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許弋在一起

同許弋在一起

同許弋在一起(1)

那時我已經同許弋在一起,我們一起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獨自笑起來,他從椅子的另一頭坐過來,環住我說:“你看到什麼好玩的了?”

“沒有。”

“有。”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就是有!”他用手捏着我的兩頰左右晃動,接着嚴肅地說:“你越來越胖了。耳朵豬。”

“你才是豬。”

“耳朵豬,豬耳朵。”他為他的順口溜洋洋得意,笑得肩膀一直抖個不停。

說時遲那時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肩膀上狠狠扒拉了一口。

“啊——”許弋同志仰天長嘯起來。

“此豬待宰。”我抽風般地回敬。既而笑嘻嘻地翻了個白眼,繼續看我的書去了。

就這樣,我終於成了許弋的女朋友。

這好像是一件預謀已久的事情,等到成功的那一天,我卻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而且隨着時日的增長,這種不安開始越來越強大,有時候稍不小心,就會將整個自己完全淹沒。有一天,許弋在電話里對我說:“李珥,在這個世界上,也許你不算最美的女孩子,但你一定是最美好的女孩子。”

我把手機從右耳換到左耳。低聲請求他:“請你再說一遍好嗎?”

他也許說了,可是我沒有聽見。

我的左耳還是這樣,在最最關鍵的時候失聰。不過我沒有告訴許弋這一點,就像我其實也不很了解他一樣,我知道我們都是受過傷的孩子,敏感,脆弱而且多疑。我唯一的希望是,我和他的愛情能夠朝着我想像的方向發展,它完全不必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平安就好。

許弋在我的建議下,辭去了酒吧的工作,斷了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的交往,在課餘時間專心替一家電腦公司做事,這讓我多多少少有些成就感。

不是很忙的時候,我們約會。我們的約會和其他大學生是完全不同的,有時候是在電腦公司配給他的一間小小的機房,他埋頭弄他的電腦,我埋頭看我的書。有時候是在麥當勞,我們面對面各自吃完自己的漢堡和薯條,有時候是在大街上,在上海一些古舊的弄堂里,他牽着我的手散步。我喜歡被他牽着,因為他每每握我的手,都是緊緊的,不肯放鬆的樣子。這讓我心安。我跟琳說起這個,她笑我:“親愛的孩子,這說明你缺乏安全感。”

也許真的是吧。我的安全感其實來自於我自己,我內心深處有根危險的弦,我深知它不能碰,碰了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我僵持着自己,學會現世安穩。

不過許弋也不是沒有給我帶來過麻煩,他的生活來源全靠自己,所以他總是缺錢花,也許是從小養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他有了錢的時候從不去考慮沒錢的時候該怎麼辦,比如冬天來臨的時候他給我買了一件一千多塊的紅色大衣,漂亮是很漂亮,可是我心疼了很久,他滿不在乎地說:“放心吧,我正在開發一個新的軟件,很快就很有錢了。”結果,他的開發沒有成功,錢並沒有掙來,相反,因為添置電腦設備,他又陷入了經濟的恐慌。我不斷地借錢給他,於是我的錢也不夠用,只好不斷地求琳給我找新的活干。琳有時候生氣了,說以後再也不管我,但她說這麼說,卻總還是想方設法地幫我。

還有一次,我在上課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是一個女孩,她說許弋給我帶了東西,讓我去校門口拿一下,好在那天是上大課,我正好也坐在教室的門邊,於是我偷偷地溜了出去。我在走到校門口之前一直在揣測許弋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驚喜,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對這類驚喜的恐懼遠遠超過了盼望。

事實也的確如此,我那天盼來的“驚喜”是這樣的,一個打扮時尚的女生冒到我面前來問我是不是李珥,我說我是,她撲上來,笑嘻嘻地用力地扇了我一耳光,然後跳上出租車揚長而去。

我捂住臉,在地上慢慢地蹲下來。大約兩分鐘后,我站起身來回到了宿舍。

吃午飯的時候我在食堂里遇到琳,她吃驚地問我:“你的臉怎麼了,怎麼腫了?

