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 大結局
九月的上京,金秋送爽,丹桂飄香。
店鋪林立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香車寶馬川流不息,笑語嫣嫣,一派歌舞昇平的繁華景象,完全看不出幾月前那場政變所留下的痕迹。
初夏五月間,當朝天子隆和帝中風,三皇子與七皇子爭帝位,兩人背後的勢力吳家與雲華也各自上陣,一場血雨腥風的奪嫡戰由此展開——
初始吳家佔了上風,寧平侯吳淵在妹夫張程與舅兄彭清的輔助下,先發制人,利用吳太后在後宮的權利,不僅掌控了整個大新皇宮,軟禁了雲皇后和七皇子,而且派重兵圍了華國公府與雲家,監禁了華正興和雲戰,秘密處死了在禁軍中一呼百應的人——華家二少華又廷。
但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認為一切盡在囊中、準備讓薛林先稱帝、好將大權做實時,宮廷禁軍反水,簇擁着那被他處死的華又廷突然就出現在金鑾殿上,再就是華正興領了一幫文臣武將上殿,公然指責吳淵,結黨營私、包藏禍心、專權誤國、貪污受賄,在吳淵反駁時更是拿出了他與下屬同僚的一些親筆通信。
殿上嘩然!
之後隨着華正興而來的耿將軍的遠房侄子、禮部員外郎耿介懷,則是列出了將要登基的薛林的幾宗大罪,品行不端、性情殘暴,氣死君父,多次殺弟,不配做皇上。
另外,還有人證,那就是隆和帝身邊的趙公公和其他幾名內侍。
殿上再次嘩然!
接着就是吳淵薛林惱羞成怒,兩邊干戈相向,最後一場登基大典演變成血戰。
關鍵時刻,川西將軍焦大奇領了一支精銳部隊和幾百武僧打着勤王伐逆的旗號兵臨城下,援助華又廷,吳淵一派落敗。
七月間,薛寧稱帝,年號靖和。
雖然幾代以來,還沒有出過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皇帝,但卻依然讓大新臣民擁護。
不只是耿介懷等人為其歌功頌德,美譽詞整整寫了幾大篇,最重要的是華雲兩家的力保。
強大的武裝力量下,誰不臣服?
薛寧稱帝后,中風的隆和帝稱太上皇,雲皇后則被封為太后。
靖和帝又大加封賞從龍有功之人,例如雲戰封鎮國公,焦大奇封川西王,曾口誅筆伐薛林的禮部郎中耿介懷封禮部尚書,其他文臣武將當然也各有封賞,當然,其中封賞最重的還是華家。
華又廷封上將軍,隨行君王左右,掌禁軍;而華正興則免華國公爵,封華王,為內閣首,監國攝政,輔佐君王。
步步青雲,春風得意,華家連日來都是喜慶盈門。
但今日卻有些不一樣——
“身為上將軍,卻要請命親自去剿匪,你當這個職位是兒戲嗎?”書房裏,華正興那個看着眼前的次子,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是一片寒霜。
“父親,那不是匪,很有可能是叛軍。”但華又廷卻面色平靜。
“不是匪,就是叛軍又何如?自新皇的兩月來,你已經出去多少次了?別當我不知道,你這般作為根本就是另有目的。”華正興又道。
“父親多想了。”華又廷聽了低下頭,語氣卻還是無一絲波瀾。
華正興聽了,再看次子那清減了許多的臉,眸中不由顯出無奈,語氣也和緩下來,“廷兒,你這又何必?那肖氏這麼長的時間都無音訊,也許早就不在人世……”
“父親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準備了。”不待父親說完,華又廷突然起身。
“你……”華正興氣的變了臉,但看著兒子那表面漠然、深處卻潛藏着悲傷的深邃眼眸,最終又沒了脾氣,“廷兒,你一向是我器重的兒子,我希望你能將來繼承我的大業,輔助皇上,爭一個盛世局面。”
聽父親說起這個,華又廷沒有再舉步,垂眸聽着。
“成大業者又怎麼將時光都誤在這些事上,大丈夫何患無妻,昨日雲皇后還跟我霜娘,這姑娘眼下變得多麼貌美,你也見過了,且性子也最是溫順寬厚,另外,雲家如今也是通達興盛,再加上雲太后那邊,又豈是那肖氏所能比……”
“父親,孩兒子告退!”華又廷沒有再繼續聽下去,轉身出門。
“你……”看著兒子的背影,華正興氣真是氣急又無奈,但兒子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口,留下一片空曠給他。
“哎,這孽障,怎麼就不知道我這是為他好!”負氣半會兒,華正興又禁不住一聲嘆。
卻不知走在游廊上的華又廷比父親的臉色還要難看,深沉凝重,甚至還有一絲悲傷。
自五月間,肖慧已經好幾個月無音訊了。
大理寺那事出了后,他並沒當即着手追尋他,因當時形式太嚴俊,稍不差錯,就可能功敗垂成,萬劫不復,他也只好全心投入到與吳家的鬥爭中。
後來局勢好了,再尋,頭緒卻已經斷了。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對她的思念卻並沒淡去一絲,反而與日俱增。
權傾天下,繁華盛世,往日拼力追求的,今日全部到手,但他卻忽然發現並沒多大意思,因為沒人分享……
“少爺!”正想着,穆武出現在前面,對他躬身行禮。
“你去一趟山上,知會武叔,過兩日跟着我們出門。”華又廷對他擺擺手,然後吩咐道。
“是!”
穆武轉身欲退下,但華又廷卻又再次叫住
但華又廷卻又再次叫住他,問,“這幾日穆文可有傳書過來?”
穆武聽了則是看向他,“沒有,昨日少爺不是剛問過卑職嗎。”
華又廷一愣,不再多說什麼。
肖慧不見了,他認為嫌疑最大的則是斛素凌。
斛素凌最終還是接受了飛鷹軍,然後將這支隊伍帶回了西北。
斛素凌離開大新時的時日,正是那幾日,當時他們怕吳太后利用斛素凌,利用飛鷹軍,所以都希望斛素凌離開。
肖慧不見了后,他立刻派了穆文跟蹤斛素凌的人馬而去。
如今的斛素凌已經一統胡人,坐上了西胡的帝位,但穆文那邊卻始終沒有肖慧的消息。
他也多次打聽,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想到這些,華又廷的一顆心禁不住又沉又冷。
難道她真的已經不在人世?
