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少年事

第三十二章 少年事

顧少卿怔了一怔,回過神來,笑道:“不錯,那邊事情一了,馬上就過了來。”

陳寒衣點點頭,輕嘆道:“想必先生已經知道,渝關城破了。”看了看那侍衛,搖頭道:“不是說去請范先生嗎?顧先生鞍馬勞頓,怎可打擾?”

“不妨事,不妨事。”顧少卿擺擺手,沉吟道:“渝關城雖破,然則其間必有內情。公主放心,燕王好得很。”

陳寒衣淡然一笑,搖頭道:“顧先生是敷衍我呢。想先生剛回幽州,卻未必比旁人知道的清楚。”

顧少卿笑道:“哪的話,這事情我早有預料。渝關城破,乃是……乃是誘敵深入之計,以便關門打狗。”

陳寒衣明眸閃出一絲光亮,“當真?”

“自然是當真的。”顧少卿本是隨口亂說,可仔細一想,這話當真有幾分道理。於是一邊想,一邊分析,越說越氣定神閑。“裴將軍最擅這一手,誘敵深入,堅壁清野。”說到此處,他陡然打了個激靈,突然想起幾年前,一個類似的情景。還記得當時裴行儉這樣說過:末將以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能殲數十萬敵寇,只犧牲一城之民,也不算什麼……

“百姓呢?”想到這裏,顧少卿脫口道:“散居此地的百姓怎麼辦?”

陳寒衣聽得一愣,奇道:“顧先生,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顧少卿搖搖頭,想把這些不好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公主放心,燕王鐵定沒事的。此乃裴將軍的計策,那契丹人也打不到這裏。”看了看周圍的人,又道:“不過此言定不可傳出去,否則便壞了大事!”

眾人皆點頭。陳寒衣見他說的肯定,略略放下了心。顧少卿又安慰了她幾句,便辭了出去。出了王府,天色已然晚了,只有半輪明月當頭,數點寒星引路。一個隨從看了看天,便勸他回府歇息,有事明日再談。顧少卿卻大搖其頭,帶人徑直奔往范府。

顧少卿一通推斷,說到後來自己都幾乎信了。可有個關鍵的漏洞,他一直沒有想明白。若契丹人佔據了渝關,進可攻,退可守,還談什麼關門打狗呢?

若真是計策,范柏舟處定然有飛報才對,不然憑空引起後方的恐慌,怕也不是燕王想看到的。

到了范府,見大門處兩盞燈籠還亮着,散着靄靄的暈光。他遲疑了一下,伸手便去敲門,誰知大門竟“吱嘎”一聲開了。一個門房探出頭來,笑道:“顧先生吧?真讓我們大人料定了!快請進來,范大人在書房等您。”

顧少卿進了院子,見四處燈火熄了,只有書房還跳着一點燭光,映的窗子通明。他輕輕推門進去,只見范柏舟正伏在書桌上寫着什麼。

“老范。”顧少卿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自他推門,范柏舟便察覺了。他拉顧少卿坐下,正色道:“你都知道了吧?”

“不錯。”顧少卿點點頭,試探着說道:“就我看,這是誘敵之計。”

范柏舟面上露出一抹訝然,把一份飛報推給他,一邊道:“少卿果然厲害。”

顧少卿把那飛報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裴行儉見戰況膠着,便用起了放棄渝關,誘敵深入的險招。他故意失了渝關,放契丹人進來。然後分別堅守營城、盧龍、石城各郡縣。此處地形奇特,是個天然的大口袋,只要堅壁清野,就能把契丹人困在平州。

顧少卿看完,皺了皺眉頭道:“我卻有一點想不通,若契丹人見事不妙,退回渝關,他裴行儉又有什麼法子?”

范柏舟嘆了口氣,道:“這便是最險的一招,他讓燕王潛入耶律部,說服耶律正德堅守渝關不出!”

