了他一句,她隨即加快了腳步。
***
“父親受傷了?傷在何處?嚴重不嚴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的趙瀚霆,乍一聽到父親受傷的消息,心中大驚。
“主公這是舊傷複發……”喬正林沉聲道。
他腦中更覺混亂,已是有些想不起前世的父親是否也有過舊傷複發的時候,只如今也來不及再想,他胡亂地說了幾句,隨即告辭急匆匆地離去了。
憑着記憶回到了此時的趙府,一進門便見幾名軍醫背着藥箱迎面走來,那幾人見是他,連忙行禮,“見過二公子!”
“父親怎樣了?”趙瀚霆焦急地問。
“回二公子,主公肩上的傷是被拉扯到才裂了開來,雖得再休養一段日子方能康復,方才已換了葯,如今正由夫人照顧着歇息。”當中最年長的一名軍醫稟道。
一聽母親正照顧着父親,他的腳步不由便停了下來,頓了片刻又再加快腳步往正院方向而去。
“瀚霆!”正要推門而入,卻被人叫住了,他回頭一望,見是着一襲青色衣袍的溫文男子,呼吸不由得一頓,“大哥!”
來人正是前世被他囚在大明山的嫡親兄長趙瀚楠。
“父親剛睡下,母親正照顧着,現不宜進去打擾。”趙瀚楠不曾察覺他的異樣,只低聲道,清冽柔和的嗓音正如他整個人。
“父親他……”接二連三地見到前世他虧欠的人,他只覺得心中又痛又酸又難受。
趙瀚楠嘆了口氣,“是在徐州之戰中傷到的左肩……”
“什麼?徐州之戰?什麼徐州之戰?”趙瀚霆大驚,不可置信地抓着他的手臂,臉色發白。
“是啊,徐州之戰,半年前的徐州之戰,父親與喬老將軍父子出兵徐州,徐州大將鄧方被喬老將軍斬於馬下,盧妥明殺盡府中姬妾兒女后自盡而亡,徐州已落入我方之手。”趙瀚楠意外他這般反應,但仍是老老實實地為他解答。
趙瀚霆只覺頭痛欲裂,不過短短半日,他先是接受自己重活一回的現實,而後見到了前世毒死他的兇手喬崢,接着便是喬家父子,還有他魂牽夢縈的英淇。
本以為既然重來一回,那今生諸事走勢應與前世無二,但如今猛然發覺,有些事竟是與前世截然相反。
包括徐州之戰提前到來,包括徐州大將鄧方死於喬正林之手,還包括喬正林父子祖孫平安歸來……
到底是從哪裏出現了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