吳淵張程幾人兵敗后,本來被俘,但因吳太后讓內侍買通驍騎尉的郎中將,私自放走了幾人。
而薛林則是殺了自己的妻妾兒女,放火燒了所住的宮殿,藉著製造的自殺場面逃了出去,然後與吳淵等人匯合。
後來薛寧稱帝后,對其幾次圍剿,但一是吳淵等人狡猾,再就是張程的陝西軍的介入,這伙叛軍一直都未被擒。
當然,窮寇之兵,不足為患,但他卻還是幾次請命親自親臨,因他想親自出京去找肖氏。
不見到她的屍體,他始終都不信她已經不在了。
本來想出去,但走到門口,華又廷又折回荷風苑。
院子一側,有幾個侍女正拿着鉤子採摘桂花。
聞着桂花那馥郁的香味,華又廷好像看見一個身着綠色織錦襖的女子,拿了一串開的最好的桂花一邊在鼻端輕嗅,一邊巧笑嫣然。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只是幻覺,這裏並沒有最喜歡識香辨香的她……
“見過二少爺!”一個侍女發現了華又廷,立刻迎上來。
華又廷收回視線,點頭,然後又吩咐,“夢兒,去準備幾樣禮品,然後和我去一趟岳母處。”
“是!”夢兒趕緊將手中籃子交給其他幾個侍女,然後轉身去備禮品。
禮品倒也現成,前些日晉封,宮廷里賞下許多好東西,華又廷都讓人收在了慧娘存放嫁妝的小庫房裏。
本來是楊翠管着小庫房,但慧娘不見后,楊翠就一直在寧氏那邊照料,並沒再回華家。
夢兒主動要求回來,楊翠就將鑰匙給了她,還讓小麗跟着她,目的就是看好姑娘的嫁妝。
“這幾件行不行?”小麗讓幾個婆子搬了幾樣東西,然後隔着門問夢兒。
“等一下!”夢兒正拿着鏡子梳頭髮,聽了立刻將鏡子放下,出來看。
“這些人蔘拿回去吧,換冬蟲夏草,冬蟲夏草燉鴨子,太太最適合用了。”看了看那禮品,夢兒對小麗道。
小麗點頭,然後轉身去吩咐婆子。
夢兒則是又回屋,繼續梳頭髮,梳好頭髮后,又拿了胭脂盒子,在腮邊細心的塗胭脂。
看着鏡子裏那容顏嬌媚的少女,忽然就又想起剛剛二少爺那雙深邃眸子直直的盯着她的情景,她的一顆心又禁不住開始“噗通噗通”的跳。
其實回到華家,她原本是尋求更好的前途的。
肖家再難東山再起,而當時華家已經勝券在握,她當然要回華家。
就是姑娘不在了,又怕什麼,華家當然不會難為一個丫頭。
再說,她也看的很明白,二少爺很在乎姑娘,她的日子不會難過的。
果然如此,她不只受到二少爺的器重,而且有幸管着那許多好東西。
雖那些東西都登記在冊,但看着心裏也過癮,更何況她還有隨意支配這些東西的權利。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想法,如今,她忽然又有了一個新想法,那就是……就是……
“夢兒,二少爺問可以走了嗎?”就在這時,小麗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
“好!”她趕緊放下鏡子,應道。
華又廷騎馬,而夢兒和小麗坐車。
夢兒並沒有直接上車,而是走到華又廷面前,將帶的那些禮物秉給他。
華又廷聽了點頭,並沒多看她一眼,然後轉身上馬。
夢兒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釋然。
二少爺這般的人才,又豈是輕易就被誘惑,以後有的是機會!
聽說華又廷來了,小黃氏遠遠就帶人迎出來,滿臉熱情,“五表姑爺!”
“舅母好!”華又廷對她點點頭,然後又讓夢兒等搬出禮物。
“來就好,還帶什麼東西,這些東西就不要搬下來了,一會兒再帶回去。”雖看着那樣樣好東西,小黃氏兩眼放光,但卻還是趕緊推脫。
薛林和吳淵逃了,吳家大權落在關鍵時刻在背後捅了吳淵一刀的二房嫡子吳家偉與其妻褚氏身上,吳家浦兄弟、自然也包括她眼中的佳婿吳家洲,全部成了刀下鬼,女眷也全部充公為奴或沒入教坊。
當然,她的女兒寧玉娘逃脫了這樣的命運。
華又廷親自派人將寧玉娘送回來,而且拿着吳家洲親筆寫的休書。
這樣的好姑爺,她又怎麼會不巴結。
女兒要再嫁,兒子還要等十月間的殿試,這都要仰仗這位好姑爺。
“帶來了就沒有再帶回去的道理!”華又廷制”華又廷制止了小黃氏的推脫,然後又問,“對了,舅母,母親呢?”
這一句,讓小黃氏臉色微微一僵,然後又趕緊笑了,“在屋裏,哎,有些不大舒服,就沒迎出來。”
此刻小黃氏真有些恨這個小姑,總拿捏什麼呀。
每次這個姑爺來,寧氏都不理,就是這位姑爺過去請安也總是冷冰冰的,說什麼慧姐兒全是給這位姑爺害沒了的。
哼,知道女兒沒了,這份親眷關係不牢固了,你還矯情個什麼勁呀。
她真想將自己的女兒再嫁給他一個,只是一看他那波瀾不驚的臉,就又不敢造次了……
“那我先去見母親!”那端的華又廷已經不再準備與小黃氏多說,又對她微微躬了躬身,然後走了。
看着華又廷的背影,小黃氏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寧氏。
“是不是慧兒有消息了?”見華又廷由董媽媽領着進屋來,臉色蒼白枯瘦的寧氏立刻起身,問。
華又廷聽了垂眸,然後搖搖頭。
寧氏的臉色頓時跨下去了,然後又坐回到窗前的椅子上。
“母親放心,我兩日後會再去尋她,這次……我勢必會給母親一個交代。”
他已打定主意,這次出去了,不找到她的訊息,就暫時先不回來。
聽了他這話,寧氏並沒說什麼,只是閉上眼睛,輕念一聲,“都怪我……”
如果不是自己那副態度,小女兒又怎麼會去大理寺投案。
小女兒投案時,她已經後悔了,只是還沒來得及想辦法,那劫獄的事又出了。
說來說去還是怪她,小女兒一向倔強任性,但當初助靜娘也是因姐妹之情,事情已經出了,她應該想着怎麼保全她才是,不應該這般與她賭氣。
想着這些,寧氏臉上兩行眼淚不由滑下來。
“又怎麼能怪母親,怪我才應該!”華又廷見了,趕緊安慰。
寧氏聽了,終於將目光投到他臉上,沉默一會兒,道,“又怎麼能怪上將軍,都是小女福薄命薄。”
華又廷聽了禁不住一陣頭疼。
這是岳母除了問妻子的消息之後,對他另一種說話方式。
她是在怪他呀!
只是在岳母面前,他所有的驕傲也只好先收起來開。
“上將軍若沒事的話就請回吧,我喝葯的時間到了。”那邊的寧氏卻已經下了逐客令。
又怎麼能不怪他,作為丈夫,算計時,先從自己的妻子與自己妻子最在乎的親人身上入手,害的女兒落到不知所蹤。
當然,她也明白肖家之所以得以保全,長女及孫家還能平安富貴,都是他從中出力。
但卻還是抑制不住怨他,她就兩個女兒,如今沒了一個,她的一顆心都不完整了,每夜都難成眠,就是睡着也會哭醒。
寧氏這樣說,華又廷也只好躬身告辭。
華又廷剛出來,就見前面迴廊里一個身着黃色芙蓉花半臂的美麗女子在幾個丫環婆子的簇擁下迎面走來,他禁不住又一陣恍惚。
肖慧!
“娘,你看那朵花——”
卻冷不防一個幼童的聲音傳入耳膜,華又廷才一陣醒悟,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什麼妻子肖慧,而是妻姐肖淑,而一邊的幼童則是肖淑與孫建章的兒子文哥兒。
在京中局勢穩定之後,淑娘便將剛剛過滿月沒多久的女兒交給婆母,然後帶了兒子,跟着孫家一個從兄弟,趕到上京來——
一是幫孫建章打點,再就是琢磨着尋找妹妹,照顧母親。
“姐姐!”華又廷趕緊壓下心頭的失望,上前,見禮
“妹夫,你過來了。”淑娘回他一禮,然後又讓手中牽着的文哥兒向華又廷施禮。
“姨丈!”文哥兒甜甜的喊華又廷一聲。
華又廷一邊笑應着,一邊摸摸文哥兒的頭。
淑娘讓身後的婆子領着文哥兒去摘花,打發走了文哥兒后,她則看向華又廷,“妹妹還沒消息吧?”
“是!”華又廷點頭。
淑娘聽了面上也是一陣失望,但卻還是勸慰華又廷,“別急,慢慢來!”
