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 人非昨

“若是你當初未曾救我，我現在也只是一縷孤魂而已，哪會這般待你！”鳳來兒微斥，卻也不敢大聲，眉目間流露着悔恨，手輕撫床榻上那微弱呼吸的男子白玉般的面容，動作輕柔透露着憐愛。

那男子的臉龐幾乎沒有了血色，還有那嘴唇除了咬出來的傷口之處，幾乎是看不見血色了。她心疼的不敢繼續觸碰，怕是再傷了他。

她對他狠，叫人鞭打他，他咬到嘴唇出血，卻仍舊是隱忍着不出一聲。她挺直着背脊站在門外，聽着一聲一聲鞭子抽打的聲音，她的心裏抽搐着，不忍，眼眶都泛紅了，卻拚命壓抑着自己沒有阻止，直至杖責結束。她若阻止了，這盤棋，可能要滿盤皆輸了。

她後悔，她失落。

男子俊美，即使雙眸緊閉，臉上的線條仍是明朗，堅毅。白色絲質裏衣泛着零星血腥味，微露出的胸膛都能清晰看見幾條鞭痕，皮開肉綻。

男子突然俊眉微皺，額頭泛出冷汗，神情痛苦，想必是回想起剛才的酷刑了。

鳳來兒手撫上俊眉試圖撫慰，輕聲安撫“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男子卻不見好轉，依舊痛苦，鳳來兒眼角滲出淚花，不斷自責“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女皇陛下，怎會是你的錯！”聲音虛弱卻帶着點嘲諷，男子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煩躁的很於是無奈睜開眼，沒想那狠心的女子竟在他眼前哭泣。

鳳來兒嘴角一扯，露出微笑，帶着喜悅的說道“昔離，你終於醒了。”她不在乎他的嘲諷，只要他安然無恙，只要他醒來。

昔離決然的閉上眼，冷冷的說道“全拜女皇賞賜。”他說話都十分的吃力，閉上眼，也許可以將話說的更加決絕。

“昔離，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鳳來兒看着昔離冷淡的表情，心裏慌張，急忙解釋道。

未待鳳來兒說完，昔離不想睜開眼睛，冷毅的臉上未見任何錶情，帶着漠然，冷酷的說道“臣，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在受着酷刑的時候，心就一鞭子一鞭子，被打死了。何止是身上的痛，心，更痛。他這次受刑法，不是第一次了，但卻是最狠的一次，而理由，也真是可笑。

他受夠了做她的幌子，受夠了每次受刑之後她惺惺作態的安慰。

鳳來兒斂着眸子，看不清裏面隱藏了什麼情愫，她低聲說道“我可以解釋的。”

“願聞其詳。”雖是氣若遊絲的說道，但是寢宮安靜的將這句話聽的一清二楚。

鳳來兒卻遲遲沒有開口，她是可以解釋，但是現在，不行！一旦說破，國可能就要破了！

等不到回復的昔離，使出全身力氣，吃力的慢慢的坐起來，靠着床榻。眸光犀利，他緊盯着鳳來兒，堅定的說道“臣，本就不奢望女皇能給臣解釋。臣只知道臣多次辭官，女皇不應允，甚至治臣以下犯上之罪，囚臣於皇宮，更甚鞭打臣。臣，只想安定一生，才會想得安允后，才離去，現如今，臣，只能另作他算了。”最後昔離幾乎是咬牙而出，咄咄逼人。

鳳來兒越聽越氣憤，從床榻邊起身，拳頭緊握着，她盯着昔離。不似剛才低聲下氣，帶着不可抑制的怒火“昔離，你倒是敢！”

空氣靜滯許久，相對無言。昔離最後長嘆一聲，繳械投降，無奈開口“女皇，你究竟想如何？愛不是相互折磨，放我走吧。”

鳳來兒一身大紅綉鳳朝服，金絲滾花腰帶束住玲瓏身段。頭飾金鳳銜珠，耳垂紅珍珠，一身裝扮富貴逼人。她有着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可是此刻卻顯得落寞。

她已經起身，背對着昔離，壓抑着聲音說道“昔離，你再陪陪我，好嘛。”她很少這樣示弱，即便是示弱，她也不願意將淚水留給他看。

昔離被祈求所觸動，眉宇間流露着不舍，可是嘴裏卻強硬的說道“女皇，宮廷上下有多少人，你不是不知。不差，我一個。”

“呵呵...”鳳來兒冷笑起來，她有些心冷的說道“若是不差你一個，我何苦，不應允你。若是不差你一個，我何苦，囚禁你。鞭打你，只是形式所逼！”

“我是個男人，我不需要被保護！”昔離似乎猜到了點什麼，他情緒激動，似乎是咆哮的說道。

鳳來兒一揮衣袖，轉過身來，極具威嚴，不容置喙的對昔離說“可我是女皇！”

