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本安靜的大廳,又因發生這瘋狂的一幕而陷入混亂當中,行兇的男子很快便被制服,可連中數刀的庄馥妍卻已是回天乏術。
趙瀚霆渾身顫慄不止,雙手死死握成拳,以抵擋心底那一陣陣來勢洶洶的寒意。
他從來不敢去深想,假若喬英淇也擁有前生那些記憶,假若現在好好地在他面前的女子,內里還是深深地厭惡他、只願與他永不相見的那一個,他又應該怎麼辦?
他以為重來是上天給他的恩賜,以為所有的一切均能從零開始,他會將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愛與寵都給她。
可是,若是對方對他的這些愛與寵都不稀罕呢?
一個連死後都不願與他同葬一處的女子,甚至為了避免與他死同穴,連死後身體都不肯留下的女子,他又應該怎樣才能挽回她?
絕望,排山倒海般的絕望向他襲來,他只覺得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會要他的,她不會要他的,前世那樣嫌棄他的人,今生怎可能還會要他!
她從來便是那種做事乾脆利落,當斷則斷之人!
喬英淇卻無心思注意他的異樣,看着今生的庄馥妍再一次死在她的眼前,她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
前世的庄馥妍是她親手所射殺,今生的庄馥妍可算得上是間接死於她手。
她將她扔給鳴風寨山賊,在她過得春風得意時又設計一窩踹了整個山寨,更是在察覺有人對她的殺意后,刻意上前與她說話引開她的注意,以便使得行兇之人一擊即中!
可以說,今生的庄馥妍是死在她的算計當中!
她承認自己是狠了些,可她不後悔,一個連對她有恩的無辜獵人夫婦都能下殺手的危險人物,她怎能容許她來到至親身邊。
娘親與崢兒是家中最無自保能力的,她絕不允許有任何一點危險出現在他們身邊,哪怕只是潛在性的!
斬草須除根,她手上的鮮血早已不少了,也不再介意再多這一星半點。
鄧豹攻寨的計劃倒是極好的,他自己親自帶着人馬從正面襲來,讓得力心腹帶着另一幫人馬從密道潛入寨中,以便來個裏應外合,可他卻萬萬想不到,另一幫人卻早已被齊軍誅殺殆盡。
人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下最易松下防備,而喬英淇就是在他志得意滿之時背地連發三箭重創了他,自古擒賊先擒王,擒了他,餘下的便不足為慮。
“姑姑,那人是石虎與原配夫人之子,因月前此女毒害了其生母,故要殺她為母報仇!”喬晉延皺眉聽了屬下回稟后,行至喬英淇身邊低聲道。
“嗯。”喬英淇並不意外,自得知石夫人月前突然暴斃后,她便猜測着約莫是庄馥妍從中作了手腳,如今看來,她的猜測必是沒錯。
“餘下的便交給你吧!”將長弓遞給身後的流螢,側頭再望了倒在血泊當中的庄馥妍一眼,她這才別過臉轉身離開。
趙瀚霆也從驚懼恐慌中漸漸平復,察覺她離開的身影,想也不想便抬腳跟了上去,讓本欲問問他對生擒的這些山賊,應作如何處置的喬晉延一下便又將話咽了回去,好片刻才嘀咕了幾句,認命地沉聲吩咐手下人處理現場。
“英淇!”追出了數丈之遠,趙瀚霆下意識便喚住了她。
喬英淇頗有些厭煩地抿了抿嘴,但也只能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不甚友好地瞪着他,“不知二公子有何賜教?”
趙瀚霆怔怔地望着她,這張他默默地在心裏描繪了兩輩子之久的臉龐,如今佈滿了不耐煩,哪怕她已經盡量地壓抑住了,可他與她相處過一輩子,又豈會不知她……
若她只是今生與他初相識不久的喬英淇,他自會無懼她的不冷臉,可她不是!
他的重活,不是一切清零從頭開始,而是恩怨糾纏的延續!