“沒事。”我盡量平靜地答。

“不對。”琳堅持說,“你肯定有事,你的眼睛也是腫的。”

“真的沒事。”我說。

我不想把被人扇耳光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琳,包括許弋。但琳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件事被目擊者傳得面目全非,對我非常的不利。琳瞞着我給許弋打了電話,狠狠地罵了許弋一頓,只是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周末的時候許弋讓我去他們學校找他。他在校門口接我,一見我就攬我入懷。我的臉微紅了,他愛憐地摸摸我的臉說:“怎麼樣,這些天好不好?”

我說:“挺好啊。”

他笑,帶着我一起走過他們校園那條寬闊的大路。經過的女生們都用不同的眼光在看着我們,這也是我不喜歡來他們學校的最主要的原因,在這個不大的大學校園裏,英俊的許弋和在天中時一模一樣,無論何時,都是一個讓人關注的焦點和不會疲倦的話題。

就像琳說的:“你那個破小孩身上,有種要命的貴族氣息。”

她總喚他破小孩,並且不太看好我們的愛情。

不過這沒有什麼。我理解琳。琳自己的愛情也毫無進展,我知道她一定深深地喜歡着一個男生,可是那個男生並不喜歡她。那個胖男生還在堅持不懈地追求着琳,不過琳也一直毫不所動,真是世事兩難全呵。

許弋帶我來到他們學校最大的操場,操場上有些男生正在打藍球,一些女生在旁邊吶喊,他拉着我一直往前走,走到那堆叫喊着的女生的面前,指着其中的一個問我:“那天,是不是她打了你?”

我看着那個女生,她已經換了一套衣服,但她的樣子我不會忘記。

我搖了搖頭,拉着許弋說:“我們走吧。”

許弋平靜地說:“我再問你一次,是不是她打了你?”

同許弋在一起(2)

我還是沒做聲,那個女生卻跳了起來:“就是我,就是我打了你的心肝寶貝,那又怎麼樣,你打回我啊,打啊!”

許弋一巴掌就揮到了那個女生的臉上。打完了他還不夠,還要撲上去打。

“不要,不要打!”我尖叫着,拚命地拉住了他。

許弋動手打女生的事讓他在校園裏的人氣指數急速下降,不過他並不在乎,他把我摟在懷裏說:“李珥,這一輩子,我不會欺負你,誰要敢欺負你,我也絕對不讓!”

我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對我好。”他輕輕咬着我的指尖說,“我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對我好而且不求回報的女孩子。”

我把頭抬起來看他,我以為他會吻我,但他沒有,他看了我好長時間,最終艱難地轉過了頭去。我知道我們之間都有一些些莫名的障礙,不過這沒有什麼,只要他有耐心,我更有的是耐心。

春節到來的時候,我計劃着和許弋一起回家,我想了很久,用了盡量不刺激他的言辭提出我的要求,但是如果我所料,他很堅決地拒絕了我。並且希望我能留在上海陪他過年。可是這對我而言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爸爸媽媽早就做好了迎接我的準備,還有尤他,如果我不回家,就算找到再合理的理由,我相信他們也會一起衝到上海來。我跟許弋說對不起。他若無其事地搖搖頭說:“沒關係,你應該回去的,你有你的家。”

“許弋。”我抱歉地說,“我很快回來。”

“沒事。”他說,“你回家玩開心點。”

我走的那一天上海非常非常的冷,許弋送我到車站,他用他的大衣裹住我,這在我和他之間算是非常親呢的舉動,那天,他一直送我到月台,我從他的大衣里鑽出來,跳上車,轉過身看他的時候,我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春節就要來了,萬家團圓的日子,他是那樣孤零零,那樣落寞。於是我又拖着我沉重的行李跳下車來。

“你幹什麼?”他問我。

“我不想走了。”我說。

“傻丫頭!”他一把把我攬進懷裏,拉起他的大衣蓋住我們的頭,忘情地吻了我。火車的汽笛聲響起,他反應過來,忽然放開我,然後替我拎起行李,粗暴地把我往車上推。

“回去!”他說。

“我不!”我說,“我要留下來陪你。”

“回去!回去!”他不顧我的請求,硬是把我推上了車,然後,他轉身大踏步地跑離了月台。

火車開動了,我當著列車員的面,眼淚流了下來。見慣了離別的列車員毫無同情心地推我一把說:“快到裏面去,不要擋着這裏!”