她不是母親,明白這次若不是華又廷,孫家和肖家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孫建章在新皇登基之後就開釋,理由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孫家除了損失了一些金錢外,這次事件並未傷其根本。
之後大伯父欺君罔上一事也因證據不足不了了之,大伯父和二伯父雖因新皇登基,不可能再被錄用享受高官榮華,但至少肖家人得以保全,好過吳家、彭家、李家這些抄家滅族的不知多少。
——所以對於華又廷,淑娘是萬般感激而敬重的。
“對了,姐夫那邊可又消息?”華又廷又問淑娘。
孫建章得了自由之後,養了幾日,立刻南下尋找慧娘。
因慧娘在臨投案前,寫給淑娘的那封信中,通篇除了讓她照顧母親囑咐她好好生活外,就是憶起當年與姐姐在昆州時的好時光,還說希望有一日再回去看看。
雖這也是十分渺茫之事,但她想只要是妹妹得了自由,也許真的會這樣做,再說,這樣不比乾等着強嗎?
反正華又廷一直在西北那邊找,孫建章便南下。
“沒有!”淑娘黯然搖頭,“你姐夫走了好幾個城……”說到這裏,淑娘語氣頓了一下,又道
一下,又道,“但都沒任何消息。”
甚至靜娘的消息都打探出來了,當然這話不適合說給華又廷。
聽了淑娘的話,華又廷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便向淑娘告辭。
臨走時,沒忘了請淑娘好好照顧寧氏。
妻子最放下不下的一向都是岳母。
從寧家宅子出來,華又廷又去了肖記和香坊。
這幾月來,鋪子的一切事務都是他再管,不過那些銀錢他並不拿,都給寧氏。
這也是他為妻子做的另外一件事吧,畢竟這是她的心血。
鋪子的於掌柜幾人恭敬地過來向他請安,請過安後於掌柜又和他去了宴息室說話,然後將一張萬兩的銀票呈給他。
“這是四老爺的一點心意!”看華又廷滿臉驚訝,於掌柜又道。
肖志水?!
華又廷又看於掌柜。
於掌柜點頭。
“還給他吧。”華又廷看也沒看那銀票,起身。
這應該是肖家謝他的——
肖家最特殊的一個存在那就是作為吳家媳婦、並為吳家生下三個兒子的貞娘,本來這三個孩子都不該留,但是想到妻子,他最終還是網開了一面,讓貞娘帶三個孩子鄰國高麗。
雖條件是其母子幾人永世不得回大新,但至少都還活着。
“他們再不是從前。”接着華又廷又補充一句。
雲家人和父親,十分不滿肖家這般完好無損,所以將肖家好一陣盤剝扒皮,這個雖是背着他做的,但他也知道。
於掌柜聽了一愣,然後一陣點頭。
華又廷沒再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笑。
肖志水以為他看不出他的伎倆嗎,讓於掌柜給他銀票,還不是想讓他看着慧娘面子不好意思收。
既然他不想他收,他就不收,肖家人自然就會感恩戴德慧娘,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他希望全天下都為妻子祈禱平安!
華又廷回到府上,已是傍晚時分,但一名貼身副將卻匆匆來報,說皇上宣他入宮。
顧不得用晚飯,華又廷就又直奔皇宮。
御書房,靖和帝薛寧正由冉公公陪着坐在案前批閱奏摺,聽說華又廷來了,立刻讓冉公公去迎接。
華又廷跟在冉公公身後進來,見了靖和帝欲行禮,卻被薛寧制止,“二表兄,你和朕之間實在用不着這些虛禮。”
薛寧帶着旒冕,身着明黃色袍子,這身貴氣的裝扮除了將他一張臉襯得愈發清秀之外,也為他添了一份威嚴。
“禮不可廢!”華又廷卻還是恭恭敬敬的行禮。
靖和帝見了,有些不高興,嘟起嘴,“二表兄和我生疏了。”說話間,不再自稱“朕”,身上那一絲威嚴也消失殆盡。
華又廷聽了,垂眸,笑,“皇上誤會了,這也只是定製,就像皇上寫‘君’字,永遠先寫‘尹’部,后寫‘口’部一樣,但這絕不表示臣與皇上生疏,臣擁護愛戴敬重皇商之餘,更當皇上是兄弟!”
薛寧聽了則一愣,也笑,但褐色眼眸深處卻閃過複雜。
以前是為了他才想着坐這個位置,但如今才知道一切並不能隨心所欲。
他甚至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纏着他依靠他,因他是天子。
他有時真希望自己沒思想,什麼都不知道,也許那樣自己才會無所顧忌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對了,皇上,不知您有沒有看臣前兩日寫的那奏摺?”之後華又廷又問。
“陝西剿匪的奏摺嗎?”薛寧反問。
“是!”
“二表兄,川西王手下可用之將有許多,地理位置又靠近陝西那邊,可謂是近水樓台,讓他派個將領過不去不就好了,你又何必非要自己去呢?”薛寧看了他。
“臣還是想親自走一趟,因那伙匪身邊不明,還請皇上能准奏。”華又廷答道,語氣不高,卻帶着難以撼動的堅持。
薛寧看着他,不說話。
華又廷也不再開口,只是依然保持着那躬身的動作。
“好了,二表哥,你要是願去就去吧。”許久,薛寧終於開口。
他當然知道他不是只因那伙匪有可能是薛林和吳淵等人,還主要的是他要去尋肖氏,不過阻攔不了他。
他也試圖阻攔他,不准他的摺子,他的回擊則是以病為由遞交辭呈。
當看到那份辭呈時,他既傷心又憤怒,然後將其給了華王。
父子兩個鬥爭一場,卻還是隨了他的心意,因他太堅決,多年辛苦奪來的一切似乎都可以放手。
“謝皇上!”聽薛寧允了,華又廷鄭重道謝。
“二表兄,不在我身邊的這些日子,你會不會惦記我?”薛寧終於憋不住,問出來。
華又廷一愣,然後與那雙褐色眸子對視片刻,道,“當然會惦記,更會在皇上需要臣時義不容辭的趕過來,為皇上排憂解難,因臣不只當皇上天子,還是手足。”
薛寧聽了卻是垂頭,低聲一句,“二表兄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麼嗎?”
作為天子,能求到大臣這般說,他也該滿足了,只是……
“皇上想要什麼?”華又廷聽了一愣,然後開口,只是話說的有些慢,眼神也有些鄭重有些沉。
“呵呵……”薛寧笑起來,“二表哥怎麼這般臉色?朕只不過想要你陪我用這頓晚膳而已。”
他當
他當然不是想說這個,他想說,二表兄,我想要你陪着,這天下我也願意拱手相送,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就好。
但他又怎敢說?他的拒絕,他是看在眼中的……
聽了這話,華又廷點頭笑應,但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卻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
很快一頓晚膳用完,雖薛寧十分不舍,但卻還是讓人送了華又廷離開。
隔窗望着那宮燈下義無反顧的背影,薛寧清秀白凈的臉上禁不住滿是落寞。
“皇上要不要用杯參茶?”這時冉公公走了進來,小心的覷了一眼主子的臉色后,然後低聲道。
“不要了。”薛寧收起臉上的表情,對他揮揮手。
冉公公眸光微微轉了轉,又道,“對了,皇上,今後晌太上皇那邊的人過來秉,說太上皇今日用了小半碗湯水呢。”
“真的?”薛寧臉上總算有了一份喜色,“快擺駕,我們去看父皇。”
薛寧登基后,有次趙公公整理太上皇隆和帝的東西,竟然從隆和帝寢殿的密室里放置的一本厚厚的典籍里翻出一張還未來得及加蓋玉璽的立儲詔書——
隆和帝的筆跡,儲君則是出自中宮的七皇子薛寧。
這立儲詔書讓薛寧大大震驚——
他從來沒想過父皇竟然屬意的不再是薛林,而是他,即使他廢了雙腿。
震驚之後便是羞愧,父皇是這深宮中對他最好、最真心疼他的人,沒因他是殘廢而對他少一份看中,遲遲未拿出這份詔書也是因保護他吧,可他又是怎麼做的呢?
