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09 海妖之歌!
今晚的大雨獨獨澆灌了臨江一座城。
東面的海上是幽幽一輪彎月,在烏黑的雲絲后若隱若現,西面回程的公路上則是烏雲壓頂,襯得遠處山上的杉樹尖都像要戳到雲堆里去。
依舊是隋炘開車,他聽見後座傳來悉索動靜,是安潯從隔離袋裏剝出一顆凝血膠囊塞進嘴裏咀嚼的聲響。
他無話可說。
讓她不要亂吃藥么,只是她現在這個情況不服藥根本不可能去救人。
告誡她她的身體狀況已經超出了可控的範圍?他想她該是知道的,之前莫名其妙的昏厥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以他該問她之後的打算么?
想了想,隋炘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個問題如今似乎也已經沒有了意義,安溪若是死了,他之前所有的研究都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
安潯和霍城腹背受敵,能有健康的身體也不見得可以長命百歲,那他還操這個閑心做什麼?
魑家零一的身份曝光,世界各大殺手組都隱隱異動,他們兩人是當初V雇傭來輔助安潯的,為了相對穩定的生活才和她結成了同盟。
如今安潯已經再不可能給他們提供所謂的穩定,而他和隋煜對她的作用也越來越小,看來他們這段合作關係已經漸漸走到了盡頭。
剛剛開過標識臨江地界的路牌,窗外就有豆大的雨滴打落下來,很快模糊了視線。
隋炘一路朝着城東碼頭開去,在安潯醒來前他已經聯繫上隋煜,大致了解了目前情況,安溪被賞金獵人們當成安潯帶走了,隋煜逃脫後跟了一段,那些賞金獵人把安溪帶去碼頭上了船。
大雨傾盆,凌晨的街頭沒有車也沒有人,隋炘開下高速,從雨刮器刮開的雨水後方看到碼頭長亮的燈。
“我就送你到碼頭,之後的路你自己走。我會帶着小煜離開,不會再回來。”他毫無預兆忽然開口。
後座安潯正在慢慢恢復,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許紅暈,發紫的嘴唇也慢慢恢復了血色,聽見這一句無聲抬起頭來。
車外的大雨似將時間空間都隔離,將他們困在小小的鐵皮車子裏,一車都是冰冷壓抑。安潯沒有開口,聽隋炘淡淡補充。
“你的身體你自己清楚,我對你的用處已經不大;招惹上了那麼多敵人,今後你的路會怎麼樣你比我更明白,我不能再讓小煜跟着你冒險。今晚我們拚死救你出來也算仁至義盡,一會兒你下車把這個帶上,除此之外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能再幫你。”
隋炘的話句句都似站在安潯的立場上考慮,聲線卻比平日淡漠上許多倍。
他幫她研製續命的葯,平時講話也是該抬杠就抬杠該毒舌就毒舌,像是關係很親近,只是隋炘心裏卻很明白,和安潯這樣的人相處不能不留一絲戒備。
他們只是於她有用的工具,就算有些情誼也談不上她放在心裏的自己人。
工具的去留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知道如此多的秘密,現下無用了,能不能活着離開,只在後座女人的一念之間。
安潯依舊沒開口,只是淡淡接過了隋炘遞過來的鐵盒子。
盒子的密碼是他們一貫用的那個,打開之後可以看見盒子裏整整齊齊碼着十顆凝血膠囊,還有一根黑色的針管,針頭足有七八厘米長,看不清裏頭裝着什麼東西。
“這是僅剩的膠囊了?”
“是,不過你放心,你直接飲血一次的作用其實和一顆膠囊的功效差不多,不過只是難吃些罷了。”隋炘淡淡回答。
安潯眼神輕飄飄的掠過另一頭的針管:“這個又是什麼新奇東西?”
“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新研製出的藥劑,還沒來得及試用,副作用也不詳,但是理論上比凝血膠囊有用;刺激細胞活性修復身體組織的速度大概是膠囊的三倍左右,逼不得已的時候可以用來應急。”
他說得倒自然,好像那句沒有試用過,副作用不詳是假的一樣,話落暗處安潯幽幽彎起嘴角來。
“怎麼用?”