就這樣,因着對許弋的惦念,我過了平生中最心不在焉的一個春節。就連尤他讓我去廣場放煙花,我也毫無興緻。彷彿我自己的歡樂是對許弋的嘲諷對愛情的背叛。尤他終於問我:“你到底怎麼了李珥?”

“我戀愛了。”我對他說。

“是嗎?”

“和許弋。”我說。

我以為他會暴跳如雷,但我以為錯了,尤他只是輕輕地噢了一聲。

我無從去關心他的喜怒,更重要的是,許弋在發來一個新年祝福后就徹底地關掉了手機,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要我毫無挂念。天知道,面對這一切,我是多麼的無能為力。

初二的那天早上,我去了吧啦的墓地。

她的墓前青草依依,一束新鮮的黃玫瑰放在那裏,上面還有美麗的露珠。我俯下身撫摸那花瓣,一種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我落荒而逃,一個人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小耳朵。”他說,“你要去哪裏呢?”

“哎!”我好不容易讓自己鎮定下來:“新年好啊,張漾。”

他笑笑地看着我:“你好像長高了。”

“怎麼會。”我說,“十六歲后我就再也沒有長過個兒啦。”

他伸出手,在我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一下說:“新年快樂!”

“你回家過年啊?”我真是廢話連篇。

“是啊。”他說,“回家過年。”他也廢話連篇。

“我們很快就要開學了。”我繼續廢話連篇。

“我們也是。”他摸摸後腦勺,配合著我。

“你還在這裏幹嘛呢?”我問他。

他指指前面:“我等我爸爸,他去前面了。”

“噢。”我說,“再見。”

“再見。”

我往前走了幾步,想再回頭,可是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頭。卻聽到他在後面喊:“小耳朵。”

我停下我的步子。

他說:“你要是哪天換了信箱或是電話號碼,記得一定要通知我。”

我回身,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對他說:“好的呀,我一定會的。”

他舉起手再次跟我說再見。我也朝着他微笑地揮手。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忽然沒有道理地想起了梁家輝,我一面快步下山一面做着一個極富哲理的思索,一個人在戲裏戲外肯定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戲裏,還是戲外。

我在開學的前五天回到了上海。

我沒有告訴許弋,一是他的手機一直關機,二是我也想給他一個驚喜。

我回到上海是下午三點多鐘,沒顧得上去學校放行李就拎着我的大包去了許弋他們學校,因為還沒有開學,他們學校也顯得冷清。許弋並不在宿舍。我的心裏開始有一種說不出的驚慌,彷彿茫茫人海,我就這樣失去了他。於是我又去了他打工的那家電腦公司。這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公司的門緊閉着,不過門並沒有上鎖,我輕輕一推,門開了。因為長時間的奔波,我已經很累,快要拎不動我手裏的大包,於是我把大包放到地上,獨自穿過窄窄的走道往前走,我知道許弋經常呆的那個小機房,就在這條走道的最頂端。

我走近那裏的時候,好像聽到了一種聲音。

同許弋在一起(3)

我猶豫着停了一下腳步,然後身不由已地往前走。

我在門邊站了一下,把手抬起來扣門。裏面傳出許弋的聲音:“哪位?”