見他一言不發地望着自己,喬英淇更感煩躁,秀眉緊緊地蹙着,“二公子既無事……”
“有事的,有事的!”見她又要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趙瀚霆阻止的話立即便衝口而出。
流螢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看,片刻之後,靜靜地走出好一段距離,將空間留給他們。
“你是何時在鄧豹身邊安插了內應的?”夜風吹動兩人身上的衣裳,發出陣陣的‘撲喇喇’細響,沉默了良久后,他終是輕聲問。
“當初在明州時偶爾得知鳴風寨內鬥,鄧豹帶着人馬離寨,英淇憶及爹爹曾提過鳴風山的重要性,故才有此念頭。”喬英淇相當坦然地回答,這個問題她早已料到必然會有人問她,她也早早便想好了應答。
趙瀚霆又再沉默。
鳴風山離明州不遠,前世他也聽庄馥妍提過,她的家人就是在明州三不管之地出的事,而今生,原本應該一直在府里照顧弟弟的喬英淇到了明州,原本會投奔到喬府的庄馥妍流落鳴風寨成了山賊妾室,原本五年後才會被齊軍佔領的鳴風山如今提前被攻下。
英淇,她竟是比他要回來得早……
他壓下心中苦澀與絕望,緩緩地抬眸對上她的視線,那雙明亮水潤的眼眸卻是平靜無波,除了一閃而過的煩躁外,再看不出任何喜怒,就好像他於她來說,不過一陌生人……
明明他是她的夫君,是曾與她同床共枕,並共育有一兒的夫君啊!他們曾經並肩作戰,曾經共同經歷過生死,哪怕後來他們的結局並不美好,可曾經的那一切又豈能輕易抹去!
她怎能如此平靜?平靜到像是已經徹底將他視作與他人無異!他寧願她仍怨仍恨,仍如前生那般對他熱嘲冷諷!至少,那代表着她仍在意他們的過去。
“英淇,你難道……”
“姑姑,瀚霆!”
心中思緒翻滾,像是有團火球在胸腔處燃燒,他再也無法忍受她那淡然無波的眼神,正要問她可仍記得前生事,哪料到話語未落便被趕上來的喬晉延打斷了。
“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急匆匆的?”見一向沉穩的大侄兒匆忙追上來,喬英淇疑惑地對上他問。
“姑姑,瀚霆,方才收到的消息,龔州城被曹定昭攻破,龔州十八縣悉數落到曹氏手中。”喬晉延臉色凝重。
喬英淇暗暗吃驚,龔州城被破,曹定昭勢力又長,看來徐州盧氏提前被滅給整個中原戰局也造成了影響,前世龔州城可是落到了徐州盧氏手中的。
只是,龔州城與明州之間只隔了一個雍州,若是曹定昭一股作氣再攻下雍州,只怕下一步要取的便是明州,明州危矣!
趙瀚霆也是想到了這層,努力平復滿懷複雜情緒,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問,“可有說是什麼時候被攻下的?”
“正是昨日之事!”喬正延回答道,頓一頓又有幾分不屑地道,“這曹定昭不過一反臉無情的小人,靠着老丈人代王劉遠鄯培植了勢力,翅膀硬了再調轉槍頭對付起老丈人,可憐劉遠鄯也算是閱人無數,竟然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以致養虎為患。”
大商雖名存實亡,可劉氏宗室卻仍存活不少,代王劉遠鄯封地京州,乃早些年頗有實力的一方藩王,只可惜卻識人不明,引狼入室,將女兒含碧郡主許了一個中山狼,以致京州被女婿曹定昭裏應外合攻陷,他與三個兒子亦被曹定昭斬於馬下。
曹定昭便是帶着從岳家得來的兵馬財富,在群雄四起的中原殺出一方天地來,如今又攻下龔州,可見此人手段了得!
喬英淇心中一突,不知怎的便想起前世與曹定昭原配妻子,代王的愛女含碧郡主的一面之緣,印象中那是一個明媚嬌美,一看便是在父兄寵愛下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姑娘。
只是,後來京州易主,她卻是再得不到含碧郡主的半點消息,有傳言她在父兄被害時自盡而亡,又有傳言她亦是被曹定昭所殺,更有傳言她得了失心瘋被曹定昭關了起來……
前世曹定昭亦如她的爹爹一樣,死於徐州大將鄧方之手,今生鄧方被爹爹斬殺,曹定昭的命運自然也被改變,那那位含碧郡主呢?
“你可是叫英淇?我是含碧郡主劉褚玉,你可以叫我含碧,也可以叫我褚玉……”久遠的一幕漸漸從她腦海中浮現,讓她不自禁怔怔地出起神來。
含碧含碧,如今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