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觀文

第七章 觀文

李沐風要賭一賭,賭的就是這位小姐的好勝之心。他見她一直不冷不熱,不卑不亢,心中已經明白對方乃聰慧理性之人,想要指望人家對自己一見鍾情以至於託付終身那是痴人說夢。唯有先給對方一個深刻的印象,以圖日後常相來往,然後就水到渠成了。不過心中也是不免惴惴,別是留下深刻的惡劣印象就好。

小姐聽聞此言,果然秀眉一挑,一雙亮如秋水明眸對上了李沐風。李沐風洒然一笑,心中暗自叫好,這一賭果然押對了地方。聽那小姐道:“公子扇上書‘魏晉風流’,想來是極慕竹林之風了,可公子溫文儒雅,怎麼毫無半點疏狂之態呢?”

小姐雖然沒有明言接受李沐風的挑戰,可此言一出,李沐風知道,切磋已然開始了。於是摺扇在手中一敲,朗聲道:“世人皆言‘魏晉風流’乃疏狂放蕩之態,實在謬之甚多,可見俗人多喜皮相,而不知其神。”

那丫環聽得半懂不懂,卻隱約覺得李沐風的話大有諷刺自己小姐之意,登時俏臉一沉,就要出言責難。誰知小姐毫無不快之色,正在靜靜聽着那登徒子的狂言,心中納悶,動了動嘴,終於沒有說話。

李沐風繼續道:“若說其狂也不全錯,只是在里而不在於表。胸中有傲世不羈之氣概,而行為卻可以有千般不同。故有阮籍木車載酒哭於道旁;有嵇康揮錘打鐵於街市,有劉伶醉酒以天地為衣冠。可見‘魏晉風流’並沒有一定之規,想來小姐不是世俗之人,怎也犯了以貌取人的錯呢?”

小姐聽罷絲毫不以為意,神色如常,似乎知道李沐風必然有此回答。她看了看李沐風手中輕輕開合的扇子,櫻唇輕啟,道:“公子莫怪,剛才算我無識人之能。那麼……公子這一筆字縱橫瀟洒,想必習自王右軍之書,這次定然不會錯了。”

李沐風搖頭笑道:“非也非也。王右軍之字重其形,在下之書重其神,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薇兒實在忍不住了,輕輕啐道:“呸,這人真不要臉,居然敢說自己的字勝過王羲之。”一直旁觀的林凡等人心中連叫糟糕,自己的殿下信口開河,這話也說的太大,徒自受人以笑柄。一時連薇兒的出口不遜也沒有注意。那小姐雖然知道李沐風與王羲之的字自不相同,卻沒想到李沐風如此答對,面上略顯疑惑,心中暗道:莫非這只是個多言自大之人?

李沐風環視眾人,心中暗自好笑,臉上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道:“王右軍之字不激不厲,風神自遠。其形態之美,絕代千古,由形入神,再以神化形,非我等可相提並論。在下之字略似其子獻之,筆走龍蛇,不計工拙,但也只是略似,相較起來,依舊是差之甚遠。所以說,和王羲之比起來,我是不可同日而語。”

林凡等人吐了一口氣,暗叫絕妙。薇兒噗哧笑了出來,道:“你這人也真有趣,原來是在轉了一圈來編排自己。”小姐目光閃動,也是會心一笑。不同於剛才的淡漠矜持,這次的笑容發自心底,如春風化雪般的蕩漾開來,姿容明艷,奪人心魄。李沐風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自制能力如此之差,不由得暗暗的做了一個深呼吸。

小姐輕輕施了一禮,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唐代女子大多落落大方,但直接詢問一個陌生男子的姓名,依舊讓人有些意外。這位小姐毫無顧忌,也沒有半點羞怯之態,足見不俗。李沐風微微一愣,稍稍有些犯難。自己當然不能立刻表明身份,以免有炫耀富貴之嫌。但要全然一派胡言,日後相見則會有些尷尬了。

李沐風心中一時轉了好幾個**頭,略一思索,選出了一個最佳方案。他向小姐正容道:“在下姓沐,單名一個‘風’字。《論語》有言:”沐乎沂,風乎舞兮,詠而歸‘,乃此名之出處也。敢問小姐之芳諱?“

李沐風表達的非常含蓄。若這小姐是官宦世家,聽了這個名字,以她的聰明,十有**能夠猜出李沐風的身份。而李沐風以這樣一個似真似假的化名點醒對方,既沒有炫耀的嫌疑,又脫了欺騙的罪名。

果然,聽了李沐風話,小姐的身軀輕輕一震,亮晶晶的眸子看了看李沐風面龐,又掃過了他身後那一群跟班,心中當下明悟。她輕移蓮步,來到李沐風身前,口中道:“承蒙公子相詢,小女子陳寒衣。”手中卻打了一奇怪的手勢。

這個手勢被身體遮蔽,除了李沐風,誰也沒有看到。李沐風卻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在不方便表露身分時候,臣子向君上行禮的代替方式。李沐風是王子,自然也受的起。

李沐風口中沉吟:“陳寒衣……”他心中有些奇怪,這個明顯是官宦世家的小姐,怎麼會取這樣一個名字。倒不是說這個名字不好,只是作為大富之家,這名字起的未免不吉。

陳寒衣看出李沐風的疑問,悠然道:“小女子自幼跟隨母親,生長於清貧之家,這名字是母親取的,以示不忘舊事……”

李沐風恍然大悟,清楚這裏面一定牽扯到父輩的隱秘之事。當下點點頭,不再詢問。

薇兒瞪大了眼睛,心中尋思小姐是不是吃錯了葯了,怎麼這樣的事情都會隨口說出來。林凡煙岫等人更是眼珠都不錯一下,生怕漏過了什麼。這幾人雖然不明就裏,但都能看出來,兩人之間似乎開始有了一種莫名的默契。