我沒有做聲。

他很快拉開了門。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很是慌亂。連忙問我:“你怎麼會回來了你怎麼會回來了?”並試圖用身子擋住我的視線。我的眼光望向裏面,看到有個身影坐在暗處,紅色的長褲,長長的海藻似的長發,我看不清楚她的臉。

我止也止不住的噁心。

“李珥!”許弋抓住我的手說,“你不要亂想。”

我憤然地推開他。

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那個女生得意的哈哈大笑的聲音。那聲音刺穿我的耳膜,又像一把刀一樣直接插入我的心臟。

GAMEOVER.門在我的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許弋並沒有追上來。

五一長假,我獨自去了雲南的麗江,我站在四方街聽着駝鈴聲看着麗江高而遠的天空的時候,感覺自己渾身輕鬆,像褪掉了一層皮,成長如昨,此李珥和彼李珥已經和往日完全不同。

我願意相信成長是一件好事。

愛情沉入深深的海底,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堅守一生的愛情最終成為一個我自己都不願意麵對的可笑的傷口,許弋消失,不再進入我的生活。雖然我們還在一個城市,但再沒有丁點兒的音訊。

或許他早已經忘了我,我也正在努力地忘掉他,這樣也好。

我換了我的手機號碼,除了家人和尤他,沒有人知道我的新手機號。尤他並不知道我失戀的事,因為他偶有短消息來,還會問候到許弋。我也幾乎不再上網,報上的新聞說,博客開始流行,好多的明星都有了自己的博客,我的博客卻荒蕪了。

我坐在麗江古城水邊的一個小店吃着一個玉米棒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戴着鴨舌帽,背着一個大包,也是獨自一個人。我把頭迅速地埋在桌子上,心跳個不停。

他並沒有看見我。

而且,我也不能確定就一定是他。

一切都只是夢而已。而我早已習慣接受夢境的虛無和殘忍。

我回到那間小小的客棧,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來,驚訝地發現是他。真的是他,原來我真的沒有看錯。

“小耳朵。”他說,“果然是你。”

我顫聲問:“你怎麼找到我?”

“我看到你,所以一路跟蹤你。”他說。

我微笑,讓他進來。小小的房間,他高高的個子,好像還要微駝着背才行。我請他坐下,給他喝我買的可樂。他搖搖手,問我說:“一個人?”

我點點頭。

“不讓男朋友陪你嗎?”他說。

我搖搖頭。

他笑:“這裏挺好,明天我們一起去爬雪山好不好?”

“好啊好啊。”這回我終於點頭。

夜的麗江下起了微雨,人影燈影流動,美得不可言語。張漾就坐在我的身邊,替我打着傘,我們的樣子,就像一對情侶。也許是被那晚的雨水,燈光,湖畔傳來的高一聲低一聲的歌聲擾亂了心,我和張漾都多喝了一點點,雨終於停了,月亮遊了出來,張漾忽然把手放到我的肩上,他溫柔地說:“小耳朵,你轉過頭來看着我。”

我轉過頭,讓他看我微紅的臉。

“我問你一個問題。”張漾說,“你是不是有一點兒喜歡我呢?”

我咧開嘴笑了。

“不許笑。”張漾說,“你老實回答我。”

我指指我的左耳,張張嘴,示意他我聽不見。

他忽然湊近了我的右耳,對着我大聲說:“小耳朵,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呢?”

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

我到底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他也沒有逼我回答。我們一起走回客棧的時候他替我買了一個漂亮的披肩,我把它披在肩上,跟在他身後默默的走。就在這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停下來接,我繼續往前走,我聽見他對着電話在吼:“我叫你不要打來,你再打來也沒有用的!”

……

我越走越遠,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見。

等我回到客棧收拾我的東西,鋪好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張漾來敲門了,他背上了他的背包,語氣沉重地對我說:“對不起,小耳朵,你恐怕得自己玩了,我接到電話,爸爸病了,我要趕回去。”

我擔心地問:“這麼晚,怎麼走呢?”

“我有辦法的。”他摸摸我的頭髮說,“乖,照顧好自己,不要不開心。”

說完,他走了。

我把門關上,又不爭氣地哭了。

同許弋在一起(4)

那天晚上,因為擔心張漾,我一夜沒睡着。第二天一早,我打電話想問問他在哪裏,有沒有想辦法回到家,爸爸的身體到底如何了,可是一直都沒有人接電話,後來就乾脆關機了。晚上的時候,我不放心,再打,是一個女生接的,她問我我是誰,我說我是張漾的朋友。

她說:“你是李珥吧?”