“直接打入心肌。”
呵,安潯在心裏冷冷笑過,這哪裏是救命的仙丹,分明是催命的鬼符啊。
不過這麼長時間了,她也早已習慣隋炘對着她時那副反正你身體已經這樣了,反正你大概也活不久了,反正不用藥你可能下一秒就一命嗚呼了所以這種烈性藥物想用就用管他什麼副作用呢的冷淡態度了。
怪不得他要說仁至義盡,這不最後的口糧和萬不得已時候的一線生機都已經全部交給她了,她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
揚手將盒子關上,安潯淡笑着抬起頭來。
“隋炘,你之前跟我說過的,我至多還有多少時間可活的那個期限,現在還有效么?”
幽涼女聲從後排黑暗傳來,前排隋炘神經緊了緊,片刻輕應一聲。
“是么,不會再少?”姑娘紅唇輕輕勾起,不過淺淺一個笑容帶出的都是萬種風情。
“…我只知道不會再多。”
許久之後淡淡的一句,終於引得姑娘哈哈笑出聲來,那笑聲冰涼,帶着蝕骨寒意,強行壓抑着心頭的緊張,他們終於抵達了碼頭區,大雨磅礴間隋炘保持着冷靜的表情,將車緩緩停在港口前。
“所以你們都要走了。”
暗處傳來幽幽一聲輕嘆:“也是了,光是這些藥物就足夠我撐到那時候了,你們於我的確已經派不上半點用場。”
這是那晚安潯下車前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也是這一生她同隋炘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話還沒說話她已經開門走入了前方瓢潑的大雨中。
直至尾音被盡數吞沒,她沒再回頭,身後隋炘死死握緊方向盤,盯着那漸漸消失在夜雨中的背影,許久才鬆了口氣,她最終選擇了放過他們。
——
雨中的碼頭像個碩大的迷宮。
四處都是堆砌得很高的集裝箱,夾着中間窄窄的通道,視線被雨水模糊,一眼看上去像望不到盡頭。
安潯在雨中漫步,並不覺得冷。
她褪下了NYX那身過於沉重的防護服,那衣服不利於在水中戰鬥。
此刻身上的夜行衣同樣是黑色的,輕便防水,一粒粒豆大的雨珠從血笑面具上滴落下來,凝成白花花的水珠沿着身體線條飛快滾落,安潯一路朝着海邊去,終於在前方冰冷雨幕後看到一個黑黢黢的影子。
山崎雲已經等了很久。
她和零一的最後約定,她會在通往海島的必經之路上等待,攔截可能出現的安潯。
她打算等到明日日出,那時如果安潯依舊沒有出現,恐怕就永遠不會再出現。
待到明日日出時分海島的殺戮必定停歇,一切亦終將塵埃落定,而零一,多半會死。
她期待安潯會來么,山崎雲並不清楚。
她只知道如果今晚那個女人沒有出現,那麼零一的所有行為就會成為笑話;他為了她赴湯蹈火甚至不惜去赴一場九死一生的陷阱,她卻是在最後關頭棄他而去。
只是如果那個女人來了,她能攔住她,說明她實力不夠,就算去了海島也是零一的累贅,他們的結局還是生離死別;
倘若她攔不住她,則說明這個女人恐怕是零一如今唯一能依賴的最強助力,那他為什麼還要攔住她,不讓她上島?
山崎雲只覺這個約定很可笑,她完全看不懂零一的真心。
是為了保護么,他一直以來保護着這個女人,所以也要繼續保護下去,即便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身份,他還是固執決定將她藏到身後?
只是當一個女人已經強悍到足以任意踐踏這個世上大多數強者的時候,她還需要什麼保護?她如果真心愛他,就能成為他身邊最鋒利最忠誠的一把刀,他為什麼不好好利用?