顧少卿倒吸了一口冷氣,失聲道:“這怎麼成!”又搖了搖頭嘆道:“想必已然去了,還有什麼可說的?這裴行儉用計太過行險,竟置主君於險地。”

到這裏,顧少卿全都明白了。裴行儉是希望耶律部斷了契丹回草原的歸路。只要渝關一閉,契丹人便無處可逃,憑他們攻城的本事,怎麼也攻不下這幾個城池。

“既然這樣,平州的百姓怎麼處置?”

“已經先行遷入城內,或者散入別的州府。雖說依舊擾民,卻也沒有法子。”

顧少卿恍然道:“怪不得有百姓傳來消息,說是渝關陷了。可惜現在不好解釋。”

范柏舟倒不急,淡然道:“幽州向來安寧,一些謠言,還亂不起來。只等燕王得勝歸來,便一切都好了。”

顧少卿點點頭,他走到門外,讓如水的夜風拂過面頰,心思終於平靜如初了。他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北方,那裏,一顆寒星正閃閃發亮。

※※※※

渝關攻陷了,護城河水在窟哥身後流淌。他邁步走上城頭,靜靜的立在這曾經被契丹人鮮血染紅的城牆上,一言不發。過了片刻,窟哥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聲音直透孤寂的夜空。

窟哥三十多歲年紀,面頰消瘦,自有一股陰冷之氣。他這盟長的職務是從父親摩會手中取得,具體是什麼過程,大賀氏上下一直諱莫如深。從窟哥少年時,那雙如鷹的眸子便盯上了幽州。契丹要想壯大,必須佔據幽州,這樣才能北拒突厥,南下關中,以成不敗之勢。

而今,當年的夢想就要達成了。攻破渝關,等於打開了幽州的大門。從此以後,自己進可攻,退可守,幽州那廣闊的土地已是囊中之物!

可為了這一步,他大賀氏付出了多少代價?上萬精騎折損大半,部族實力陡然減弱,今後要想重振大賀氏的聲威,恐怕非數日之功。想到這裏,窟哥突然攥緊了拳頭,捏的咯咯直響。

“城中紮營。”窟哥吐了口氣,陰惻惻地傳下令去,“明日一早,給我殺奔幽州。”

李沐風隨耶律部進了城。他換過衣衫,裝成一名親隨,寸步不離的跟着耶律正德。李沐風並不敢對此人抱以完全的信任,看得出來,耶律正德空有野心,卻無能力,心思搖擺不定,必須有人在他身邊隨時敲打才行。

李沐風就是這樣一個人物,他不單是個警醒,更是個威脅,只要耶律正德做出不利於幽州之事,李沐風便會毫不猶豫的拔劍。這一點,耶律正德明白得很,因此有燕王在身邊,他反倒有了一種莫名的動力。往常那些猶豫不定的心思,突然變得堅定無比了。

各部進城紮寨,耶律正德便在大帳中和李沐風密謀下一步的行動,與會的除了耶律正德的幾個心腹以外,還有顧況和錢義。

對於出使一事,錢義覺得自己沒有做好,當日見到燕王,震驚中還含着羞愧,他覺得正是自己辦事不力,才讓燕王親自涉險。李沐風卻覺得錢義做得極好,尤其讓顧況逃去報信,更是決斷之舉,。於是對錢義褒獎甚多,讓錢義更加無地自容了。

會談之上,錢義振作了精神,多方面考慮,竭盡自己所能想要把事情做的圓滿。

而顧況就是另一種心思。他少年心性,總覺得事情會朝好的方向發展。比如眼前,雖然剛成了一半,他卻覺得勝券在握了。既然如此,他便不再多想,心思早飛回了幽州,飛到了莫無憂身上。

“顧況!”

一聲冷哼讓他打了個激靈,回過神,卻見燕王正寒着眼睛看他,心頭頓時慌了。

“你想什麼呢?”李沐風瞅着他,似乎要看到他心裏。“是不是覺得自己做事漂亮,便有些自滿了?這樣有始無終的,能成什麼大事?”