我說:“是。”

“我是蔣皎,張漾的女朋友。”她說,“我知道你是尤他的小表妹,我們見過的。”

“噢。”我說。

“前些天他跟我吵架,所以跑去了麗江,不過現在沒事了。”蔣皎說,“他很累,在睡覺,我就不方便喊醒他了,你有空來北京玩啊。”

“好的呀。”我聲音輕快地說。

回到上海,我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店,又換了我的電話卡。

其實我也不用怕什麼,但其實,我也怕着什麼。所以,換了也好。

這世界哪有什麼真正的愛情呢,還是那句話,現世安穩,才是最好。

我推開宿舍門的時候發現宿舍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睛看着我,我摸摸我自己的臉說:“我怎麼了?”

“你……不是在麗江出事了嗎?”

“我……出事?”

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讓我去問琳。

我飛奔到圖書館,琳站在借書台裏面正在借書給別人,看到我的出現,她從借書台里衝出來,抱住我上上下下地看:“你沒事吧,沒事吧,李珥?你把我嚇死了。”

“怎麼了?”我說。

“許弋說你在麗江出了車禍,病危。難道不是真的?”

我的腦子轟轟做響。好半天我才問出來:“你借了他多少錢?”

“七千塊。”琳說,“我全部的積蓄。”

我抱住琳,全身發抖。

我決定去找許弋。我要跟他說個清楚。我又坐了很長時間的地鐵,走了很長時間的路去了他們學校。我一路上都在想,等我見到他,我應該如何跟他說,面對自己深深愛過的人,責備的話要如何才能說出口,但我實在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我在他們校門口看到許弋,他站在那裏等我,初夏的風輕輕地吹着,吹動他額前的頭髮,他的樣子讓我心碎。

他看到我,並沒有主動走近。我如做夢一般地走近他,他伸出手來抱我。我把他推開,他繼續來抱,我高聲讓他滾,他抱住我,眼淚流下來,他說:“李珥你別這樣,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很痛苦。”

“你到底怎麼了?”我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我爸爸出獄了。他說他是被別人冤枉的。他整天纏着我,我真的很煩啊,你知道不知道,李珥,我想你,你不要離開我。我天天都在想你。”

我的心在瞬間又軟了,像長時間出爐的棉花糖,在空氣里萎縮,消失。

“他出來后沒工作,我很累,真的很累。”許弋抱住我不放,“李珥,我知道就你對我最好,我現在終於明白。”

我輕輕推開他:“別這樣,這是在學校門口,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好嗎?”

“好的。”他的眼睛裏放出光來。

我和他去了學校附近的那個公園,我們曾在那裏一起看過書嘻笑過的石頭長椅,只是過去我堅守的感覺早已不復存在,並且我知道,它們永遠不會再重來。

“為什麼要騙琳?”我單刀直入地問他。

“還不是因為我爸爸。”他說,“他到上海來找我,他想留在上海工作,他的那些老朋友都不理他,他一無所獲,後來,被車撞了,小腿骨折,住在醫院裏,需要一大筆錢,我籌不到,我沒辦法……”

“夠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說的,我打斷他,“你編的故事可以演電視劇了。許弋,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嗎,就是謊言!謊言!”

他的臉色蒼白着:“難道我在你的心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我咬咬牙說:“是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說:“那樣也好,你也不會痛苦了。”

我繼續咬咬牙說:“是的,我不會。”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園。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

聖誕節的晚上,體育中心有演出,琳不知道從哪裏低價批來一大堆熒光棒之類的東西,硬要拉着我一起去賣。遲疑了一天的雪終於下了下來,而且一下,就是漫天漫地。我捏着一大堆彩色的棒子站在體育場的門口,看到巨大的海報上有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穿一身紅色的衣服,笑得很燦爛,旁邊寫着她的名字:蔣雅希。

蔣雅希?

同許弋在一起(5)

琳在我身邊大聲地叫賣:“熒光棒,支持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熒光棒,支持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熒光棒,支持你的偶像。望遠鏡,看清你的偶像!”見我看着海報發獃,她拉我一下說:“怎麼了,李珥?”