安潯來得那樣遲。
就在山崎雲已經就要失去耐心的前一刻,她終於在冰涼夜雨的盡頭看到了那抹如同鬼魅般飄忽而來的白影。
那是安潯的面具,慘白的底,上頭勾勒出血紅的笑容,她緩緩朝着她而來。
山崎雲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以這樣的形式與安潯正面交鋒。
對面那包裹在黑衣之下掩藏在面具之後的人影完全看不出那嬌滴滴的安家大小姐的模樣,直至她靠近,明明身上連一把顯眼的武器都沒有,卻是讓山崎雲明顯察覺到了一股逼人的壓力,就連四周濺落的夜雨也變得愈發的涼!
凝神山崎雲在下一秒抽起手中的彎月鐮刀,刀鋒噌然在夜雨中劃出一道最冷冽的弧!
刀鋒割裂出的戾氣撲面而來,對面安潯幽幽停下了腳步。
她認出了山崎雲,從她的彎月鐮刀上。
魑家當年的零二,畢生都以能成為一個頂尖殺手為榮的女人,她羨慕霍城也忠於霍城,一直以來都在他手下兢兢業業的辦事,而今晚卻成為了她的第一道阻礙。
想過,面具下姑娘輕輕勾起火紅的唇角來。
“是霍城讓你來攔我的?”
幽冷的女聲從面積后透出,蜿蜒在夜雨中滲透,點滴入心。
那聲線里甚至像是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情愫,卻是在下一秒被冷冷一聲輕笑盡數撕裂。
面具后紅唇揚起的弧度轉為嘲諷冰涼:“他是無人可用了么,就憑你,能攔得住我?”
冷傲無端的一句話,話落囂張肆意的殺氣噴薄而出,對面握緊手中彎月鐮刀山崎雲沉默不語,她同樣一身黑衣,戴着兜帽,看着如同勾魂攝魄的地獄死神!
只是安潯從來不懼怕什麼死神,她本就是死神鐮刀下逃過的亡靈,回歸之後更是踐踏人命踐踏人心所有妖魔鬼怪都不放在眼裏,區區一個死神,等到將那柄鐮刀踏在腳下,她也不過就是凄風苦雨中的一片破布而已!
想着的下一秒安潯就出了手,一瞬爆發的身體在夜雨中化作一柄最森然凌冽的刀,瞬間撕碎雨幕,朝着對面的山崎雲急攻而去!
安潯的武器是手中尖刀!
那一掌操控的五把鋒利刀刃,就像是已經完全與她的血肉融合,成為了長在指尖的鋒利巨爪,猛攻到山崎雲跟前的時候她才冷笑着將巨爪輕輕張開,一瞬撞上山崎雲手中的鐮刀的玄鐵手柄!
砰——!
冷兵器相交帶出的火光在夜雨中乍然,火星迸射猶如幽冥中綻放一簇小小的煙花,下一秒那巨爪迅猛抽回,抬腿一個彈踢,安潯直攻山崎雲的面門,在她後仰利用鐮刀攻擊的時候那飛踢到眼前的腳尖卻似靈蛇般驟然收回,虛晃一槍,翻身一旋,安潯左手倏然張開的的巨爪如同雨夜中綻放的銀色蓮花,那細嫩的花瓣根根尖利,綻放的瞬息在山崎雲胸前狠狠抓出五道深長血痕!
安潯當然不會因為山崎雲是霍城的人就姑息她,她下手又快又狠毫不留情!
對面山崎雲同樣不是憐香惜玉的人,既然她答應了霍城來攔截就不會心慈手軟,只是她從未與安潯認真交手,一時判斷不準安潯的實力,自這一瞬的交鋒中失利後山崎雲才真正明白霍城的那句盡你所能,到底是什麼意思!
安潯的實力在她之上!
或者甚至可以說,安潯的實力,遠在她之上!
她不知道把安潯和霍城放在一起廝殺時到底誰會更強,早在十多年前那場排位賽之後她再也沒有站到過霍城的對立方。
她不是沒有慶幸過這一點,因為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強大的隊友感到安心的時候也同樣隱隱不甘,自慚形穢,而安潯,此刻站在她對面的安潯,是這十幾年來給過她這樣感覺的第二人!