要不是他用苦肉計陷害薛林,父皇又怎麼會落到這般下場?
所以自從得了那已經無用的詔書後,薛寧幾乎每日都去隆和帝的宮殿,看着宮女內侍伺候隆和帝,再就是給隆和帝講自己親政的事。
沒想到隆和帝竟然有了些微好轉,不再整日昏迷,偶爾會張開眼。
雖那目光是獃滯的,但薛寧已經很高興了。
他暗暗下決心一定好好照顧父皇,也許父皇真有一天會好起來。
他還立志做個好君主,等父皇好起來,見他將國事處理的這般井井有條,定會十分欣慰的。
“是!”冉公公應了,然後轉身去讓人準備。
跟了這位殘疾的少年天子這些年,他很清楚他的心思。
其實對華上將軍的那份綺念,也是源於對親情的渴望吧,他所要做的就是轉移他的心思,照料好這位孱弱多病的主子……
是夜,秋風瑟瑟,月上中天。
華又廷依然是坐在窗前獨斟自飲,直到喝醉為止。
這是他每晚都重複的事,因為喝醉了就可以不用孤枕難眠,又可以在醉夢中與妻子纏綿。
她是在怪他吧,所以不回來;還是受人所制,沒法自由行動;抑或是如父親所言……
不,絕不是,她那麼好,上天不會帶走她。再說,他也不相信上天這樣不公平,帶走苦了半世的他唯一的寄託。
她絕對是在怪他,總是不陪她,他不傻,她的不滿和幽怨他是看得出來的,只是總想着大業,到底還是疏忽了她。
橫亘在兩家之間的矛盾,讓她在這個家裏如履薄冰,對他也是恭敬小心,他也看得出來,他卻依然將此當成理所當然的事,給的他寵愛於體貼實在有限……
想着這些,華又廷禁不住端起杯中那苦辣的酒一杯一杯的灌了下去,彷彿這樣才可以派遣心頭的痛恨……
滿腹思念與心事的他,卻完全沒發現窗外一雙美眸正心疼又迷醉的盯着他。
夢兒站在門口,輕聲一嘆。
二少爺這般喝酒,會傷身體的。
不過無可否認,即使醉了,二少爺還是那般好看,每天她都會和雪燕一起來幫二少爺收拾,幫他擦臉擦腳,扶他上床。
二少爺總是那般乾淨,也沒有一般男子那般酒臭,這樣好的一個男子,又是那樣清冷漠然,那樣權力滔天。
她早被他深深迷住了。
窗前飲酒的人終於伏在桌上,夢兒沒繼續看下去,轉身回屋,但卻在走到門口忽然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哎呀——”
“怎麼了,夢兒姐?”屋門被打開,小麗出來。
“沒事,摔了一跤。”夢兒道,然後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看來又要換一件了。”
“小心點!”小麗扶她進屋。
進到屋裏,夢兒揉了揉膝蓋,然後便翻開箱籠找衣服。
“這是縣主送你的吧?”看她從箱籠里拿出一件緋紅色衣襟,小麗立刻問。
“是啊,本來我是不願意穿這件的,二少爺為了縣主失蹤的事煩惱,穿出來怕惹他傷心,不過今兒的衣服洗了好多,只能穿這件了。”夢兒有些無奈。
“也不知縣主什麼時候能回來?”小麗對她衣服的事有些不以為然,開始一臉憂慮的問慧娘的事。
“誰知道呢?”夢兒鬆了口氣,繼續換衣服。
小麗憂慮了一會兒就上了床,準備睡覺,轉頭一看夢兒又要出去,立刻問,“你的腿沒事嗎?”
“有些疼,不過二少爺那邊還要伺候,雪燕今晚上忙着幫二少爺收拾行囊的事沒空。”夢兒邊說著,邊快步出門。
“哦。”小麗應一聲,然後將頭埋進被子裏安睡。
夢兒出門后卻並沒馬上離開,而是走到隱蔽的一處,拿了一枚
,拿了一枚銅鏡出來,藉著頭上的月光,重新綰了頭髮。
綰好頭髮后,她又掏出胭脂細心的擦了,這才轉身向正屋那邊去了。
快步來到正屋的窗前,夢兒看一眼那依然伏在桌上的男人,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輕聲進門。
“二少爺,去床上睡吧。”夢兒走到桌前,伸臂去扶桌前的男人。
桌前的男人並未醉得完全不省人事,聽她說話,立刻任她扶着,配合的往床邊走。
將男人扶上床后,夢兒又讓守門的婆子去弄了熱水,幫床上那人擦洗。
“娘子……是你嗎……”
在擦到臉時,床上男人忽然睜開了眼,看着床前的女子。
男人那雙深邃眸子帶着迷離酒意,但卻依然讓夢兒一陣慌亂。
但她深知這是唯一的機會,雪燕一向看主子看的特別緊,要不是出門的事很緊急,也不會讓她獨自伺候二少爺。
再說二少爺馬上就要出門,這一走還不知那日回來,就是回來,到時也可能帶着姑娘一起回來,到時她可就更沒機會了。
——於是夢兒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慌亂,一邊含糊應着,一邊伸手握住了男人那雙修長又不失精緻的大手。
“娘子……”華又廷又一聲,然後伸手去拉眼前的女人。
夢兒順勢伏倒在床上,用手指去觸碰男人的臉。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她手指就要觸到男人臉頰的一瞬,男人忽然一把揮開她,“滾——”
驚恐的跌在地上,夢兒望過去,男人已經坐起身來,正逼視着她,深邃的眼眸中也是一片清明。
“二少爺,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觸犯……”夢兒哭了起來,膝行到華又廷面前,仰起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還請二少爺繞了奴婢,奴婢……奴婢只是看二少爺這般思念姑娘,心疼二少爺,想代姑娘安慰二少爺……”
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帶雨般的女人,華又廷清冷的面上卻是毫無所動,“你家姑娘可能有劫難,必須有人代替她去走一趟地府,不如你代勞這個吧。”
“啊?”夢兒一驚,連連搖頭,“不……我、我……”
“去吧。”華又廷話說的截斷。
“不,”夢兒剛剛乾涸的淚再次落下,膝行到華又廷跟前,“二少爺,求求您,讓我伺候你一次吧,我什麼都不求,真的……”說著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裏面雪白妙曼的**。
這也算是最後一搏吧!