我指指海報說:“我想我認得她。”

“你說蔣雅希?”琳說,“不會吧,昨晚她去了酒吧,你不是還說不知道她的嗎?”

我說:“我想她是我的校友。”

“不會吧。”琳說,“她最近很紅的,剛出的專輯賣得很好,聽說她是在香港長大的,怎麼會是你的校友?”

我轉過頭再去看海報,研究海報上那張化了妝的精緻的臉。只是雪越下越大,擋住了我的視線。琳把兩隻手裏的東西興奮地拎起來,那些彩色的玩藝兒在雪地里閃着誘人的光茫,琳的心情不錯,晃着它們說:“瞧我,業績不錯哦。你要趕快加油!這個聖誕節真是有氣氛,李珥,等下我們溜進去看演出哦。”

“我們沒票啊。”我說。

琳眨眨眼:“相信我,我有辦法的。”

琳果然有通天的本領,她打了一個電話,跟人亂扯了一通,在演唱會開始一刻鐘以後,一個矮個子男人從裏面走出來,把我們順利地接進了體育場,還是內場。

我一進去就看到了她,她正在台上熱歌勁舞,台下的歌迷揮動着手裏的熒光棒,尖叫聲此起彼伏。

憑心而論,她唱的真的不錯。

一曲歌罷,現場安靜下來。她微笑着說:“下面,為大家唱一首你們喜歡的歌,也是我的成名曲,和剛才那首不同,這是一首很安靜很傷感的歌……”

她沒說完,台下的人已經在齊聲大喊:“《十八歲的那顆流星》!”

“對。”她說,“《十八歲的那顆流星》,送給大家,希望大家喜歡,在這個飄雪的聖誕節,雅希祝願每個人都能擁有甜蜜的愛情。”

她叫自己雅希。

台下,她的歌迷團舉着印有她照片的牌子,又開始在大聲呼喊:“雅希雅希,我們愛你,雅希雅希,永遠第一!”

她燦爛地笑了。燈光照着她年輕的臉,她真美得讓人眩目。琳握了一下我的手,把我往舞台前方拉:“我們上去看清楚了,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校友!要真是的話,弄個簽名來哦!”我身不由已地跟着她往前走,台上的燈忽然暗了,無數的流星在舞台的背景板上閃爍,她坐到台階上,開始輕唱:十八歲的那一年我見過一顆流星它悄悄對我說在感情的世界沒有永遠我心愛的男孩他就陪在我身邊輕輕吻着我的臉說愛我永遠不會變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永遠啊它到底有多遠不知道從哪天起我們不再相信天長地久的諾言歲月將遺忘刻進我們的手掌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過去過不去明天不會遠如今靜悄悄已經過了很多年我想起對着流星許過的心愿我心愛的男孩他早已不在我身邊流下眼淚前美麗往事猶如昨天?

同許弋在一起(6)

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永遠啊它到底有多遠不記得從哪天起我們不再相信地久天長的諾言歲月將遺忘刻進我們的手掌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過去過不去明天不會遠我該如何告訴你啊我的愛人我沒有忘記我一直記得十八歲的那顆流星它吻過我的臉在琳的帶領下,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離舞台最近的地方。我想我看得真切,我想我絕不會看錯,那個在舞台上唱歌的女生,她的確是我的校友,張漾的女朋友,她叫蔣皎。她因為家裏巨有錢而在學校著名,我想,每一個天中的學生都會知道她。

體育場裏溫度很高。琳早就脫掉了她的大衣,我卻把大衣裹得更緊了,我埋下頭,對琳說我不舒服,我要先回去了。琳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她說:“天啦,李珥,你不會又是在發燒吧?”

