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這幾十分鐘,除去一開始的短短時間何白氏是在與沈流彥祖孫情深,剩下的大半小時,都被用在和容越的問答上。
何白氏出身書香門第,哪怕如今滿頭華髮,談吐仍教人覺得優雅。她問容越的每一句話都口吻溫和,一如親切的長輩。
不知不覺間,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容越與沈流彥相交至今的所有經歷。
雖然在探究,但何白氏的言辭始終都很克制,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不適。這樣明顯的善意之下,容越也就表現出沒什麼戒心的樣子,將一件件事娓娓道來。
當然,說的時候也省掉許多內容。比如不那麼好的開始,比如沈流彥提拆夥后自己怒極之下做出的事。
等到這些講完,何白氏才說起沈瑞澤父子。容越的答案很標準,如果自家去做,同樣會是這樣的結果。
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何白氏注意到這點沒錯,卻未打算再更深地探下去。
然而,在她瞄向何崇時,她的老伴的手虛虛攏起,像是握拳的姿勢。
何白氏想了想,略略調整了表情,帶了點惱恨出來:“也太便宜他。”
容越答:“自然有人會好好招待沈瑞澤。”
這個時候,沈流彥也漸漸鎮定。他摘下眼鏡,假意擦鏡片,將自己的手自何白氏身上放開。方才剋制太過,手指已有些僵硬。
哪怕再符合邏輯,這也僅僅是猜測。
習慣了帶眼鏡,不帶的時候眼睛就會有些失焦,同時模糊了眼神。
等到再次帶上眼鏡,他的神情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快到十二點,沈流彥倒了一杯水遞給何白氏,在對方抿水時,提到時間差不多,不如自己下去買飯。
這原本是護工該做的事。何白氏看着外孫坦然的神色,決定順水推舟:“讓小容和你一起去吧。也別太急,你倆吃完再回來也可以。”
也就幾十分鐘的功夫,何白氏對容越的稱呼就成生疏的“容總”變成對自家小輩的“小容”。這樣的稱呼對容越來講是很新鮮,連沈流彥聽在耳中,都覺得想笑。
他穩住表情答應下來,又問起外祖母想吃什麼菜色。得到答案后,招呼着容越,走出屋門。
出醫院時太陽正烈。總歸是在繁華的路段,路邊的門面都乾淨明亮,兩人便隨意進了一家周邊餐館。點好菜后,沈流彥揉着眉心將菜單合起:“……還是累。”
容越笑了下:“明明是我比較辛苦。這也就算了,還就這麼猝不及防就被拉來見人。”
沈流彥彎了彎唇:“不是挺有自覺的。”
容越不置可否:“看在昨晚姿勢的份兒上。”
沈流彥一挑眉,沒再答話。
而就在他們走出病房后不久,何白氏放在手中的水杯,道:“還不起嗎?流彥待會兒就把午飯都帶回來了。”
另一邊,何崇睜開了眼。
何白氏知道何崇剛做完手術,身體一定很不舒服,加之又聽了那樣一場。那兩人始終未明確說出關係,但很多事情都已不言而喻。
“三年多了,”她靠在床頭,看窗外綠到幾乎滴出水來的葉子,“流彥居然瞞得那麼好,咱們一點兒都不知道。”
何崇咬着牙:“這兔崽子。翅膀硬了,我說他怎麼……”
其實何崇並沒有何白氏以為的那樣驚訝。
早在更早之前,外孫始終不願意結婚時,他心底……大概就有了答案。可最初有米璐的存在安慰他,後面則剛冠冕堂皇些,為了公司發展。
但捫心自問,這些理由,他真的信嗎?
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女兒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聯想到某種可能,對何崇來講,從來都不是難事。
難得是如何去面對。
何白氏:“這未必不是好事。”
何崇一愣,像是完全沒有想到何白氏會說出這樣的話、而非與自己同仇敵愾。
何白氏解釋道:“容東旭和容北昭落馬不就是這幾年的事?要說不是容越做的,誰信?他對真的對手這麼狠,足以見得,這兩年沈氏容氏搶生意,基本也就是做戲的程度。”
何崇的嗓音有些啞:“這種人,哪能信得過。”
說到這裏,他又倏忽一怔。
何崇想起之前橫塘島大橋的事。從自己問外孫為什麼要選和容北昭合作,到之後的滿城風雨,再到結尾時容氏為項目注資。算起來,到最後,還是沈氏在其中佔大頭。
而哪怕是在最亂的時候,外界的人對外孫的評價不過一句“識人不清”。
何崇覺得自己才是識人不清。現在看來,這事九成九是外孫與容越提前計劃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坑容北昭,再其次……何崇想到後面那些報道中所用言辭,眉頭擰的死緊。
他乾脆問出口:“你是個什麼意思?”
何白氏頓了頓,答:“流彥高興就好。”
何崇卻遠沒有這樣波瀾不驚的心情。他可以感激容越這回將外孫撈了出來,也能不介意外孫為了容越在橫塘島大橋的項目上給公司帶來多少損失——哪怕容氏補全了賬上的數字,名譽上的傷害,卻是無法彌補。至於之後關於兩家企業合作的所有正面報道,現在,都不過是被打點好后發出的通稿。
“不過,”何白氏想到什麼,手指一點點縮緊,“流彥也真是的,選了這麼個時間,讓咱們來見人。”
何崇搖了搖頭,緩緩道:“昨晚流彥被沈瑞澤綁走,今早來見你,穿的還是之前的那件衣服。看了之後,再怎麼樣,至少都會心軟。而容越救了他,那咱們對容越的態度就不能不好。”
何白氏:“……這麼多?”
何崇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可能還不止這些。但就為了個男人,流彥也太冒進。”
何白氏嘆:“流彥大概自己都沒發現,他有多看中容越。”
何崇沉默了片刻:“你就想和我說這個?也就不到一小時,容越已經把你收買?”
何白氏:“我只是不想再讓女兒的事情再發生。”
而且,何白氏在心中道,老伴對外孫的掌控力,也不比當年對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