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風徐徐而至,拂走園中仍籠罩着的悶熱,帶來陣陣舒爽的涼意。
曹定昭緩步慢行,神思有些許恍惚。曾經有一個人,最愛在這樣的夜晚纏他,嬌聲軟語地讓他陪她到園裏閑步盛涼,讓白日裏已十分疲累的他煩不勝煩,最後只能恨恨地堵住她的嘴,將她親得暈暈乎乎不知南北。
而他看着她那既嬌且媚的惑人模樣,便覺滿身疲倦徹底消散,心情愉悅地牽着酡紅着一張俏臉的她,踏着月色漫步園中,偶爾回頭望着她羞答答的可人模樣,總會按耐不住摟過她避到無人之處肆意地親她,然後便會極快地半抱半牽着她回寢間,花上一整晚去品嘗僅屬於他的那份嬌媚。
芙蓉帳暖*短,世間女子千千萬萬,比她美的、比她嬌的、比她媚的比比皆是,可卻獨獨她一人,能輕易讓他失控。
可是,曾經最愛纏他的那人,如今卻視他如惡鬼,避他如蛇蠍。更甚者,若她神智清醒,必是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可他不怕,總歸這輩子她只能是他的,也只能陪在他的身邊,無論以何種方式!從當年她纏上自己的那刻起,兩人間的羈絆便已經被牽扯上。
若他們不曾相遇,他許是永遠也不會知道害了父母性命的會是何人;若他們不曾相遇,他會依從父母與義父義母當年的約定,與素棠妹妹成親,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平凡夫妻,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會有那些愛與恨的糾纏。
可是他遇到了她,哪怕明知自己早有婚約,也依然不由自主地對她動了心。他努力壓抑着那絲心動,一次又一次冷言冷語打擊她,只為了讓她知難而退,可那樣一個明媚又固執的女子,永遠比他要勇敢。
他只是想不到,想不到自己與她的感情糾纏,會給義父一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父母生他,義父義母養他,素棠妹妹更是他指腹為婚的未過門妻子。可世間上就是會有那樣的人,為了讓女兒得償所願,不惜親自出手為她掃除所有障礙,哪怕那些‘障礙’是何等的無辜,與他更是素無恩怨……
他永遠無法忘記,當他偶爾得知義父一家並非死於意外,而是劉遠鄯派人所殺時,心中那排山倒海般的悲憤。而緊接着他派出去查父母當年身亡真相的人回來……
兩番打擊之下,所有的仇恨與憤怒便燃至頂點,將他心中那些愛徹底埋葬。
他們這一生已經說不上是誰欠了誰,誰負了誰,隔着重重的仇恨,便如隔着千山萬水,她走不來,他過不去,唯有如此了此殘生。
方才那一番試探的結果,不得不說他是鬆了口氣的,起碼又多了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她真的是忘記了所有人,忘記了所有事。忘記了便不會痛苦,忘記了便能留在他的身邊。
***
喬英淇與趙瀚霆等人繼續在京州逗留了數日,也利用這幾日的時間查探曹定昭走後京州的守衛情況,發覺曹定昭其實還是留了不少人在京州,也不知是一時半刻無法轉移大部分,還是原就打算將這些人留下。
“既然曹定昭他們都已不在京州,咱們也還是先回錦城,將代王府財寶一事稟報父親與喬將軍他們,看看他們的打算,你覺得如何?”趁着這日喬英淇沒有再外出,趙瀚霆便將他的計劃道出。
喬英淇想了想,也覺得可行,遂回道,“如此也好,曹定昭屯兵龔州,對明州來說是個很大的威脅,絕不能掉以輕心!”
京州城中早已沒了她關心之人,再留在此處也無甚意思,她離家兩個多月,也是時候該回去了,再遲些說不得爹爹就會派人來捉了。
見她應允自己的提議,趙瀚霆不禁歡喜地笑了起來,心中頓時又充滿了動力。雖然如今的英淇有着曾經的那些記憶,可他卻不再是前生那個會傷害她的趙瀚霆,只要他徹底埋葬過去,一心一意地待她好,總有一日她會再度接受自己的!
察覺他的笑容,喬英淇頗有些不解,她到底是說了什麼讓他愉悅的話了?可也只是這般稍稍疑惑便拋開了,不說回家不覺得,一說起了回去,她便發覺自己很是想念家中親人,只恨不得立即便啟程歸去。
這兩個多月里,不知崢兒可又長高了些?爹爹與兄長他們軍務可繁忙?娘親身子可好了些?致延與致遠兩個每日裏可有勤奮練武?還有嫂嫂們……
“既如此,那咱們便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便啟程返回錦城!”歸心似箭,她一錘定音地道。
趙瀚霆又哪會駁她的意,自是連連點頭,“好!”