我強撐着微笑:“怎麼會?我只是昨晚睡得太晚,撐不住了。你在這裏慢慢看,用不着管我。”

琳不放心地說:“沒事吧,可是呢,我也不能陪你回去,我待會兒還得去把那些沒賣完的貨給退掉。”

“沒事。”我說,“我可以自己走。”

離開體育場的時候,我再次回頭看了一下舞台上的蔣皎,哦,不,應該是蔣雅希。她穿紫色的長裙,微卷的長發,像個高貴的公主。可我不敢去看台下為她吶喊的人群,我怕會看到誰誰誰,有些往事,已經完全不必再提起。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人衝到台上去獻花,他抱住了蔣皎,在歌迷的尖叫聲里,輕輕地吻了她的臉。

琳轉身回頭找我,我趕緊逃跑。

獻花的那個人,是許弋。

那個春節,我回到了家裏。

尤他來車站接的我,他穿着一件黃色的大衣,看上去像只可愛的狗熊,替我把笨重的行李接過去,然後他說:“你怎麼又瘦了?”

“不想胖唄。”我沒好氣地說。

“許弋呢?”他往我身後看,“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聽說他爸爸出獄了,恢復官職了呢。”

“我們分手了。”我說。

“是嗎?”他不相信的樣子。

“一年前就分手了。”我說。

他的表情怪怪的。

我們回到家裏,發現姨媽他們都在。門一開,媽媽爸爸都衝上來抱我,弄得我不知道該抱哪一個好。我把外面的大衣脫掉,媽媽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她當著眾人的面哽咽着說:“你怎麼這麼瘦,在學校是不是吃得不好?”

“我就是吃什麼也不胖嘛。”我連忙解釋。

“暑假也不回家,整天打工打工!”爸爸也責備我說,“你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還沒有尤他戀家!”

“就是。”姨媽也跟着起鬨,“最起碼以後電話多往家裏打打,你爸你媽又不是付不起電話費!”

尤他在一旁興災樂禍地笑。眼看長槍短炮都衝著我來,我趕緊轉移話題:“我餓了,有吃的嗎?在火車上啥也沒吃。”

那晚我吃得非常多,一向很能吃的尤他卻吃得相當少,我恨他用那種憂心忡忡的眼光來看我,簡直恨到了極點,所以吃完飯,跟姨媽她們寒喧了一小會兒,我就借口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過多一會兒,媽媽過來敲門,對我說:“我們和你爸爸出去散散步,順便送送你姨媽姨父。”

“好的。”我說,“早點回來啊。”

“你要是累,就洗了澡,早點休息吧。”

“好的。”我說。

我在門縫裏看到尤他,他已經穿上了他那件難看的黃色大衣,背對着我在換鞋。我大聲喊過去:“尤他,買好煙花啊,過年的時候咱們去廣場放。”

他好像只是在鼻子裏含糊地嗯了一聲算做應答,然後就和他們一起走掉了。

他們都走了,屋子裏安靜下來。我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看着四周,這套三居室的房子代表着我的整個少年時代,我記得我們搬進來的時候是我十四歲生日的那一天,全家都高興壞了,我穿着我的白色小裙子趴在我小屋的窗台上,感覺自己開始擁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得意洋洋心滿意足。

同許弋在一起(7)

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那時單純的自己,也只是記憶里一個青青的印痕。就在我努力想把自己從這種可恥的沉思中拔出來的時候,門鈴響了。我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的人是尤他。

這是我料想到的。

“剛才換鞋的時候,我的手機忘了鞋柜上了。”他說。

我沉默地讓他進來。

他把手機拿到手裏,盯着我說:“李珥,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你知道嗎?”

“是嗎?”我說,“也許吧。”

“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他強調。

“沒有誰逼着你看的。”我也盯着他,心平氣和地說,“你這麼憤怒完全沒有必要。”

他把手裏的手機“啪”地一下重新拍回到鞋柜上,衝著我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就是失戀嗎,就算許弋欠了你的,還有誰欠了你的呢?你爸爸嗎,你媽媽嗎,還是我們這些讓你總是討厭總是覺得多餘的人?!李珥,我告訴你,如果你覺得痛苦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如果你覺得折磨你自己只與你自己有關,那你就錯了,你就大錯特錯了!”