對於自己的身體,夢兒還是很有自信的。
這般做雖下賤,但又有幾個男人能拒絕呢?更何況……何況眼前男人曠了那麼久,要知道她每日整理他的床鋪時,在上面都發現……發現可疑的痕迹……
“看在你家姑娘的面上,我就不送你這最後一程了,不過你要實在想,我也可以考慮。”眼前的男人並未因眼前春色而有一絲波動,語氣更冷,話也說得極為決斷。
夢兒看着眼前的男人,美眸中慢慢露出死灰般的神情,然後轉身,慢慢出門去了。
第二日,城外福寧寺後面的山上,發現了一具跳崖而亡的女屍。
女屍旁邊還有一封寫的歪七八扭的遺書,自言是丫頭,這般做是為了主子祈福而殉身。
福寧寺的僧人,當即厚葬了,據說這名丫頭的家眷也得到了主家好好的撫恤……
華又廷是在十月初出發的,除帶了朝廷派遣的幾位將領副將之外,他還帶了自己人,那就是武叔、雪燕、小青,以及穆武和武叔的幾個手下。
後來思索了一陣,他又破格多帶了一個人,那就是汀蘭。
汀蘭從昆州時就跟着自己,又是她最倚重的左右手,關鍵時刻,也許能幫得上忙。
十月中旬,華又廷到了西安府,西安守備和知府熱情招待了他們一眾,並將匪患之事詳細的報給華又廷。
“……將西梁山作為據點,四周邊的山頭已經全部被其收服,他們時不時就會下山洗劫一場,如今西梁山附近郡縣的百姓已經全部遷到了西安府這邊,如今天氣還不太冷,也好安置,可是若是下了雪該怎麼辦呢?”西安知府羅大人一臉憂慮。
“下官帶人上過兩次西梁山,但都是損兵折將而返,山形地勢險要是其一,其二就是他們在山上布了陣,那陣十分厲害,根本無法破解,而且他們還放言今年要拿些西安府,以致人心惶惶。”守備宋大人也嘆息道。
華又廷安靜的聽完兩人的話,心中卻已經有了計較,然後道,“煩請兩人大人為我繪製一副西梁山的輿圖,然後再找幾個熟悉地形的當地人。”
兩人着手去辦,而華又廷則是關起門來和武叔商議,“應該是張程無疑,我曾聽川西王講過這樣一件事,早年張程還未做陝甘總督時,曾以奇異陣法保下銅川,免於受胡人鐵蹄踐踏。”
武叔聽了點頭,又問,“那我們該如何打算呢?”
“不急,先看好了再說。”華又廷卻道。
第二日,兩位大人便把華又廷要的備好。
華又廷讓那位熟悉地形的當地人和一起來的將領溝通,而他則拿了那冕圖反覆研究。
幾日後,華又廷便與武叔穆武等人深夜去探了那西梁山。
又隔了幾日後,又來了一次夜探,就似乎將這剿匪之事拋到了腦後,開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惹得兩
事,惹得兩位西安府的大臣禁不住滿頭霧水。
華又廷倒是每日都出去,但心思卻似乎並沒在剿匪上面,似乎在找什麼人,還是個女的。
這位上將軍似乎和傳說中的不一樣。這樣能剿匪成功嗎?
兩位大臣禁不住滿是懷疑。
十月中旬,西梁山上的那匪賊突然下山來,氣勢洶洶的進攻西安。
令兩位大人沒想到的是那好像無一絲準備的上將軍竟然在半個時辰內調兵遣將,部署完畢。
匪賊大敗,往西梁山方向逃竄,半路上竟然中了埋伏,西梁山兩位土匪頭子和吳淵妻弟彭清就擒。
華又廷讓這兩個土匪頭子引路,帶兵從後山一條小徑穿過去,然後直搗西梁山山寨。
但到了才發現,山寨上已經空空如也,薛林吳淵張程等人已經逃之夭夭,是從前面佈陣的地方走的,追也追不上。
“還真是狡猾!”宋守備恨恨罵一句,然後看向那正站在西梁山最高峰向西張望的華又廷,道,“上將軍,他們若是跑的話應該向東,東西面雖都是山,但東面的山要和緩些,而且樹木很多,便於藏匿。”
“他們去不了東面,因那邊我安排了伏兵,他們只能上西面。”華又廷卻道。
“啊?”宋守備一愣,又問,“為什麼要將讓他們上西面?”
“因那是胡人的地方呀。”華又廷輕飄飄一句,轉身下山,剩下宋守備一臉迷惘的站在原地。
將這伙亂賊趕到胡人的地方,難道是想胡人們殺了他們,可是自從斛素王子統一了西胡,西胡向大新稱臣,兩國基本結束了多年的戰爭。
很快宋守備就知道這神秘莫測的上將軍為什麼要這麼做了,因回來后他就向他拿了官府通文,帶人往胡人的地方去了。
宋守備禁不住又一愣,這就叫師出有名吧?只不過這麼輕易就去了胡人的地方,也太膽大點了吧。
……
金都城,雖地理位置遠遠不如大信都城上京,但作為胡人幾代的都城,依然繁華昌盛——
酒肆勾欄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街上人來人往,有牽馬的,牽駱駝的,還有走步的,其間不乏金髮碧眼的人,都安閑的行在大街上,被夕陽裝點成一片金色。
時間如白駒過隙,慢慢的這片金色變淡變淺,最終被夜色所取代。
北方的夜,在這深秋,已經帶了幾分徹骨的寒。
街上很快就是一片寂寥,但在這時,坐落在城西郊的驛站後門則被打開了,一個一身玄衣的人快速的從門中出來,然後疾走幾步后,忽然將手放在口邊,低低的一聲胡哨聲響過後,立刻有一匹黑色大馬從驛站院牆內飛躍而出。
雄壯威猛的大馬,奔到玄衣人身邊時,卻已將所有氣勢都收斂,俯下頭,噴着響鼻,去蹭玄衣人。
“走吧!”玄衣人摸摸馬頭,然後一躍上馬,一人一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中,一處建築巍峨高聳,氣勢恢宏,正是金都最尊貴的地方——西胡皇宮。
玄衣人望了那處片刻,然後下馬,拍拍馬臀讓馬離去后,則獨自向著一處僻靜的側宮門而去。
站在暗影里,看着這側宮門處那多增出來恁多的宮衛,他禁不住蹙蹙眉。
但他並未因此放棄,很有耐性的又站了許久,終於等到了換防的疏忽時機,立刻一個起落,如夜梟一樣從宮牆上躍入。
每晚都來,當然已是輕車熟路,不過今日似乎有些困難,因宮衛到處都增了許多,而且警覺性也明顯提高。
但他還是憑着敏捷的身手與上乘的輕功,在幾處宮殿逡巡一番,一無所獲后,最後來到這皇宮裏最大最莊嚴的地方——正是西胡國王理事的拙政殿前。
只有這裏沒進去過了……
一邊想着,他一邊細密的觀察着門口的守衛,準備尋找合適的機會。
“踏踏——”
有腳步走近,他立刻隱身一邊,當發現來者是兩個內侍時,立刻悄無聲息的跟上前,一把將後面那個內侍用手刀砍到。
走出一段后,前面那個內侍才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來,馬上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當看着身後又跟上來的那身着紅衣系皂帶的人,立刻又繼續往前走,似乎完全沒察覺到他的這個同伴已經換了人。
這兩個內侍又被另一名內侍引到宮殿裏,似乎是裏面的貴人要吩咐什麼。
假內侍將頭垂了垂,繼續跟着。
“啪啪——”
但就在他進門的一瞬,忽然傳來兩聲擊掌聲。
不好!
他不由暗叫一聲。
抬頭看時,才發現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大殿四周更是被弓弩手團團圍住。
他見了,索性也就平靜了,看向眾人開口,“這就是西胡國的待客之禮嗎?”
