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氏兄弟
船因為靠岸,而猛得搖晃了一下,腳邊的青年長長的眼睫顫了顫,吐出幾口水,竟是掙扎着醒來了。
那雙清澈明凈的眼眸卻一時間並沒有焦距,他輕輕咳了兩聲,謝玉必須要說,病弱的美男子惹人憐惜的本事並不比美女要差。
尤其當他迷茫道:“這,是哪兒?我是……我為何想不起來了?”
謝玉:“……”
要不要這麼狗血淋漓,失憶?
“既然醒了,先把他帶到庄園裏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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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雍州仍然一派繁榮氣象,漸漸夜深才靜下來,這等安居樂業的景象並不是假的,比起最初兩年還需要謝玉派人以武力脅迫,這會兒雍州的百姓已經嘗到了好處。
夜色已經變得深濃,在不久之前還熱鬧的廣場上已經再不見一個百姓。
這時候,才有數十個身着布衫的漢子走了出來,拿着大掃帚開始打掃,月光清冷,愈加襯得這些個高大的漢子寂寥得有些凄慘。
可他們一個個悶聲不吭,開始打掃整個雍州。
這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相對輕鬆的工作,而且到底可以看看城市和城市裏的景象,不用再困在島上面對火熱的窯爐,那種日子才是真的要逼瘋他們。可惜因為他們的同伴太多,要數月才輪得上一次。
掃帚的沙沙聲響起的時候,身為死士頭領,絕對稱得上見多識廣的黑衣男人從昏迷中醒來,心卻一下子沉到冰水裏去,冷得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不怕死,死士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們一行人自然都不怕死,命都是主人家給的,大不了還了去,有什麼可怕!這才是他們真正讓人恐懼的原因,見血見得多了,能動搖他們意志的事已經變得極少。
可是現在,他只覺得渾身都冷得要命。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確實害怕了。
同他被關在一塊兒的還有平日裏的手下,漸漸的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顯然大家都醒來了。
“頭兒。”身邊一個高大的漢子不安地動了動,聲音沙啞,“我覺得這江南怎麼這麼古怪?”
“已經不僅僅是古怪了吧。”一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青年抬起頭來,“我們現在應該是落到了這江南王的手裏,端看‘他’要怎麼處置我們。”
“我們都是相爺的人,也未必沒有一線生機。”另一個人開口道。
死士統領卻並沒有說話,他見過的人更多,心思也更深沉,看了看這間連窗戶都被封死的屋子,因為強烈的危機感他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內心深處甚至在瘋狂地叫囂:逃、逃、逃!
可是只看着眼前,他就知道根本沒辦法逃走。
到現在他還清楚記得他的刀就要落在太子魏瑾琮的身上,刀光都映出了大晉的太子殿下蒼白而驚慌失措的面容,而自己甚至沒來得及露出殘忍的笑意,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這等手段——他從未見過,甚至聞所未聞。
正心驚膽戰之間,聽到窗外忽然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室內所有的死士都安靜下來,他們畢竟訓練有素,這會兒還維持着基本的鎮定。
“都在這兒?”
一個清脆到好似少年的聲音響起。
“是,二舵主,要不要等大龍頭來了再——”
“消息既已經傳了過去,恐怕也快來了。”
“今年的英雄會,真是有些意思……”少年輕笑道:“打開我看看。”
接着傳來了打開鎖的聲音,門內這些死士們本就配合默契,一聽立刻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死士統領手一揮,眾人立刻悄無聲息啊地站在了他們該站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心太大,居然完全沒有捆住他們,彷彿只是隨手扔在了屋子裏。
雖然他們清楚整個江南都是江南王的地盤,出去之後未必逃得出江南,但是雍州就這麼大……也很難說,只要跑出那座牌樓,跑過那座橋……
門吱呀一聲打開,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死士統領驚異地發現這個“二舵主”竟然真的是個少年!
而且,是個看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雖身材長得比尋常少年要高大一些,但僅看面容,猶自帶着明顯的稚氣,只是不知為何一雙眼睛沉靜如水,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成熟穩重。
一名死士伸手朝少年脖頸抓去,死士統領卻直覺不好,那種危險的好似被凶獸盯着的感覺又來了!
然後他就看到那少年似笑非笑地揮了揮手,彷彿只是拂去身上的灰塵,他手下那名用手掌不知道扼死過多少人的死士就這麼好似一片輕飄飄的羽毛,直接摔向一側,頓時不動了。
室內一瞬間鴉雀無聲。
……所以說,有時候畫風不符什麼的……
少年仔細地數了數,“十八個人,不算少了,嗯,對了,哪個是頭領?”
儘管絕大部分人控制住了自己的視線,仍然有兩個人反射性地將眼神看向了統領,哪怕一瞬就移開了,卻被那少年完全捕捉到了,他沒有動,身後一個容貌清秀的青年就直接朝着那位黑衣統領走過來。
也不是不想反抗的,可是被這青年抓住手腕,死士統領立刻趕到自己的身體一陣酸軟壓根兒沒辦法反抗,直接就被像拎小雞一樣拎了出去。
江南多園林,此處亦是小橋流水精緻秀麗的園林所在,從那黑暗的房子裏被帶出來,一路走過煙柳荷塘,木製小橋,才到了一處寬敞的廳堂。
死士統領的心卻深深地沉下去,一路他非但沒有被蒙住眼睛,這些抓住他的人也毫不避諱讓他看到這個甚至可以說很有生活氣息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未來大抵不太光明。
“來了?”