之前在服裝店裏她對她小小的試探,當時看在這位深藏不露的大小姐眼裏恐怕是最可笑的伎倆了吧,她不過是配合她演戲,根本連五成的力氣都沒用上!
而今晚她目標明確心冷如冰,趕着去救人所有對她不會再留半點情面,她要的是一場速戰速決,以絕對實力迅速壓制她后趕往她的目的地,她甚至不屑為她浪費半點時間!
真切體會到安潯心裏的想法之後山崎雲心頭寒意凝結,那雙幽冷的眸子裏亦是透出最冰涼嗜血的光芒!
殺手的實力可以有高有低,但是殺手的氣節絕對不容踐踏,死死盯着對面女人那張囂張冷笑的面具,山崎雲仔細回憶之前一輪交手安潯的進攻習慣,下一秒她張嘴爆發出一聲冰冷怒吼,揚起手中鐮刀朝着安潯猛攻而去!
巨大的彎月在夜雨中旋轉起來,帶出的戾氣毀天滅地,一瞬似有無數半月鐮刀的殘影在大雨中旋轉盤踞,四面八方朝着安潯身體各處致命點呼嘯而來;
而正中的位置,飛速襲來的女人帶着她最懾人的魄力,幾乎用盡全身能量使出這一招當年讓她名揚世界的“月刀旋”,一時周身殺意四散,結成一張鋪天蓋日的巨網,一瞬安潯只覺對面被刀氣掀起急速飛來的雨滴都像是削出銳利尖口刺在身上帶起綿密疼痛,下一秒帶着她十個閃爍寒光的飛旋彎刀,山崎雲已經攻到眼前!
安潯一個俯身躲過第一把彎刀,揚手用五指利爪迎上第二個,驚異的發現原先她以為不過是山崎雲利用身形移動和手中鐮刀的飛速旋轉形成的彎刀殘影竟不是她以為的虛張聲勢,那殘影有真正的實體,當她嘗試攔截的時候指尖尖刀感覺到了明顯的利刃相撞時的阻力,將她生生彈回,甚至震得指節生疼!
安潯稍稍嚴肅了態度,看是密切注意圍繞着自己飛旋的十把巨大彎刀。
當年魑的零二果然名不虛傳,看來還是有一兩樣橫掃天下的大絕招的,不過山崎雲如今年紀大了身體已經過了早先的巔峰狀態,操縱這樣的絕招極其耗費體力她應該堅持不了多久,所以應該很快就會發動一次最強力的進攻,在此一搏!
安潯邊想着,邊觀察彎刀飛旋的軌跡,那些彎刀將她環繞在了中央,時不時飛下一兩把朝她發起攻擊,被她飛速打回。
山崎雲就站在刀陣之外,漆黑的斗篷下看不清面容,下一秒就在兩把彎刀被安潯重重彈回的同一刻她飛快揚手,手中不斷旋轉的鐮刀朝着她的方向猛劈而來,那一秒安潯眼前白光閃現,圍繞她的十把彎刀同時自空中俯衝而下,朝着她的頸項橫切而來!
安潯卻是在山崎雲發難的當口就察覺到了彎刀的攻擊軌跡,她一個俯蹲從刀陣中西滑出,同時揚起雙臂交叉身前,將五指尖刀一致對外,腰身發力整個人飛速旋轉起來,模擬彎刀的旋轉將自己的手指上的十根尖利尖刀也幻化成了一個巨大的飛轉銀盤,直接與聚攏的刀陣相抗,直接將十把彎刀重重彈開!
刀陣卻是未破,短兵相接擦出的火花之中那十把飛旋的彎刀再度升至空中,停頓不到一秒再次聚攏而來,這一次攻擊的部位是安潯的胸腹,她凝神繼續旋轉,五指尖刀翻飛繚亂,不留一絲破綻,再次抵擋住彎刀刀陣的第二次攻擊!