昔離眼一閉，心一橫，他說“那女皇放我走吧。”

鳳來兒有些痛苦的皺起眉頭，她悶聲說道“昔離，你可對我承諾過什麼？”

“此生，願護鳳來兒安好。可是，女皇，不需要！”昔離自始至終沒有睜開過眼睛，他身子累，可是心更累。

鳳來兒聽到這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往後倒退了幾步。不發一言。

她是女皇，但是此刻她卻沒有勇氣再發一言，她怕的是他固執的要離去的決心。他們之間的愛情本就來之不易，而事到如今，又是什麼讓他們竟走到了這種地步。

鳳來兒一直緊蹙着秀眉，不曾舒展開來，見到昔離這般決絕的模樣更是傷透心，她帶着悲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咬出來的說道“東風惡，歡情薄。而今你，我是挽留不住了，是嘛？”

昔離喉嚨一動，暮然的睜開眼睛，那英俊的劍眉此刻襯托着他的眼神凌厲，他緊緊的盯着鳳來兒，帶着嘲諷的說道“女皇過來若是和我昔離談情這字的，那可以離開了。”他忍着身上的痛楚，額頭不斷的冒着冷汗都能顯示着他此刻有多麼的煎熬，他靠在床頭，閉着眼睛，眉頭因為疼痛緊緊的糾結在一塊，他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心如死灰的說道“昔離只剩下這殘破的軀殼了，若女皇想要，就拿去吧。”

這番話費了他太大的力氣，儘管如此，到最後他的語氣還是氣若遊絲般。他昔離為了讓鳳來兒將這話聽的清楚，讓這情斷清楚，他得不得在暗中悄悄的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讓自己盡量清醒些，不至於在她面前倒下。

“啊！”鳳來兒像是發瘋了似的叫着，她頓時癱軟在地上，她早已經淚流滿面，臉上的特意為昔離化的妝容也已經面目全非。她的手緊緊的攥着自己的裙擺，她的眼眸一刻不曾離開過昔離，她的眼中有愛，有恨，有悔意....一時之間儘是五味雜陳。

昔離聽着她宣洩似的咆哮，痛徹心扉似的哭泣，有那麼一瞬，他有些動容，但是身上的疼痛，讓他既覺得眩暈又覺得清醒。

到後來，鳳來兒哭也哭夠了，該釋放的似乎也全然釋放了。她的靈魂似乎也像是和昔離說的一樣，死掉了。她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沒有焦距。她的整個身子都癱軟在了地上，她趴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喃喃自語着“命運為何如此待我，讓我這一生一定要做出一個選擇。昔離你為何又不懂我了，你為何又不要我了。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了。”

她像是朵在慢慢枯萎的牡丹花，分明是這麼艷麗多嬌的，但此刻她在走向衰老，走向凋零。原本被綰的完美無瑕的髮髻，在宣洩中逐漸凌亂。她的青絲散落在她大紅的宮袍上，本有一種殘落的無言美感，然後，她的一頭青絲竟然慢慢的渲染成了銀白色，一頭銀白色的髮絲在大紅的宮袍上顯得格外的刺眼，美都成為了悲傷。

昔離原本不知這其中的變故，只是這偌大的宮殿裏，後來就剩下他們的呼吸聲，到後來他竟覺得壓抑，他在睜開眼，便也移不開眼了。他竟然還會覺得心臟跳動的地方，在隱隱作痛。他無奈的說了一句“你，這又是何苦呢？”話畢，他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淚流了下來，滑落到嘴角，一點點咸，但是這心裏儘是酸楚之意。

鳳來兒伸手拾起自己的髮絲，不禁冷笑起來。半響，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她不再看昔離一眼，她落寞的，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宮殿，邊走，她邊重複的說“夢斷了，我也死了。”

她這一走，走出的不僅僅是這座宮殿，更是那段感情。那段似乎本就是她騙來的感情吧。果然，到頭來，都是要還的。

那段感情像是一場夢，一場曲折但是甜蜜的夢。甜到到最後，她都不願意放棄，直到她死。而現在她死了。走出宮殿，不是那麼容易的，每一步，都在與過去告別，與過去割捨。太難了，這本就是意味着，每一步，她都在自殺。

昔離啊，我的給你的傷和你給我的，現在總是一模一樣了的吧。鳳來兒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她走出宮殿後，侍衛們將門慢慢的掩上。木頭之間吱呀作響，莫名的讓她想要發笑。這聲音，像不像脫胎換骨的聲音。

她關上的是心門，她開始的是絕情。

鳳來兒站在房外的台階之上，看着這偌大的皇宮，還有無垠的天空，怎麼突然覺得她不開始不喜歡光亮了，她拿手撐在額頭前，試圖減少着光亮。

這光亮啊，都藏着她的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