尤他朝我喊完,把門拉開,毅然離去。

他的手機在鞋柜上閃爍。他又忘了把它帶走。我走過去,把手機拿過來,打開來,我在他手機的屏保上看到一張如花的笑臉。那是從一張照片上翻拍下來的。那是十四歲的我。那是尤他記憶里的我。那是不懂事世事不解風情沒有秘密可愛透明的我。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尤他,傻孩子,我們都回不去了。

除夕夜,我在廣場上找到尤他,他帶着一幫不認識的小孩,正在認真地放煙花。我走到他的身邊,像一個久違的老朋友一樣,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嗨。”

“嗨。”他像一個孩子一樣的笑起來,然後把一個煙花棒遞到我手裏。

“聽姨媽說,你畢業后就要出國了?”

“是有這個打算。”他說。

“謝謝你。”我說。

“謝我做什麼?”他不明白。

“謝謝你關心我。”我說。

“快別這麼講,你是我妹妹。我能不關心你嗎?”

“尤他。”我說,“答應我,不管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他看着我說:“我會的。你呢?”

我努力笑着說:“我也會的。”

“狀元哥哥,狀元哥哥,”一個小男孩過來拉他,“快過來,最大的煙花,等你來點,快哦快哦,我們都快等不及啦。”

我微笑,示意他快去。

尤他問:“李珥你來嗎?”

我搖搖頭:“我還是站遠遠地看好啦。”

尤他被小孩子們拉走了。我看着地上,是他買的一大堆的煙花棒,我意念一動,抱起其中的一小捆,朝着郊外走去。

那條路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潮濕。我走得飛快,目的明確,像是去赴一場非赴不可的約會。我感謝我腳下輕便的跑鞋,它讓我有像飛一樣的錯覺。我懷抱着我的煙花,做舊的一年最後一天最後一小時裏最最任性的孩子。

我很快到了那裏。那個廢棄的房子,那個記憶中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屋頂,像童話里的堡壘充滿了誘惑,甚至閃着金光。我把煙花塞進大衣里,熟門熟路地爬了上去。等我在屋頂上站定,我驚訝地發現,前方有一顆紅色的忽明忽暗的,像星星一樣的東西在閃爍。我打了一個冷戰,不過我很快就明白過來,那是煙頭!有人在上面抽煙!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小耳朵,你終於來了。”

然後,那個人站起身來,他迅疾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動也不能動的我。

是張漾!是他!

有一瞬間,我想推開他,但他有力的手臂讓我不得動彈,我感覺到他懷裏的溫度,他的身子緊緊地貼着我的,唇滑到我的左邊臉頰,然後輾轉到我的左耳。我聽見他問:“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他說:“那就好,你知道嗎,醫學專家證明,甜言蜜語,一定要講給左耳聽。如果你聽不見,我就帶你去治病,哪怕用一輩子的時間,我也非要治好你不可。”

“張漾……”我喊他。

“不許動。”他說,“乖乖地聽我說話。”

我渾身發抖,我預感到他要說什麼,我感覺我就要昏過去了,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然後,我的左耳清楚地聽見他說:“我愛你,小耳朵。”

“我愛你,小耳朵!”他再次大聲地喊,喊完后,他把我高高地舉了起來,我懷裏的煙花散落一地,在我尖叫聲里,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遊樂場。我看到不遠處,煙火已經照亮了整座城市,每顆星星都發出太陽一樣神奇的光茫,而我期待已久的幸福,我知道它終於轟然來臨。

吧啦,親愛的,你看見了嗎?

尾聲:一首歌

他們都說我們的愛情不會有好的結局而我一直沒放棄努力當今年春天飄起最後一場冰冷的雨有一些故事不得不寫下最後的痕迹那些關於我們之間的秘密就讓它藏進心底再也不用跟別人提起他們都說左耳聽見的,都是甜言蜜語左耳的愛情遺失在風裏誰會憐惜你要相信我不會離去我一直在這裏用左耳聽見左耳聽見這消失的愛情左耳聽見左耳聽見這不朽的傳奇左耳聽見左耳聽見你沒有離去你還在這裏你從不曾離去你一直在這裏守着我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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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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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許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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