刀陣之外山崎雲目不轉睛的死死盯着安潯靈巧中蘊藏着強大能力的身體,臉上的表情震驚中夾雜着一股英雄惜英雄的興奮之情!
她遇到了這個世上第二個能抵擋她的“月刀旋”的人!
正和當年的零一一樣,她還那樣年輕,卻那樣強大那樣冷靜,擁有着常人所沒有的天賦,讓她羨慕讓她嫉妒,也讓她欽佩,讓她以能有這樣一次對決而心滿意足!
不斷操控着刀陣,短短十秒的時間裏山崎雲與安潯交手十數次,刀陣旋轉的力度和角度都漸漸弱了下來,在體力終於無法支撐的前一秒山崎雲爆發第二聲氣勢磅礴的怒吼,操控刀陣四散開來,從十個刁鑽致命的角度,齊齊朝着陣圖中央的安潯急攻而去!
就是現在了!
血笑面具下安潯一雙嗜血的眸子裏是最閃亮的光,微微上揚的紅唇間帶着肆虐的殺意同興奮,一瞬揚起手中巨爪,她飛快擋下朝着她面門,咽喉,前胸和腰腹襲來的四把彎刀,再是輕輕一躍,空中翻滾的瞬間避開了朝着她大腿,小腿和腳踝襲來的三把彎刀;
直至落地,幾乎毫不停頓她反手一揚,迅速抽飛了朝着她後頸直切而來的瘋狂刀刃,完成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落地后安潯卻是根本沒有回頭,任身後最後兩把迴旋的彎刀一路追着她呼嘯而來,她卻是足尖剛剛點地的剎那就急速暴起,朝着不遠處的山崎雲猛攻而去!
那一瞬前方的雨水被劈開,暗夜中一身黑衣的姑娘化作最凌冽耀眼的漆黑寶劍,一瞬衝起的戾氣甚至掀開了山崎雲頭頂的兜帽!
四目相對望見彼此眼中最劇烈的光芒的同時安潯的巨爪重重撞上山崎雲的鐮刀,那一剎身後追擊而來的彎刀已經到了跟前!
用力一腳踹上山崎雲的小腹,安潯揚手將她耗盡了體力再也無法緊握的鐮刀重重飛彈出去!
那柄當年教無數殺手聞風喪膽的彎月鐮刀第一次半點鮮血都沒沾上,遠遠自天邊滑過掉進了冰冷海水裏,同一時刻山崎雲渾身無力,在大雨中向後緩緩倒去。
長發輕散的時候,她自黝黑天際間看見最後兩把彎刀將將從安潯肩頭擦過,如同兩道耀眼的流星劃破夜空,那一瞬她忽然心生從未有過的安寧,就像此生都在此刻圓滿,落地的瞬間她隱隱聞到了空氣中輕微的血腥味。
她的最後兩柄彎刀沒有按照預期插入安潯的肩胛骨,卻也到底是輕輕傷到了她,這一場對決她對上這樣一個心智同實力都遠遠在她之上的敵人,最後能有這樣的結局,她雖敗猶榮。
肩上隱隱滲出血水的傷口對於安潯而言當然根本算不上什麼,緩緩朝前兩步,收起指尖巨爪俯身對上山崎雲微微含笑的臉龐,面具之後的姑娘幽幽牽起一抹笑來。
“這位阿姨,你已經耽誤了我不少時間,之後就麻煩你告訴我霍城的確切位置,唔,再幫我找一艘最快的船來。”
——
海上幽幽的明月,一晚上西升東落,緩緩的已經快要沉入幽暗的海平面。
孤島上的鐵塔聳立在高高山崖,遠遠看去像個屹立在海風和浪濤之間的漆黑巨人。
鐵塔的大門已經關閉,整座小島冷冷清清像是沒有半個人影,停泊着數艘快艇的碼頭邊,留下的看守正藏匿在一塊巨大的海石后,屏息觀察着不遠處剛剛靠岸的一艘小艇。
小艇上只有一人,一個女人。
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一張白晃晃的面具,只能從身量上看出性別。
只是這個時候明明不該再有人來。
看守緊緊蹙起眉頭,盯着剛剛上島從裝束和武器完全看不出身份的女人,不知她究竟是敵是友!