廳堂里點着幾盞明亮的銅質宮燈,這位統領已經顧不上去研究這東西到底逾制不逾制了,他抬頭看過去,就發現這裏還有個同之前那個長得極像的少年!
這會兒兩個人站在一起,都是一身樸素的青色布袍,黑髮用竹簪簪住,露出白皙秀氣的面容,哪怕穿着上再普通,甚至身上連點兒配飾都沒有,但他們的舉止言行都很得體,甚至帶着點兒優雅,唇角帶着的微笑瞧着溫柔和煦,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那等尋常人家出身。
可若是出身不凡,許多十三四的少年到底還帶着點兒矜驕,那是真正的稚嫩,年齡畢竟擺在那裏,若是性情溫和的,卻絕對不可能擁有像他們這般冷靜到深沉的眼睛。
死士統領自問在京城也見過不少同樣年紀的少年,卻怎麼也找不出一個人能與他們相較。
單單是廳堂里那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就讓他立刻不寒而慄。
“先交給紅燭姐審一下。”
“是,大舵主。”
這兩個少年,自然就是昔日家逢巨變時還只三四歲的雙胞胎,劉氏懦弱,根本阻止不了謝玉存心給兩個弟弟的“特殊教育”,更別提張嬤嬤他們了,謝文淵和謝文博的這十年是普通孩童根本沒法想像的十年。
四歲就開始啟蒙,不僅僅是學問上的啟蒙,還有武學,謝玉是真正把他們當做正統的徒弟在養,《玉生香》不適合男子修鍊,她傳授給他們的武功乃是她第一世父親所練的驚月心訣,配合教中一整套的指掌白刃功夫,儘管他們最喜歡的還是刀劍,但好歹其他功夫練得也還過得去,另有暗器之術,甚至傳授不少陷阱之法,設置陷阱的方法千變萬化,她鼓勵他們創新,當然,試驗的對象僅僅是她自己,這在幼時有助於他們思考,也是為了耗去他們多餘的精力,能夠靜下心來修鍊內功。
有謝玉日日以葯浴給他們明目醒神,滋養身體,又以內力為他們洗經伐脈,不僅練起武來事半功倍,因耳聰目明本身資質又不壞,葯浴的影響也體現在了讀書上。
要說現在自謝玉之下,武功最高的便是這對兄弟,這也是兩年前他們從玉陽湖北袤州的山林歸來之後,謝玉任命他們當舵主卻無人反對的原因——玉陽十二塢的人員任命除了能力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武學。
謝玉在這個世界開啟了另一種模式,就好似讀書讀得好了可以做官一樣,在玉陽十二塢,武功練的厲害了自然也可晉陞,要在玉陽十二塢里擔任重要的角色,不是格外聰明有一技之長,就是武功出眾足以服眾,這一點與一般的江湖門派並沒有兩樣,然而,與綠林江湖的世界不同的是,武功的來源被死死卡在了謝玉的手中。
在謝玉到的時候,謝文淵甚至已經整理好了審問的文書,直接交給了她。
他們這種練武之人不比尋常少年,手上勁道要大得多,以致謝文淵小小年紀,一筆字卻寫得蒼勁有力,極有風骨。
“哦?還真是身份貴重……”謝玉似笑非笑。
若是那死士統領在此,恐怕會覺得之前那少年臉上的表情和謝玉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比起溫柔但軟弱的劉氏,這對兄弟幾乎可以說是謝玉養大的,從六年前開始每年至少有兩個月帶着他們前往袤州的山林深處,然後,就是三年前,他們在深山裏生活了一年,靠着謝玉交給他們的知識,磨練武技,沉澱心境。
在這樣特殊的教育里長大的謝氏兄弟,自然是死士統領平生所未見過的少年。
還幸得他們歸來已經兩年,日日讀書習字,雖也練武,身上的銳氣已經漸漸收斂,若是兩年之前,玉陽塢中人見到他們都會被那種凶意影響,謝氏兄弟在山林之中武功有成,一時間一雙眼睛看人都帶着刺人的銳利,現在卻被溫柔和煦的微笑掩蓋。
遣退了旁人,謝文博才蹭到謝玉身邊,“阿姐,那被追殺的人,恐怕就是太子無疑,他們本還有個人,是靖王世子,被傷落水現在生死未卜。”
有其他人在的時候,謝氏兄弟自然是穩重可靠的舵主,他們年紀本就小,自然要露出格外成熟的一面才能壓得住人。
可在謝玉面前,他們難免會露出幾分符合他們年紀的跳脫。
“傳訊給京城的空碧她們,查一查是否屬實。”謝玉道。
“好。”
謝家乃是京城望族,謝玉從來習慣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這輩子既然叫謝玉,命運自然容不得別人做主,是以做事向來未雨綢繆。
京城或許早就將他們一家拋在腦後,她卻不想未來還有麻煩上身。
是以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遣人入京。
京城對她與謝氏兄弟一無所知,她卻對他們了如指掌——
這,才是她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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