李沐風單手在胸前虛空一托,算是還了一禮,然後指了指鋪好紙張的攤子,說道:“陳小姐先請。”

賽詩會的條幅下支了一張簡陋的書案,上面有紙張筆墨。邊上一個木匣裏面放滿了紙團,那是用來抽選題目的。圍在書案邊的遊人見兩人衣着氣度均非等閑,早已讓開了一條人衚衕。陳寒衣也不推辭,上前隨手拿出了一個紙團,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兩個字:消禁。

李沐風側頭一看,不由笑出了聲,道:“這個題目當真有趣。與宵禁同音,卻說的是上元節這三天消除宵禁之事。且看陳小姐如何應對?”

陳寒衣秀眉輕蹙,凝神思索。李沐風看着她的表情,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薇兒死死攥着拳頭,為小姐暗中打氣,卻是比陳寒衣本人還要緊張,燕王府的人環顧左右,依然不忘留神戒備。

陳寒衣嘴角微挑,露出了一絲笑容,顯見是有成竹在胸了。她執起筆,文不加點的寫成一首七絕:

玉漏銀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圍觀眾人嘩然稱頌,皆道好詩。薇兒拍手大叫,一個勁的說好。林凡等人不怎麼懂詩,但也能感到不錯,不由的為自己的殿下擔心起來。

李沐風撫掌讚歎道:“不錯。作為女子之作,難得的是毫無脂粉之氣。只是略有匠氣,未免失之生動……”

陳寒衣神色略顯黯淡,嘆道:“正如公子所言,算不得好詩……”

薇兒向李沐風怒道:“你這登徒子若說不好,那你倒來做一個看看!”

林凡等人大驚,豈能讓人對燕王口中不敬。紛紛呵斥道:“這丫頭怎麼敢我家公子無禮!”

李沐風把手輕輕一擺,止住了眾人,然後笑道:“薇兒姑娘說不錯,品評容易,做起來難。眼高手低的毛病人人都有。”說罷上前拿過一支筆,在陳寒衣七絕下面又寫了一首: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游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剛一寫罷,眾人連連喝彩。陳寒衣輕輕點了點頭,心中也覺得這首確實比自己的那首來的好。卻聽薇兒道:“不好不好!”

李沐風怪有趣的看了看她,道:“卻不知那裏不好?”

薇兒叫道:“什麼暗塵隨馬,明月逐人的,又是游騎,又是落梅,你道人人都是富家的公子哥嗎?看花燈都要騎馬?”

李沐風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這位姑娘果然說的透徹,看來我詩確實犯了富貴病。”

薇兒哪裏真的懂詩,只是想胡攪蠻纏一番,總之不能讓這個登徒子蓋過小姐去。誰知他如此坦然承認,心中一動,覺得此人也不像開始那麼討厭了。

陳寒衣扯了扯薇兒的袖子,薇兒這才回過神來般的“啊”了一聲,退到了小姐身後。陳寒衣道:“久違公子大名,今日才知百聞不如一見,果真當得起‘文採風流’這四個字,寒衣甘拜下風。”

李沐風聽着這話透着疏遠,心裏有點泄氣。自己一番全力表現居然絲毫沒有打動美人心,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他口中應付着道:“豈敢豈敢……”

陳寒衣道:“天色不早,公子如無別的事情,小女子要告退了。”

李沐風只得道:“不敢,小姐一路走好……”他心中寥落,大感挫折,一時提不起說話的興緻。

陳寒衣略一施禮,攜薇兒逕自去了,留下李沐風一行人獃獃的矗立在原地。

※※※※

已然走出很遠,薇兒回頭觀望,依稀見到李沐風依舊在原地空自矗立,心中不忍,噘起嘴問陳寒衣道:“小姐,你怎麼對那位公子這樣的冷淡?我看他又不像壞人……”

陳寒衣站住了,嘆了口氣道:“薇兒,你對他有好感是不是?”

薇兒面上一紅,囁嚅道:“也不是……只是……”

陳寒衣眼睛裏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拍着薇兒的小手道:“這位公子,風流倜儻,驚才絕艷,哪個女子能真正對他毫不動心……”

薇兒訝然道:“莫非小姐你……”

陳寒衣臉頰飛紅,頭一次流露齣兒女之態,然後突的面色一肅,正色道:“不錯,我承認也對他有好感……只是你可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薇兒想了想道:“恩……此人錦毛貂裘的,又有這許多跟班,自然非富即貴。”

陳寒衣目光閃動,道:“不錯,非富即貴……此人乃大富大貴之人!”

“大富大貴?”

“他是當今三皇子,燕王李沐風!”

“阿?”薇兒渾身一震,失聲叫道:“真的?小姐你沒有認錯?”

陳寒衣黯然道:“我倒希望錯了,可惜不會。他金枝玉葉,豈是咱們能高攀的上的……”

薇兒默然點點頭,她知道小姐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陳寒衣又道:“如今時局紛亂不清,咱們可不能沾惹這幾位王子,以免給陳家種下將來之禍。”

薇兒心中清楚,只是點頭,不再說話。

又聽陳寒衣悠然道:“更何況父親已然給我定了親,自己何必要給自己徒增煩惱呢……”語氣寥落,似有無限感慨。

薇兒也是心中難過,回首來處,已然看不清人影,只見無數燈光閃動。心中一陣迷茫:那麼多燈火,哪一盞是屬於自己和小姐的呢?

第七章觀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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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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