如果只是個落單的賞金獵人,便由他出面打發走,硬是要上島也進不去鐵塔,不過徒勞無功,他之前已經這樣送走了幾批人。
只是如果是個可疑的人,他就需要通知塔里的首領,掌心一直抓着紅色的通訊器沒放開,男人正在猶豫,忽然身側黑暗裏揚起一陣翅磅劇烈撲騰的聲響,嚇了他很大一跳,他下意識朝那頭看去,只瞥見天際間飛起一串幾隻大大的海鳥,暗罵自己一驚一乍剛剛回頭,竟是發覺之前還在前方淺灘上的面具女人竟是憑空消失了!
男人心頭大驚差一點要站起來。
卻是在下一秒穩住心神更低的蹲了下去,一時背脊生出一片冷汗,只感覺四面八方都是窺探而來的視線!
他慌神了,手中緊緊攥着的通訊器被薄汗沾濕,跟着他顫抖,很快那四處幽冥之中的視線就匯聚成了兩道冰冷目光,就在他身後,男人咬牙猛一回頭,正對上身後一尺開外那幽幽月光下的慘白面具!
他幾乎在那一剎驚叫出來!
卻是強烈的求生意識壓抑下了他劇烈的反應,他告訴自己他不能動,不能驚慌,不能讓對面的面具女人察覺到他的恐懼!
一個可以瞬間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在他背後的人,不是鬼就絕對是個高手,這是個超出他認知範疇的高手,讓他察覺到深深的危機,他必須馬上通知主人!
“你是誰?是來參加今晚的任務的?為什麼來得這麼遲?”
男人開了口,感覺自己聲音平靜表情自然,大概看不出什麼問題,他一邊故作淡定的開口,一邊在身後努力調整着通訊器的位置,摸索上那個紅色按鈕。
“我是負責登記上島殺手的人。”
他這樣告訴她,“你可以不用自報名號,但是我要登記你的大致特徵和你的武器,之後這些將作為領取賞金的憑證。”
男人淡淡話落,目不轉睛的盯着月光下女人慘白的面具。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那樣微微偏着腦袋盯着他,蹲着的姿態甚至像某種動物,讓男人心底一陣陣發寒。
他害怕自己逃不掉了,單手在身後拚命摸索,終於被他找到了那顆發送信號的按鈕,他眼底閃過微不可查的光,剛要動作,忽然對面寒光一閃,他甚至還什麼都沒能看清,就感覺什麼細細滑滑的東西插入了他的胸膛里!
男人驚異的低頭,藉著明亮月光很清楚的看清了插入他左胸的女人的兩根手指。
那指尖瑩白,食指和中指已經完全捅入了他的皮肉里,嘴裏泛起甜腥的下一秒男人愣愣抬頭,只見那血笑的面具還在近處幽幽望着自己。
“那你就登記唄,的確需要把我好好記錄下來。”
女人忽然開口,聲線如同寒夜裏的泉水般清亮,緩緩的幽幽的她說,省得大家都不知道我是誰,殺的人都記到別人名下去了。
她輕輕靠近他:“你就寫,特徵,黑衣,白色面具,女,很漂亮。”
“名號,NYX,N,Y,X。”
“武器——”
她偏頭似想了想,隨後兩指在溫熱的血肉間動了動,抓住了什麼。
“武器就寫,男人肋骨一根?”
話落耳邊傳來清脆裂響,銳痛席捲全身的時候男人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就兩眼一黑癱軟的下去,昏厥的前一秒只看見自己之前自以為藏得好好的通訊器不知怎麼到了女人手裏,被那沾滿血污的掌心輕輕一捏,就碎了…
“你家主人,是誰?”