眾人似乎沒想到這會兒這身着夜行衣的人竟會說出這樣的話,禁不住一陣面面相覷。
“啪啪——”
在這時,就聽殿中央的圍屏后又傳來兩聲掌聲,然後一個身着綉着金色圖騰長袍的少年右一眾隨侍和臣子簇擁着出來。
“華上將軍,你這也算客嗎?又有那個客人如你這般?”少爺生的白皙精緻,一雙綠眸如水晶般瀲灧生輝,開口說話時那略慢的語速,更為他添了一份優雅貴氣。
“這個……還望斛素殿下海涵,華某也是
,華某也是情非得已!”華又廷並未辯解,當即誠懇致歉。
即使他穿的是這宮殿裏內侍最俗的紅衣,即使被團團弓弩手圍住,可那皎若日月的一張臉,配上那通身的從容與高華,依然有着不輸於任何人的氣質。
斛素凌一邊打量着眼前男人,一邊暗暗在心頭嗟嘆。
怪不得姐姐竟對這個人生了情?
“情非得已?華上將軍何出此言?好像我西胡要撕毀契約,又與大新兵戎交接一般。”認識到這一點后,讓斛素凌禁不住一陣氣悶,所以語氣上也刻薄了許多。
“殿下息怒,華某實在是為流亡到貴處的一夥叛逆而來,前幾日曾拿了通文給鴻翼府的大人們看過。”
“那你的意思就是孤這皇宮裏窩藏大新的叛逆了?”
“殿下又何必故意誤解,我的來意,殿下應該知道。”華又廷語氣淡下去,但卻依然低伏。
怎麼說也是他不對,前些日來了西胡后,他與幾個將領先走官路,請求西胡幫忙一起捕捉薛林吳淵一伙人。
西胡的人自然應下。
他這番作為當然只是醉翁之意,他不過是藉著這造勢尋找妻子罷了,其實那尋薛林吳淵的事已經交給武叔那幾個將領了,而他則和穆文穆武幾人全心全意的尋找妻子。
當然,尋找的主要着手點,還要放在斛素凌身上,所以他便白日走明路,到了晚上則夜探這西胡王宮。
前幾次都是他與穆文穆武三人一起來,但這兩次只他自己獨自來。
他一向縝密,早感覺出被人盯上了,但卻還是冒險來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知道?華上將軍高看孤了,你這般心思之人,我又哪裏猜得出?”斛素凌冷笑。
華又廷有些無言以對,垂下眸。
“華上將軍,你進得這裏來,可考慮過如何出去?”看一眼華又廷,斛素凌又問。
華又廷一愣,看一眼那步步威逼的弓弩手,很是坦誠的道,“如果殿下不抬手,我想我這次應該出不去了。”
斛素凌聽了又是一陣冷笑,“你當我西胡王宮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宮中侍衛早已察覺,並且周密佈防,卻沒想到他卻不知收斂。
“‘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以故患有所不避也’,其實今日一進這王宮,我已經知道不妙,不過卻還是來了,因要做的那件事對我來說實在重要。”華又廷邊說邊與斛素凌那雙綠眸對視着,希望將自己的誠心傳達給他。
直到面對他的一瞬,他已經清楚的感覺到妻子的失蹤絕對與他有關,不然他不可能那般平靜淡然,因他剛才打量他的目光中不甘多於嫉妒,這隻能證明一點那就是他拿到了什麼讓他安心的把柄。
想到以後擁有她的可能是別人,他只覺得整顆心如燒灼一般的痛……
“是嗎?有什麼事情能讓華上將軍感覺這麼重要?至高無上的權利,金錢美女,華上將軍還缺什麼?”斛素凌又道。
慢慢的口吻,讓那出口的話更顯得諷刺。
華又廷卻並沒馬上開口,而是看着斛素凌。
斛素凌卻側過臉,避開他的目光,又笑道,“華上將軍,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可好?”
“交易?”
“是啊,你拿關東長城的佈防圖來,我再幫你考慮你最重要的東西,如何。”
“這個……恐怕不行。”卻沒想到華又廷卻快語拒絕。
斛素凌看他。
“關東防守如今早已不歸我管轄,我是無法輕易拿出的,再說殿下如今已和大新修好,又拿這個何用?”華又廷又道。
“佈防圖你不願給,那你想給孤什麼?”斛素凌笑。
“我的性命殿下可以拿去,也可以將我滯留這裏……”
“笑話,要了你的命,你們大新的人又豈會善罷甘休,而滯留你在這裏,更不行,大新人會不滿,孤也怕引狼入室。”
“那……”
“這樣吧,華上將軍,留下你左手手臂如何?”斛素凌再次開口。
一句后,眾宮衛與內侍的目光都落在華又廷身上。
雖斛素凌是他們的主子,但他們還是都替華又廷惋惜。
眼前的男人多麼出眾,若真是去左手手臂,那會是一件多麼讓人可惜的事。
這無關敵友。
“好!”但更讓他們嘩然的還在後面,華又廷竟然輕飄飄的應了下來,好像他向他要求的也不過是一舉手一抬足而已。
“拿刀來!”見華又廷應下來,斛素凌綠眸微微一閃,然後轉頭命令跟在身後的兩名內侍。
“是!”那兩人轉身去了,很快就拿了一柄長刀過來。
那長刀刃后刀寬,閃着寒光,正是戰場上所用的斬馬刀。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長刀上面,華又廷也看着那長刀。
“華上將軍,夠用嗎?”斛素凌瞟了拿刀一眼,問。
華又廷看向他,點頭。
“那就請動手吧!”斛素凌又道。
華又廷沒再說什麼,只是默然走到那刀跟前。
“華上將軍,在你動手之前,孤還要提醒你一句,那就是剛剛我們說的話,我只是幫你考慮你最重要的東西,並非是你斷了左臂,就可以得到你最重要的東西。”這時,斛素凌忽然又開口。
華又廷看他一眼,沉默片刻,
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這不算什麼苛刻條件,一條手臂換她一面,挺划算。
他還有一隻手臂,照樣能夠抱她,怕只怕她會嫌棄他……
躊躇一刻,他伸手拿起那刀,先看一番,再掂量掂量,接着又揮舞兩下,最後舉起,對準自己的左臂。
眾人都微微別開眼。
“砰——”
鐵器撞擊在肉上的聲音。
似乎……似乎不是骨肉被砍斷的聲音呢。
眾人禁不住又紛紛看過去——
卻驚訝的發現胳膊還在,刀還在,只是刀刃卻不在了。
“這是……”華又廷也是一陣驚訝,看向斛素凌。
“真沒想到華上將軍竟有如此本事,刀刃都畏懼的退了進去。”斛素凌雖這般說著,但臉上卻不見一絲詫異,看來應該是事先知道的。
華又廷聽了看看斛素凌,又仔細看看那把刀,然後對着斛素凌深鞠一躬,“多謝殿下!”
眾人隨即也明白了其中玄機,原來這是一把極簧刀——
如果扳起機關,那刀刃遇物則立刻回彈回去;如果不扳動機關,才會傷人。
明顯,斛素凌是想放華又廷一把。
斛素凌卻並沒理會華又廷的謝,只是揮揮手,遣退那些宮衛與弓弩手。
等屋子只剩了幾個親信,斛素凌才再次看向華又廷,“請坐,華上將軍!”
