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探營帳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是很意想不到的,或許有兩個人是好友,是知交,但其他人都只會認為他們風馬牛不相及,怎麼可能認識。
而這種聯繫猶如蛛網,要想完全摸清楚,也是很難。
即便是以謝玉的本事,也不可能做到事事清楚,她擁有迷惑人心的容貌和武學,卻難以真正剖開人的心去看一看。
京城的夏日雖也是烈日炎炎,但比起江南,卻要陰涼得多了,這幾日恰是剛下過幾場雨,卻偏仍感受不到半點兒涼爽之意,反倒又悶又熱,帶着江南特有的潮濕,這酷暑就顯得很難熬。
夜色漸漸變得深濃,雍州城外的駐軍點起營火,瞧着仍然戒備森嚴,城內卻漸漸安靜下來。
近些日子,整個江南都頗有點兒死氣沉沉之感。
本該在巡撫府的陳大人卻在城外,事實上這些天他連鋪蓋都搬到這裏,根本就沒出這駐軍大營。
玉陽湖是玉陽十二塢的生產基地,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是決不能落入其他人手中的,在遭到攻擊之後,玉陽十二塢中人全部脫逃,並帶走了其中最核心的部分,讓那位陳巡撫撲了個空,自然令他十分惱怒。
與他對面而坐的柳大將軍擔心的卻是其他事。
“陳大人,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陳巡撫嘆了口氣,“難道柳將軍不信我?”
“當然不是,但這結果也可看出,與原本得到的消息相去甚遠。”
“這些個妖人狡猾得很,自不是那麼好抓。”陳巡撫陰沉着臉道。
柳大將軍想的卻是被他們捉來的某個孩子那雙寒星般的眼睛。
他稚嫩的聲音堅定道:“大龍頭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柳大將軍這個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將都有些寒毛直豎。
“這裏面怕是有些問題。”柳將軍皺眉道。
陳巡撫左右看了看,方才道:“難道柳將軍也怕那……妖女嗎?”
“妖女?”柳將軍重複了一遍,說句實話,他這等殺孽着實不輕的人,其實並不信什麼妖怪神佛。
“若不是妖女,哪能十歲上就平了這玉陽湖的水匪,並迷惑了那些個年輕男女的心智,讓他們為她辦事,哦對了,你沒聽到那原水匪頭子說,她只需用手一指,他們就痛得要死要活,好比萬蟻鑽心?”
柳將軍平靜道:“恐怕這裏頭也有誇大的成分。”
他是不信什麼手一指就讓人痛得死去活來的傳言。
卻聽這時,不知從哪裏有輕輕的笑聲出來,讓陳巡撫和柳將軍都猛然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們做的時候足夠大膽,卻並不表示心中不忐忑,他們都沒有參加那場皇宮夜宴,但陳巡撫在江南這兩年的時間裏,聽到太多關於“江南王”的傳言,知道江南王便是如今的靖王妃,謝家的小姐謝玉,這個事實並沒有讓他好受一些,反倒是越知道,越是心驚肉跳——
外人皆無法想像,他做了兩年的江南巡撫,卻仍舊是一個被架空的巡撫!這裏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聽他的命令,包括下面那些個小官,都不知懼怕着什麼,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裏卻全部都陽奉陰違。
他也是受夠了,所以京里的消息傳來,又有柳大將軍配合,他想也不想一拍膝蓋:“幹了!”
幹完之後,才有些惴惴不安,后怕起來。
傳說雖是傳說,但未必都是假話,若那些傳言裏江南王的可怕之處是真的,那他們……肯定會遭到她的報復吧?之前陳巡撫還可以自我安慰那位“靖王妃”仍在京城,不可能飛躍千里來找自己的麻煩,可是前幾天他已經得到消息——靖王妃在京城已經許久不曾露面了!
“是誰!”陳巡撫厲聲道,卻明顯有些色厲內荏。
柳將軍也是心中發寒,這次他帶出來的絕對是精兵強將,且這駐軍大營戒備之森嚴完全是按照戰時佈置,哪怕入夜,也到處是巡邏的兵士,只需要他喊一聲,他的親兵會立刻湧入帳中。
即便如此,卻絲毫沒有給他帶來半分安全感。
“不知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王?何不出來一見?”柳大將軍淡淡道。
陳巡撫卻譏諷道:“哪裏還是什麼江南王,這等匪寇之名可是配不上如今貴為靖王妃的謝家小姐!”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很古怪違和,區區一個女子,怎可能這般讓他們如臨大敵?
柳將軍皺起眉,他並不想這會兒陳巡撫還惹怒來人。
“既然將軍誠心相邀,我們玉陽十二塢就卻之不恭了。”柔和的聲音響起,陳巡撫和柳將軍看到面前那被夜風撩起的帳簾被一隻手掀了起來,柳將軍和他身後兩個心腹親兵反射性地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掀開帘子的卻是一個長相秀麗的少年,瞧着年紀不大,臉上甚至帶着怯生生的微笑。
然而一看到他,陳巡撫就臉色大變!