鮮血溢出恐懼蔓延,無盡的黑暗與冰冷中,男人聽見有涼涼女聲在他耳邊輕輕的問。
…
無聊把玩着手中還粘着血肉的肋骨,安潯一路來到的那座黝黑的鐵塔下方,彼時天邊的彎月都因為下方太過血腥的殺戮隱藏到了雲層后,安潯繞了一圈找不到入口,抬頭的時候藉著塔頂旋轉不休的燈光隱隱看清塔尖的鏤空懸窗。
看來只有上面進去了。
安潯想着一手操起那根彎彎的肋骨,一手翻出金屬巨爪,輕輕一躍就跳上塔身,利用巨爪固定住身形向上爬去。
她的動作很快,幽暗之中活脫脫像個貼服在牆壁上的蜥蜴,向上一串就勾住一塊鐵皮,沿着螺旋型路徑朝着塔尖而去,很快就到了鐵塔中部的位置;
再一次下爪的時候安潯確定了,這座鐵塔並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樣殘破,它銹跡斑斑的鐵皮下有着另一層加固的金屬,這層金屬很新很堅固,即便是她的巨爪都留不下半點印記,沿路她曾經剝開過一層生鏽的鐵皮,看清內里漆黑的金屬層,說實話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材質。
正想着一陣狂亂的海風颳了過來,越到臨近塔頂的距離風速越快,颼颼剮在身上像冰刀一樣。
安潯放緩速度等着風過去,抬頭觀察下一個落腳點,忽然在海風的尾稍聞到一股詭異的臭氣。
那不同於海水的腥味,是更加令人作嘔的臭味,不自覺皺眉的下一秒安潯敏銳察覺到了身後那片海石後方的陰暗裏竟是射來兩道怨毒視線!
她猛然回頭的時候差點被對上的兩束金光晃花眼睛,定睛一看發覺那竟是兩隻碩大無比的金色眼球,正滿眼兇狠的死死瞪着她,還沒待安潯從驚異中緩和回來陰影處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獸吼,一隻巨大的怪物突然從海石後方跳出,揚起碩大腥臭的手掌狠狠朝着她抓來!
嘻嘻嘻!
嗚嗚嗚…
那一瞬耳邊刮過的寒風中,安潯隱約聽到了孩童詭異的嬌笑與哭泣聲!
…
同一刻,鐵塔內部,一場絕殺混戰仍在繼續。
內里的所有人估計都還不知道,這一夜他們即是懷着各種目的來捕殺魑家零一的殺手,同樣也是被暗中操縱一切的元兇困在了這巨大鐵桶內的瓮中之鱉。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這金屬鐵塔被設計成了只進不出的牢籠,此刻大門已經關閉,唯獨餘下塔頂和中段的懸窗,只是那懸窗同樣可以關上,閉合之後將變成一具堅不可摧的鐵棺材,將所有人都困在其中,再也沒有逃生之路!
而今夜他所等待的最後一人,終於來了。
月光灑落下來,落在少年淺金色的發上,他一雙天藍色眼眸里是最純凈的顏色,餘下的一支獨臂牢牢抓緊手中操控巨塔的遙控器。
J緊緊盯着監控屏里在塔外突然遭遇怪物襲擊的女人。
雖然她那張噁心的臉還蓋在面具之下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終於來了,掉入了他為她精心準備的美麗陷阱!
緩緩勾唇露出一抹微笑,少年心裏不斷呼喚,加油啊,進來吧,你一定要打敗外頭的怪物平安進入我的鐵塔啊!
還有更多更美麗的故事,在等待着你來演繹呢~
另一頭,幽暗的鐵塔內部,密閉的空間內血腥的味道肆意瀰漫,逼得人幾欲作嘔。
殺戮的藝術從來不是一把砍刀收割人頭也不是斷壁殘肢打造屍山血海,霍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殺過人了,不看對手,不顧身份,甚至沒有前路,只他一個人,一把刀,在這瘋狂的世界裏努力砍到最後一個人!