兩人坐下來,即刻就有內侍端了茶上來。
一邊喝着茶,斛素凌一邊看向對面與他相對而坐的華又廷,“恐怕華上將軍這一趟白跑了,因姐姐並不在我這裏。”
華又廷聽了一愣,看向他。
“我沒必要騙你。”斛素凌不再自稱“孤”,語氣中也滿是真誠。
“她沒來過你這裏?”華又廷又問他,深邃目光滿是逼人。
“她來過,五月間,的確是我將她從大理寺帶了出來,”看華又廷聽了他這話又欲開口,斛素凌當即道,“請將軍讓我把話說完……”
當聽說慧娘關在大理寺的事後,斛素凌急了,不再每日沉浸於自己身世的屈辱中,立刻去找了吳太后,和吳太后說他接管這飛鷹軍。
吳太后雖生氣他那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憤憤離去,然後酗酒,但卻還是即可應允了他。
皇上中風,朝局正亂,當然是能多抓一份勢力在手中最好。
再說皇上中風前已經寫了詔書。
吳太后當即就將詔書給了他,卻沒想到的是他立刻帶人去救了慧娘出來,然後又帶着慧娘直奔西北而來。
來西北時,他自然問過了慧娘的意願。
雖他很喜歡她,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事,但卻不想強迫她做不願做之事。
其實他根本就沒打算要去統一西胡,向吳太后討要這飛鷹軍也不過是為她。
當慧娘答應和他一起來西北時,他真的欣喜至極。
他還以為她會捨不得、會拒絕呢。
在他的請求下,邱公公給她找了一張人皮,從此她就不再是肖慧,而是小煙。
小煙呢,其實已經嫁了人,嫁給了斛素部落的一個將領。
這也就是華又廷怎麼也找不到慧娘的原因!
這麼多漢人中,藏起一個來,真的難找。
那段日子,是他最快樂的,因每天起來都可以看見她。
她還激勵他,默兵書和武功給他,積極想辦法幫他贏人心收軍心,支持他成就大事。
奔忙廝戰幾個月,他也沒辜負她,終於顛覆了西胡逆賊的王朝,拿回了皇位。
但這時,就在兩月前,她忽然提出要離開。
他禁不住滿是失望,她到底還是未準備和他在一起,可他已經在心中暗暗幻想他們的大婚之事了……
他自然拼力挽留她。
但她卻給出了充分的理由,挂念母親想念家人,想回大新,當然,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那就是她懷孕了,已經快四個月,必須回去。
這最後一個理由讓他徹底呆住、懵了。
他想說他不在乎這孩子是誰的,他都可以當成親生的對待。
但看着那雙堅決的美眸,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應允了。
雖華又廷未全心待她,但看得出她還是在乎的,如今更是有了孩子做牽絆,她還是想回到他身邊吧。
他找了最可靠的人送她上路,而且將這些人全部給了她,而且又將馬車讓人特殊改良,只怕會對她與胎兒不利。
她流着淚謝他,囑咐他做一個好國君。
她走後的許多日,他都高興不起來,既擔心又傷情。
直到那一日,送她走的人送信來,說她根本沒懷什麼孩子,也沒有回大新,而是一路東南行。
他聽了先愣怔了片刻,然後笑了。
看來她並沒放不下華又廷。
笑過之後,他又想去追回她,不過準備了一番,最終又黯然放棄。
從她最後一個懷孕的這個理由就可以看出她離開的堅決,他又何苦禁錮她!
於是他囑咐那些跟着她的人繼續好好保護她,當然還有要常常傳信回來。
斛素凌將事情來龍去脈講給華又廷,當然,不該說的話沒說。
當華又廷聽了竟然又是懷孕這個理由時,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她很想懷他的孩子嗎?
“那她如今到了哪
如今到了哪裏?”當然,此刻他最關心的還不是這個問題。
“我也已經有半個多月沒她的消息了。”卻沒想到斛素凌給出他這樣一個答案。
華又廷自然不信。
“華上將軍,知道我為什麼輕易就將一切告知你嗎?就是我也想知道她如今的境況,不過我因國事實在走不開來,不能親自去尋她。”之後斛素凌又道。
華又廷與他那雙綠眸對視良久,終於又開口問,“那最後得到她的消息,她到了什麼地方?”
“堰州一帶!”斛素凌說道。
華又廷聽了沒再說什麼,只是起身。
“華上將軍,怎麼也不問問薛林他們幾人的事?”斛素凌追問。
華又廷看向他。
“如果他們真的落在我手上,我也許會放他們一馬。”斛素凌又道。
斛素凌是個極懂得感恩之人,奪回皇位與大新修好時,首先就是讓人向太皇太后請安。
這太皇太后,就是吳太后,助薛林與吳淵等人出逃后,被雲太后軟禁延壽宮,處境自然艱難。
斛素凌這般做,無非是希望這太皇太后能過得好一些。
如今放過薛林幾人,當然也在意想中。
華又廷聽了點頭,“我是不會給他們落在殿下手裏的機會的!”
其實薛林吳淵幾人前兩日就已經被武叔他們追到西胡邊境,張程還中了牛副將一箭,料想這會兒也應該出了西胡。
那幾個將領中的三人,還有武叔已經帶人到境外去了,只是他找了個再繼續探查的理由,和穆文穆武,還有其餘的兩人留了下來。
聽華又廷這麼說,斛素凌也就沒多說。
之後華又廷告辭,斛素凌讓邱公公送他。
看着那疾步而去的身影,斛素凌精緻白皙的臉上慢慢漾起一絲笑。
他當然知道慧娘具體在哪兒,只不過他並不想告訴他。
自私也好吧,嫉妒也罷,他就是不想讓他就這麼容易找到慧娘。
相信這也是慧娘的想法!
反正那地方也離着堰州不遠,如果真緣分未盡,勢必會遇上,如果有緣無份,也許和了還會分。
……
華又廷辭過斛素凌回去,已經是深夜,但他還是連夜讓人收拾東西,準備明日一早出發。
汀蘭雪燕小青等當然知道他這番安排必是和慧娘有關,所以也不多問,自去收拾。
只那兩名將領問了問,也被華又廷輕巧的掩蓋過去。
堰州雖也在大新西,但距離西胡至少有好幾百里,幾人到達堰州時已經是十月底了。
北方這會兒已經是北風呼嘯,水瘦山寒,但堰州這地方靠近江南,天氣並不冷。
舟車勞頓,到了堰州后,眾人先找了家客店,好好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開始四處打探。
但堰州這般大,人海茫茫,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即使多智若華又廷,也陷入了一籌莫展中。
轉眼十餘日一晃而過,但眾人還是一絲收穫也沒有。
飛鴿傳書給孫建章,那邊還是依然沒消息;又傳書給給斛素凌,但斛素凌卻遲遲未回。
看着那腳蹼空空的白鴿,華又廷的一雙眉毛不由蹙的愈發緊了。
“縣主難道真的去了昆州呢?”身着青色襦裙、包了頭巾站在一邊的汀蘭見了,禁不住小聲的說了一句。
“我覺得不會,昆州那邊又是海嘯,又是倭賊的,二少奶奶又怎會去哪裏?”不待華又廷開口,一邊的雪燕已經插嘴道。
站在門口的小青也跟着點頭。
汀蘭也就不言語了。
“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動身往昆州!”卻沒想到華又廷卻忽然道。
幾人聞言都一愣,卻也只好下去收拾。
回屋的路上,雪燕止不住開始埋怨汀蘭。
汀蘭不說話,任她埋怨,直到最後雪燕不好意思了,又開始和她說軟話。
她自然是嫉妒汀蘭的,這丫頭長了一張女人們都會被吸引的臉,還有一手好香技。
開始二少爺讓汀蘭跟着一起,她首先想到的是這丫頭勾引了二少爺,二少爺要收了她了吧。
憑什麼呀,就因她生了一副狐媚樣?她還是二少爺奶娘的表侄女呢,從小伺候二少爺,絕對忠心,長得也不差,要收也是先收她呀。
但一起久了,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這丫頭絕不是那什麼夢兒。
而二少爺也對她沒任何心思。
她心理平衡后,也就不再處處針對汀蘭。
幾人各自回了房間后,便開始收拾。
那兩個將領已經回去了,這裏只留了華又廷這個主子,再就是這兩個丫頭,外加小青與穆文穆武兄弟,東西並不多,再加上租住的又是客棧小院,把那些東西歸攏了就好,挺好收拾的。
“跟我一起去買些雜貨吧,明日路上要用。”忙完了后,雪燕過來喊汀蘭,然後兩個丫頭便一起出了門。
買好用品后,汀蘭又去一家名為“墨香閣”的書肆,想買一本香料典籍。
她已經好長時間不學習了,姑娘說:一日不練三日生。
不能再這樣下去……
但正挑揀着呢,就見一張粉紅色的紙箋飄落在眼前,帶着一股幽幽的桂花香。
汀蘭禁不住一愣,看過去。
那紙箋卻已經被一個紅衣小丫頭
紅衣小丫頭撿了起來,然後遞給另一個藍衣小丫頭,說道,“蘭兒,你小心點,這可是姑娘花重金買的,要是弄髒了,會打死你的。”
“知道了。”藍衣小丫頭趕緊應了,然後兩人一起出門去了。
這兩個小丫頭應該是過來這裏買這紙箋的,許多書肆都買紙筆,這倒不新鮮,新鮮的是那紙箋,新奇別緻還是其次,重要的是這種製作紙箋時往裏面加香料和色彩的主意她似乎聽姑娘說過,姑娘還說過不了兩年,這種紙箋就會大量使用。
雖只是姑娘漫不經心的一句,但她卻已經深刻記在心中,因對於姑娘的點子,她總是最上心的。
會不會……會不會就是姑娘……
“汀蘭,你怎麼了?”見她臉色有異,一邊的雪燕立刻問她。
“沒事沒事。”汀蘭一邊應着,一邊快步去問那書肆中的小廝。
“姑娘要買嗎?”那小廝開始這般說,當聽了汀蘭問這東西出自哪裏時,就有些不熱情了。
汀蘭趕緊掏出銀子塞給他。
那小廝見了那白花花的銀錠子,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悄悄透露了一些,“這紙叫桂香箋,是百裡外一個叫伍家莊的小鎮上一個叫素娘的小寡婦製得,這東西出的不多,十分金貴,別看出的時間不長,出的不多,卻是一本好買賣,許多姑娘太太都喜歡的不得了,姑娘是想着也做這買賣?不過你最好別打算了,人家不給陌生人的。”
素娘?寡婦?