兩人既說好,便各自散去收拾,只待明日一早便出發。
快馬加鞭地返回錦城,剛進了城門,喬英淇胡亂地向他告辭,也不待他反應便催着馬直奔將軍府方向而去,只留下望着她揚長而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的趙瀚霆。
回來的路上,她雖依然不怎麼願意與他多說話,但至少比早前那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里的態度好了許多,這雖然只是極小的改變,可卻給了他更大的希望,讓他覺得未來的路其實也不是那麼難走。
“二公子,該回府了,主公與夫人都在等着呢!”見他愣愣地望着人家姑娘的背影,葛昆暗暗嘆了口氣,這一路上他便是再蠢再笨,也察覺了二公子對喬家小姐的那點心思,只可惜喬小姐看來卻對他並無情意。
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二公子努力一把也未嘗不能抱得美人歸,可喬家這位卻是懸了,那是個不遜男兒的巾幗女子,極有主見,又習得一身好武藝,喬老將軍父子幾人又疼得很……
活到這般歲數,頭一回見自家公子開竅,卻偏偏看中了一個最難辦的……不過,稍想一想又覺得公子會看中喬小姐真真是情理當中,放眼整個錦城,也只有喬小姐符合那‘與他並肩’的要求。
趙瀚霆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淡淡地應了一聲便策馬回了府。
到了家中先換上乾淨衣物,他便到了父親趙重鵬的書房,將在京州發生的一切如實稟報,末了還呈上含碧給他畫的血地圖。
趙重鵬又驚又喜,“若果能得到此寶,真真是天佑我趙氏!”
頓了頓又道,“此事待為父與正林他們商議過後再作安排,自你離家后,你母親平日念得緊,你還是先去看看她。”
趙瀚霆點頭稱是,起身行了禮便出了房門,逕自往後院而去。
進了垂花門,又沿着抄手游廊走了片刻,迎面便見一男一女兩人從正院大門出來,他定睛細看,認出是兄長趙瀚楠與他的新婚妻子楊佩芝。
腳步不自覺地頓了一下,他垂眸掩飾眼中情緒,這樣一對眷侶迎面而來,這樣的一幕,與前生他在世的最後那兩年往大明山所見何其相似。
而大嫂楊佩芝,更是從不曾給過他好臉色,那一聲聲的悲慟指控與質問更是像入骨利箭直往他身上刺,前生的楊佩芝,知道太多他所犯下的蠢事,以致今生他每回見到她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瀚霆,你回來了?母親剛還念叨着你呢,趕緊進去。”見弟弟歸來,趙瀚楠笑着招呼。
“大哥。”趙瀚霆斂下思緒上前見禮,末了微頓須臾又低聲向楊佩芝行禮道,“大嫂。”
楊佩芝連忙還禮,“二弟。”
“自家人何需多禮,快進去吧,免得母親挂念。”趙瀚楠拍拍他的肩膀,微微笑着道。
“嗯,那瀚霆便先去向母親請安了!”趙瀚霆也不再多話,朝他點了點頭,又向楊佩芝致了意,這才大步進了正院大門。
楊佩芝秀眉微蹙地望了望他的背影,總覺得這位小叔子對她的態度很奇怪,可具體是何處奇怪,她一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入趙家門,便為趙家婦,趙家每一個人,她自是希望能長長久久和睦共處的,但願這位素有英勇之名的小叔子只是性格使然,並不是對她有意見才好。
“趙大哥,趙大嫂!”頗有幾分怯弱的聲音響起,楊佩芝呼吸一頓,正要說話,便聽身側的趙瀚楠柔聲道,“原來是蓮姑娘,可是來陪母親解悶?只如今瀚霆在裏頭,蓮姑娘來得可不巧了。”
“既如此,那蓮欣改日再來向姨母請安,趙大哥,聽說你前日身子抱恙,如今可好了些?”
“勞姑娘挂念,不過些小病,歇息幾日便也好了。”趙瀚楠不甚在意地笑笑。
“趙大哥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不管大病小病,終究於身子無益……”女子一聽便急了,揚着臉一臉堅定地反駁。
趙瀚楠還未答話,楊佩芝便道,“蓮姑娘多慮了,妾身雖愚鈍些,可自家夫君的健康還是時時注意着,絕不敢有任何疏忽,姑娘乃閨閣女兒,雖與妾身夫君兄妹相稱,但終究並非嫡親兄妹,知道的說姑娘心善知恩,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另懷心思……”
“我、我,我不是、不是……”女子又羞又急,臉色青紅交加,眼中波光閃閃,終是輕咬着唇朝着趙瀚楠福了福,哽聲道,“蓮欣告退!”
言畢便轉身低着頭邁着小碎步快步離開了。
“佩芝,你、你此話卻是、卻是過了!”趙瀚楠嘆口氣,搖頭不贊同地道。
楊佩芝避開他伸過來欲牽自己的大手,倔強地道,“我也是為她好,哪有姑娘家整日關心外男如何如何的,你若是惱,日後、日後……”
“我又何曾惱你?蓮姑娘終究客人……罷了罷了,你想怎樣便怎樣!”見妻子眼中泛起了紅,趙瀚楠急了,心疼地又要去拉她的手。
“在外頭呢,不許拉拉扯扯的惹人笑話!”楊佩芝再次避過,嗔了他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