放眼望去,他甚至已經有些辨不清眼前鮮血的顏色。
那些或白或紅,沾染着血污的一具具殘肢在視線里扭曲起來,漸漸化作恐怖的形態沾染上詭異的色彩,他看見前一刻自己殺死的屍體下一秒竟然詭異的又站了起來,無頭的身體在黑暗中晃動;
再凝神望去的時候那具殘肢卻又好好的躺回到了地上,卻是它的後方,他眼睜睜看着一個飄忽的靈魂從另一具屍體上坐了起來,慢慢悠悠起身,隨後轉頭,用一雙空洞冰冷的眼睛朝他望來…
這座塔和之前不同了。
半個小時前霍城就隱隱察覺到了空氣的渾濁,他已經很久沒有聞到海風的味道。
靜靜走過前方一地血污,他無視那隻正盯着自己的幽靈,從它身邊經過,直直走到大廳盡頭染血的牆面前,他伸手輕輕觸上牆體,發覺那漆黑的牆面非常光滑,上頭沒有半點鐵鏽的痕迹。
這時本一片死寂的身後忽然傳來極輕的一滴水滴聲。
咚的一聲,那水滴似從他的腦海直接滴落到了他心底,竟是瞬間帶起陣陣冰涼的漣漪,那一瞬霍城甚至像是看見一圈圈水紋自他心底深處蔓延開來,詭異的感覺讓他倏然愣住。
呆愣的下一秒腳下堅實地面突然化開,他整個人觸不及防的突然墜落而下,撲通一聲竟像是從高空掉進了水中,四周冰涼的海水瞬間環繞上來,震驚之中霍城下意識急急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漆黑的海域,周身海水的觸感那樣真實,他甚至察覺到四周海水的浮力輕輕掀起了他的頭髮和衣衫。
還來不及反應忽然身後的幽冥里就響起了一聲輕笑,隨後一雙同海水一樣冰涼的小手環繞上來,自身後蒙住了他的眼。
“阿城…”
黑暗中他聽見有人輕輕喚他。
那聲音和覆在他眼上的小手一樣冰涼,他企圖轉身,方才一動,只覺兩片溫柔冰涼的唇瓣突然貼上他的耳垂,在極近的地方,幽幽喚了一聲,阿城…
那是安潯的聲音。
話落那唇瓣那小手連同四周冰涼的海水都倏然抽離,不知為何心底忽然揚起一陣慌亂,霍城猛然回頭,只見眼見一道耀眼銀光輕柔閃過,緩緩懸停在距離他幾米遠的上方,烏黑長發在水下輕散開來之後,露出一張異常明媚嬌艷的臉龐。
“安安?…”
驚異,失神,還有心底深處絲絲滲透而出的失而復得的忐忑與喜悅,讓霍城脫口而出。
那一瞬他心底所有複雜又動蕩的情緒,都被四周的海水感知。
是的,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人的內心是她們進不去的,只要有心,只要有情,只要有波動,就會有破綻。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吶,眼前的這個男人,明明外在那麼強大,內心深處卻是比起七八歲的孩童,還要單純脆弱呢~
長着同安潯一模一樣臉龐的姑娘溫柔的笑起來,那深深埋藏在黑曜石一般的雙目中的情緒,卻是冰冷詭異。
笑着,她朝着男人伸出手,那個姿態滿含着鼓勵和溫暖,她在召喚他,她在需要他,此刻耳邊幽冷的海水中,輕輕曼曼繞上一曲空靈的歌,那般婉轉多情,那般動人心魄。
迄今為止還從未有人活着,聽完這一首無比惑人的,海妖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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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抱歉今天晚了,白這兩天肚子又大了一圈開始有些失眠,前天和昨天晚上都是折騰到凌晨四五點才睡着/(ㄒoㄒ)/~,白天碼字實在沒精神,今天更是極度影響了進程…
晚飯前睡了一覺起來繼續寫,寫到現在就這些,做不到之前那樣爆字數了,先斷在這裏,抱歉沒有寫到兩小隻見面,明天分頭解決完個boss就見面,終於能見面摟摟抱抱么么噠了嗯,嘿嘿嘿!(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