顧況登時滿面通紅。近來的經歷已經讓他成熟不少,燕王的申斥令他心頭突然警覺:是了,自己這是怎麼了?事情還沒辦成一件,便驕傲了不成?顧況啊顧況,你可當真不該!

想到這裏,他誠懇的低首道:“燕王說得是,顧況錯了。”

李沐風一愣,沒想到他認錯如此乾脆。看看那雙澄澈的眼睛,李沐風知道顧況並沒有作偽,不由點點頭,“你知道便好。”

耶律正德咳了一聲,道:“燕王,不知下一步咱們該如何走?”

“嗯。”李沐風轉過來,道:“當務之急,便是自主行軍動向。最好的結果,就是留下來守城。”

“好。”耶律正德點頭道:“明日聯盟軍議,我和窟哥提出就是了。”

“不行!”錢義猛然擺手,見大家都在看他,不由得笑笑,壓低了聲音道:“我不了解窟哥,可耶律族長這樣明說,任誰也難保不起疑心。”

耶律正德驚道:“沒錯,我太過心急,竟忘了這個。”

錢義淡淡一笑,道:“族長有時卻穩得很。”他這話暗含譏諷,當是針對當初自己被軟禁之事。

耶律正德乾笑一聲,頗為尷尬。顧況突然接口道:“要不這樣吧,族長明日朝那窟哥請命,帶頭殺入幽州去。”

“嗯?”耶律正德瞟了他一眼,以為顧況是在試探,正要說話,卻聽邊上一青年道:“這主意好的很。”

這是耶律正德的一個心腹,年紀不大,卻十分精幹。李沐風淡然道:“是嗎?怎麼個好法?”

那青年看了李沐風一眼,不卑不亢的答道:“窟哥是見不得耶律部好的。眼下破了渝關,接下來便可沖入幽州搶掠。沖在前面的,得的好處最多,戰功也最顯赫,當然是無上的榮耀。”

耶律正德點點頭,道:“不錯,我越想去,他便越會阻攔。”

李沐風微微一笑,道:“就是這個道理,那就麻煩族長了。”幾人又商討了一些細節,才各自散去。

第二日清晨,窟哥在城頭擊鼓點將,幾萬大軍齊聚城下,歡呼吶喊,聲威震天。另外三部族長順階梯徐徐登城,頗似朝拜主君。窟哥往城下看去,萬軍皆如螻蟻,另外三部的族長攀着階梯,好似叩拜而來,不由得縱聲大笑起來。

耶律正德忍不住想要呸他,卻終於咽了口吐沫,把怨氣吞下肚了。他心中暗暗賭咒,且讓你得意幾天,到了時候再取你狗命!

尋思間,已然登上城頭,這三族的族長身後各跟了幾名隨從,成扇面立在窟哥身側,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他烘托在其間。

窟哥哈哈大笑,突然縱身跳上城垛,頓顯身形高大,有君臨天地之勢。他笑聲突然一收,喝道:“契丹的兄弟們!漢人仗着人多,向來欺壓我們,而今卻被我們打敗了!什麼名將,什麼燕王,統統不是我們契丹人的對手!”幾萬人在城下齊聲歡呼,聲勢直衝雲霄。

李沐風等人就藏身在這大軍當中,更覺得聲勢嚇人。顧況聽得來氣,低聲咒道:“站那麼高,小心掉下來摔死!”李沐風和錢義聽了,都忍俊不禁。均想這窟哥要是說到興奮之處,手舞足蹈,未必不會摔下城來。心中存了這個念頭,窟哥再怎麼鼓動氣勢,他們只覺得愈加好笑。

窟哥一番話說完,心頭極是暢快,當即轉過身,看着面前的三個族長。

耶律正德突然朝前邁了一步,單手撫胸道:“盟長,請讓我耶律部打先鋒!”

窟哥哈哈一笑,道:“好!既然你有這念頭,我便依你!”

