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待曉亭亭堂前拜(1)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雲珏已經梳洗打扮好了,正坐在桌前看書。薄薄的晨曦透過姜色的木格窗子照進來,沿着他的身影溶成一圈細細的絨毛,暖洋洋的,彷彿伸手就可以撫摸陽光。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又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雲珏嘆口氣,耐着性子等我洗完了臉,然後大步走來把我扯到鏡前,拿起梳子手腳麻利地給我梳頭。
我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相公你太能幹了!娘子我真是望塵莫及啊!”
雲珏眼角一抽,狠狠扯了扯我的頭髮:“你還有臉說!要不是怕你給我丟人,我才懶得操這個心!”
我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可也不敢亂動。透過鏡子看見雲珏正全神貫注地為我綰頭髮,猜想他此時一定抽不出手來揍我,便肆無忌憚地調戲道:“哼……是啦是啦,我是個糙漢,哪裏有您心靈手巧、冰雪聰明呢!是吧?小——玉——哎哎呀!”
緊接着身後傳來雲珏陰涔涔的聲音:“雖然我的手騰不出來,但用腿踢你的后腰還是沒什麼難度的……”
我苦着臉揉了揉酸疼的腰,在鏡子裏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要不是情勢所迫,我會嫁給你才怪!
吃過早飯,我和雲珏手挽着手去拜見他義父。一路上亭閣參差,迴廊曲折,雖不富麗,卻也精巧別緻。我暗暗咋舌,不都說起義軍是劫富濟貧么,如今看來在“濟貧”的同時也沒忘了帶動自身發展吶……
大興自世宗在位時便有過多次暴亂,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雲珏義父馮京帶領的滎州起義。
嘉殷三十九年,起義軍以“清君側”為號,一度攻到淮安城下,直逼得淮安王墜城殉國。
直到嘉殷四十一年,世宗去世,尚書令鍾愈才得以聯合晉陽侯,以十條大罪誅殺奸臣霍綺昌。再加上繼位的成宗雄才大略,堅決主戰,派鎮國大將軍蕭又聞親自征討,局勢才慢慢穩定下來。
彼時起義軍力量有限,不欲硬碰,遂以秦川為界,合併川南六州退守渤陵,故稱“渤陵軍”。
我對這位人稱“馮梟”的馮大將軍早就十分敬仰,可是佩服他與做他的兒媳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
一走進永驍堂的正廳,我的手就止不住地發抖。渤陵軍靠兵馬起家,因而永驍堂的兩側各擺一排銀光閃閃的兵器。堂外是巍峨的假山松柏,堂內是顏色肅穆的暗紅桌椅,寒氣逼人,暗影森森,讓人不由得心生怯意。
馮京坐在上座,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在馮京的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哪怕是他在笑的時候,也叫人無端地發冷。
我先與馮京見禮,佯裝鎮定地敬了茶。偷偷看去,只見馮京一向不辨喜怒上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雲珏只是他的義子,但他的親子馮琛仍未婚配,想來心裏也是有幾分欣慰的吧。
緊接着我便給雲珏名義上的大哥馮琛敬茶。馮琛這個人吧,第一眼看上去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是個標準的帥哥。但幾天相處下來卻發現這人一肚子壞水,照雲珏的話說這叫擅長“猜度人心”。
我是不懂什麼“人心”不“人心”的,不過據說他是雲珏的死對頭,兩人面和心不和。我猜大概是因為馮京對雲珏喜愛有加吧,畢竟馮琛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心裏不平衡也是常有的事。
馮琛面無表情地接過茶杯,右手一動,便早有侍立一旁的下人遞上賀禮。我客客氣氣地收下,轉而去給燕叔叔敬茶。燕叔叔本不是馮家的人,按理說是不用這一套的。但他卻是我的師父,平日裏沒少教導我習武,因此給他敬茶我也是心甘情願。
燕叔叔原名燕銘秋,經歷跟我一樣,都是大興的降臣——渤陵軍口中的“棄暗投明”,大興筆下的“亂臣賊子”。
只是燕叔叔的履歷頗為金貴,曾是先帝成宗永泰四年的武狀元,官至當朝四品將軍。可惜他這個人有些刻板,有一身的好武藝卻不會溜須拍馬、討好上司,加之朝中權貴一手遮天,因此遲遲得不到升遷。
永泰九年,丞相鍾愈清剿晉陽公餘黨,燕叔叔被中都督侯駿污衊下獄。後來趕上永泰十年成宗大赦天下,燕叔叔這才被無罪釋放,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辭官,帶着燕棲一走了之。
傳說燕叔叔在大興是娶過親的,而且那女子身世頗高,但是我從來也沒見過這位高貴的師母。有時候問問雲珏,他卻不肯告訴我。
燕棲這丫頭就站在燕叔叔身後,敬茶的時候一直衝我擠眉弄眼,都被我刻意忽略了。燕叔叔慢條斯理地喝過茶,簡單囑咐了幾句,送給我一把小小的金鞘短刀。日光下刀鞘光彩熠熠,刀鋒青光粼粼,既可以藏在懷裏又能掛在腰間,令我愛不釋手,立刻就佩在身上。
餘光一掃,只見馮琛的臉色有些不好,大概是對比之後覺得自己的禮輕了吧。這不僅是臉面問題,更重要的是燕叔叔對雲珏的態度。屋內的氣氛一下子沉悶了起來,只有燕棲這個沒心肝的,見到金光閃閃的寶刀就喜笑顏開了。
其實,燕叔叔對我一直都非常照顧。不只是因為我是他的得意門生,更因為我是他侄女燕棲的好朋友。
燕棲自小父母雙亡,與燕叔叔相依為命。小時候騎馬摔斷了一條腿,雖然如今早就好了,但也沒能完全康復,走路有些跛。所以固然脾氣嬌縱刁蠻了一些,軍中也都習慣讓她三分。而大概就是因為我不肯讓着燕棲,於是讓她覺得我很獨特?
具體的原因我也猜不出,總之我們倆第一次見面就可謂是一見如故、臭氣相投,現在更是發展到狼狽為奸、蛇鼠一窩的程度。
——話說雲珏要是知道我會用了這麼多成語,一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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