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鳳翎隱落蒼梧野(2)
林間的清晨很暗,我俯身躲在濃密的樹叢之中,遠遠見到一個人影穿過朦朧的薄霧向這邊緩緩走來。
我愣了一愣,這和計劃不一樣啊……
傳聞鳳翎先生不良於行,行動皆靠輪椅。於是我們根據林中的齒輪印,找了兩天確定下來輪椅的路線,又根據印記的深淺確定相隔時間,算準了今天清晨鳳翎先生會來到溪邊,所以提早做下了埋伏——
我們的計劃是在去溪邊的小路上挖好泥漿,又用茅草覆蓋作為偽裝,鳳翎先生只要從這裏路過,輪椅就會狠狠陷進去動彈不得。這個時候我再裝成土匪劫道,兩廂對峙之時雲珏從天而降,英雄救……英雄!
照雲珏的話說,我們採用的這叫“迂迴戰術”——
雲珏說,每年來求鳳翎先生出山的人數不勝數,如果一開始就講明來意只怕會遭人反感。傳聞鳳翎先生的醫術了得,我們便以給華桑治療眼睛為由小住下來,順便培養培養感情,時不時的滲透感化他。而我則一直留在暗處,以靜制動,隨機應變。
臨走之前我們還管燕叔叔借了一小隊衛兵,請他們扮成刺客,在適當的時候由我領導“刺殺”,給鳳翎先生造成雲珏處境危險的印象。
雲珏說,就鍾愈的事來看,他八成是用了苦肉計,可見鳳翎先生並不是一個絕對堅持原則的人。只要計劃完美實施,就算最後他仍不肯隨我們回去,但是至少會為我們提出一個走出困境的建議,也算不虛此行了。
可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今天來的居然不是鳳翎!
我回頭望了望,遠遠對着雲珏與華桑的藏身之處擺擺手,告訴他們鳳翎沒來。片刻后,卻見雲珏居然對着我點了點頭,意思是繼續執行。
我無比驚訝,心想難道計劃有變,他們另外找到了突破口?可是當時已經容不得我多想,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地向埋伏的泥漿走去。
我把黑色的面巾拉到眼下,心裏暗暗數着“三……二……一!”話音剛落,但見那人果然陷在泥中,雙腿動彈不得。我一個翻身跳出草叢,腕上一翻手中的大刀便已架到那人的脖子上。
剛要開口,卻見那人一抬頭,是個年輕的書生,大概三十多歲,葛巾布袍,披裘負薪,長相很清秀。也算不上有多好看,獨那一雙眼睛異常沉靜,彷彿包涵着星河瀚海,讓人不覺沉溺其中。
我呆了一呆,可也沒忘記自己的角色,握緊了手中的刀柄,口中嚷道:“呔!來者何人!”
那人有些詫異,隨即很快恢復平靜,一拱手行了個大禮:“在下顧回,字如初,不知這位壯士有何見教?”
“壯士”?我左右看了看,發現這地方除了我就是他,難道是在說我?
我瞬間怒從心起,心說還“壯”士,姑娘我雖然不是弱柳扶風,可也不至於“壯”啊!
我氣得大叫:“你你你!你才是‘壯士’!你全家都是‘壯士’!”
那顧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晉書》有云:‘此乃於壯士,彪人也。’顧某乃是一介書生,家父家母也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范寧曰:‘農民,播殖耕稼者。’故此種田者雖‘壯’,卻非‘壯士’也。你在此處攔截與我,又手握寒月,又豈非‘壯士’耶?故此……”
我聽得暈頭轉向,實在想不通到底從哪冒出這麼朵奇葩,但也看得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獃子。隱約聽見剛剛藏身的樹叢里穿出細微的笑聲,偷偷斜着一瞄,只見是華桑躲在那裏,卻不見了雲珏,看來依然是照了計劃進行着。
我定了定神,暗中複習了下華桑教給我的台詞,醞釀片刻忽然大吼:“你給我閉嘴!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要……額……想要……”
——情急之下居然忘詞……
華桑在一旁悄聲提醒:“笨吶!‘要想過此路’……”
我趕緊接道:“對!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那個書獃子不為所動,繼續搖頭晃腦:“‘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壯士你如此粗魯,實在不智啊不智……”
我聽得直要吐血,心說這輩子我最討厭的就是念書了,我要真是土匪,絕對一掌劈死他……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不遠處傳來夜鶯的鳴叫聲。我暗中鬆了口氣,任務終於完成了,隨即手起刀落,“啊”的一聲朝他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忽然從樹叢里跳出一個人來,口中叫着那句萬年不變的俗套老話:“且慢!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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