聽到這話,耶律正德腦袋一蒙,不由得呆住了。

他這話說的不是時候。窟哥正在興頭,心情暢快,順口便答應了。可苦了耶律正德,這話說了出去,再想收回則難。只得再次拜謝,一張老臉卻漲得通紅。

耶律正德身後的一名侍從突然笑道:“多謝盟長開恩,耶律部這些年打前鋒,沒少死人,這才終於輪到一次好事!”

窟哥一聽,登時跳下城垛,一張臉陰沉的可怕,怒道:“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耶律正德一慌,忙道:“窟哥盟長,手下留情!”

窟哥冷然道:“我沒有問你!”一伸手,將耶律正德撥開,徑直走到這青年面前。耶律正德見窟哥如此侮辱自己,不禁咬了咬牙。

此人正是昨晚在會上說話的青年,他挺胸道:“我叫耶律豐,難道說的不對?”

“不知死活!”窟哥一伸手,抓着胸襟將他拽了過來,“你再說一遍?”

耶律豐就是為了激怒窟哥,好收回適才的承諾,便豁出性命不要,抗聲道:“道理擺在這兒,還怕人說嗎?”

“嘿嘿,好,好!”窟哥力氣極大,單手將他提起,朝城下問道:“這等冒犯盟長之人,該怎麼辦?”

城下數萬士兵齊喊。“殺!”竟是整齊震耳。耶律部之人個個沉默,卻沒人上前援救。草原上的規矩,不管什麼原因,敢當眾冒犯盟長就是死罪,無人能替他開脫。

“好。”窟哥淡漠的點點頭,突然一張手,竟將耶律豐凌空擲下城頭。耶律豐毫不反抗,瞑目待死,偌大的身子在空中翻了幾翻,如同一片落葉相仿,眼看就要跌得血濺五步。

耶律豐自城頭墜下的一瞬,李沐風只覺得胸口一熱,當即就想上前。無動於衷的見人被殺本就不該,何況對這個青年他又極有好感?可他身子才下意識地一傾,旋又忍住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李沐風暗暗告誡自己。救一人而搭上整個幽州,未免得不償失。他攥了攥拳頭,把頭一偏,不忍再看。

一片驚呼聲中,顧況突然自人群中穿出,越奔越快,堪堪趕上墜落的耶律豐。他奮力一撲,將耶律豐抱在懷裏,兩人一同跌落,化作了滾地葫蘆。儘管顧況橫向衝出,取了巧勁,可從百尺高城下墜是何等的力量,依舊震的他胸口發甜,雙臂撕裂般巨痛。

錢義張大了嘴巴,差點驚呼出來。他轉頭看向燕王,卻見李沐風一臉複雜神色,正死死盯着顧況。

耶律豐雖然得救,可他自高處墜落,頭暈眼花,一時哪站得起來。顧況垂着雙臂站起身來,只覺得兩隻手不再屬於自己,肩膀**辣的,好似被砍了兩刀。

“哧”的一聲,一支長箭掠過顧況頭頂,將他的皮盔釘在地上。顧況茫然仰頭,一張少年的面龐暴露在陽光下。

窟哥手中提着弓,冷冷的在城頭看他。

這一刻,顧況突然很害怕。不是怕死,是害怕燕王。他不敢回頭,害怕從千萬道目光中尋找到燕王的眼睛。害怕那雙眼中射來的失望的目光。

衝出來的時候,他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而此刻,他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數萬敵軍面前,他頓時茫然了,依舊不知道該想什麼。腦子裏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我壞了燕王的大事了嗎?若這樣,我卻怎麼補償?

窟哥俯視了他半天,突然笑了。

他放聲大笑起來:“好!我契丹少年都如此英雄,何愁幽州不平!”城下寂靜片刻,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窟哥轉過頭,看着耶律正德冷笑道:“想不到你耶律部,英雄都出在少年身上。”他徑直自耶律正德身邊走過,突然停住了。窟哥又道:“打先鋒的事情,你們耶律部就不用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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