隨後,就感到自己一條胳膊隱隱作痛起來——
兩個月之前,他們偷襲了玉陽湖上的幾座島嶼,在其中一座,他們雖抓獲了一些老弱婦孺,殺了一些這麼多年還未失了銳氣,好似那江南王豢養的瘋狗一般的水匪,連半點兒關鍵的東西都沒摸得着,倒是損失了不少兵士,最後在一座島上,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裏全部都是晶瑩剔透的琉璃屋子,就好像當初百姓傳說中的那座天水台上的琉璃宮一樣,他們還沒來得及狂喜,就差點在那座島上全軍覆沒。
對方卻只有一個少年,那島上到處是特殊的琉璃屋反射的光暈死角,本就修建得猶如鏡面迷宮,又到處是密密麻麻的花田果樹,翠綠茂盛,花香撲鼻,果香四溢,好似是這少年的遊戲場,一個個將那些個兵士留下。
若非那些手下拚死護着,陳巡撫怕是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仍然被少年扔出的匕首劃過,割出一道極深的傷口。
“真遺憾吶,今年的花肥……似乎還不夠。”
陳巡撫到現在還記得這少年溫柔靦腆的聲音,和他身上那件被鮮血染紅的衣衫,以及臉上那微微的笑意。少年手中雙匕一把扔來傷了他“噗通”一聲落入水中,剩下一柄卻仍在他的手中,只見他舔了舔鋒利的刀刃,只看着他,抬起空着的那隻手,緩緩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那個畫面成了陳巡撫這兩個月來的噩夢,這也是他從此不敢呆在巡撫府,只有在戒備森嚴的軍營里才能找到一絲安全感的原因所在。
然而,這會兒這少年正恭順地低着頭,替他身後的女子掀這這營帳的帘子。
直到那女子進來,整個昏暗的營帳都好似被照亮,讓陳巡撫和柳將軍都驚異了一下。
他們都不曾真正見過謝玉,徒聞其名,未見其人,而這一照面,心中立刻道一聲“難怪”。
難怪那名滿京城的前靖王世子,這會兒的靖王,明知她在江南是個什麼身份,卻仍然執意要立她為正妻,這般容貌,當真世間難尋。
“你、你等亂匪,好、好大的膽子。”陳巡撫卻依舊盯着之前那少年,手都有些哆嗦起來。
柳將軍要比他硬氣多了,之前他請謝玉他們出來相見,除了本就跟着他在帳中站在他身後的兩個親兵,其餘帳外之人沒有半點反應,他就知道不好,是以這會兒陳巡撫對他猛使眼色,他只能裝作不曾看見。
來人一共只有三個,除了出手掀開帘子的少年,淺笑盈盈的謝玉,還有一個女子,她瞧着已經有了些年紀,眼角細紋掩不了歲月的痕迹,但眉峰淡掃,面容白皙,一雙眼睛明亮睿智,平白為她添了好幾分魅力,殊無麗色,卻有秀姿。
“魚曉,看來你可是把我們陳大人嚇得不輕呢。”謝玉笑道。
那少年羞澀一笑,“大龍頭,那天陳大人跑得太快,屬下並未玩得太盡興。”
陳巡撫瞪着眼睛,嘴唇抖了抖,到底沒敢將話再說出口。
說來玉陽十二塢中人並不少,正式得到謝玉承認的便有兩三千人,雖沒有那麼等階分明,但明面上的領導除了謝玉這個大龍頭,謝氏兄弟這兩個舵主之外,還有十二名分舵主,站在謝玉左首的,便是她留在江南統管的十二分舵主之一桑琪桑夫人,作為另一位分舵主知容的副手,她幹得相當出色,要說謝玉在這個時代最信任的人,桑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右手邊的少年魚曉卻是另一個特殊,若說知容是十二位分舵主中最穩重最年長的一個,那魚曉就是另一個極端,他的年紀最小,比謝文淵謝文博還要小上一歲,可他卻是謝玉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個武學奇才,他的武學資質比謝氏兄弟這樣從小被她洗經伐脈的,還要好上一個檔次,是以哪怕修鍊的是最基本的武學,他都能練成一流高手的境界,更何況謝玉見獵心喜,傳他真正的高等武學?
整個玉陽十二塢中,他是年紀最小的分舵主,論武功,他排行第四,僅在謝氏兄弟之下。
然而,他的過去卻是極凄慘,造成了他如今心狠手辣的個性——
陳巡撫碰上了他,也真是純屬倒霉。
“你們看,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場,我們倒是可以好好安靜地談一談了,你們說是不是,陳大人,柳將軍?”
柳將軍看着謝玉,“你想談什麼?”
謝玉依舊帶着從容端莊的微笑,“比如,從為何叫我‘妖女’談起,你們覺得如何?”
呵呵,竟然也叫什麼“妖女”。
真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