汀蘭愣了愣,卻還是欲向那小廝詳細打聽了那小鎮的情況,但沒想又問兩句,那小廝就被店主厲聲叫去了,汀蘭也只好作罷。
回到客棧,汀蘭立刻將這事說與華又廷。
華又廷聽了,當即就帶穆文穆武出門去了,回來時,卻只有他一人,已至深夜,卻還是讓人備水,讓小青伺候他沐浴。
看着二少爺唇角邊那這些日子來第一次揚起的清淺笑意,汀蘭立刻知道姑娘的事情有了着落,她自然也很高興。
有心想問問,但看着那屋內身着中衣的二少爺,又止步,回屋去,耐心等。
正在桌前飲茶的華又廷卻並不知這一切,因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素娘,寡婦,好啊,肖慧……
……
伍家莊,背靠大黃山,前面還有一條河將之環繞,雖依山傍水,但因後面山太險,前面河太寬的緣故,所以即使風景如畫,卻依然略顯僻靜。
“薩娃,你們再把紙裁利索些。”
“……”
“李媽媽,你這花是越描越美了。”
“……”
“小潤,塗的再均勻點。”
“……”
“九叔,陸叔,就這樣放,很好……”
午後,風靜日暖,正是鎮上人忙碌之際,鎮郊一座小三進院子的後院,也是一片熱火朝天。
“奶奶,看看,這批紙怎麼樣?”一個圓臉小丫頭將一疊印花的粉紅色箋紙遞給一個身着天藍色襦群的碧玉年華的女子。
女子接過那箋紙,先輕嗅一下上面的淡淡桂花幽香,然後又看一番,才點頭,“不錯!”說著,又遞還給了那丫頭,問道,“對了,青兒,墨香閣的老闆今日可要過來拿貨?”
“應該吧。”青兒點頭。
“去準備一下吧,將貨給他后好關門。”女子又吩咐道。
“是。”青兒去準備。
女子則又走向院中陽光下正忙碌的眾人,一邊看着一邊指點。
湛藍的天空傳來兩聲鳥鳴,惹得女子抬頭看。
看着天空上自由翱翔卻不時哀啼的飛鳥,女子目光中不由閃過一絲複雜。
鳥兒呀,你是想念親人了嗎?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了自由,還想不孤獨,你這是貪心……
女子正是華又廷遍尋不到的妻子慧娘,當然,如今在這伍家莊上她可不是這個身份,她只是死了丈夫、又被丈夫家那些貪錢的家人趕出來、只好帶着一眾忠僕獨自營生的小寡婦!
離開西胡后,她當然沒回大新,而是來到了小煙姐妹母親的家鄉——伍家莊,然後買了這院子安定下來。
她自然想念母親和姐姐,但一想到還要面對華又廷,就再也不想回去。
京城的風雲變幻,她自然已經從斛素凌那裏得知,看得出,他對肖家眾人的都有了個很好的安排,肖家人終於免去了前世抄家滅族的悲慘命運。
她當然也知道華又廷在四處找她,但她並不願回去做那上將軍夫人。
做了皇位的薛寧,已經晉陞太后的雲皇后,做了華王的華正興,再加上功名利祿之心勝於一切的華又廷,想想就是心煩,她又何苦回去受那些煩擾?
只是卻止不住思念母親與姐姐,唯恐母親因她又生病……
“奶奶,塗料快用完了。”思想見,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
她回頭,就對上生了一張瓜子臉的小丫頭,“今日的還夠用嗎?”她問那小丫頭。
小潤,她如今的貼身丫頭之一,斛素凌送她的。還有另外一名,就是剛剛去收攏貨物的那個圓臉小丫頭,叫小青,都是小煙的妹妹,都是忠誠而機靈的丫頭。
“嗯,差不多吧。”小丫頭答道。
“那晚上再弄吧。”她又道。
“是!”小潤應聲去了。
慧娘則是又將目光投在那忙碌的眾人。
眾人。
從決定落腳這個小鎮,她就開始打算營生。
臨離開西胡時,斛素凌給了她十來個仆佣——
除了小青小潤兩姐妹外,還有兩廚娘,兩使丫頭,一針線婆子,另外三人,是男僕,其中兩名是那兩廚娘的男人,最後兩名,則是年青的護衛,不過被她打發回西胡了。
這些人可靠又能幹,多是漢人,都多少有些身手。
但這些人總要吃飯,只靠斛素凌給她的那些銀子,總會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偶然一日,聽說這裏的宣紙不錯,便宜又紙質好,又見這裏漫山遍野多的是紅花,而且因氣候的緣故,這些紅花幾乎是一年的花期,她一下子就想起前世的一種千金貴的紙箋——怡紅箋。
這怡紅箋是當時怡紅院一個多才的名妓偶然得到靈感製造的,後來這種紙箋紅遍大江南北,讓那怡紅院名聲鵲起,那老鴇也因此狠賺了一筆。
那是幾年以後的事,當時毀了容貌的她在香粉樓做事,因讀書識字又懂香的緣故,破例被恩准幫那老鴇製作這怡紅箋。
雖那工程複雜,又是流水,但架不住她有好頭腦與驚人的記憶力,天長日久,這怡紅箋的配方與做法也就被她琢磨出來了——
先將那些大紙裁成合適書寫的尺寸,然後讓人在上面描寫美麗喜人的花卉。
再將紅花的花瓣反覆搗,從中提出紅色染料,這染料再加上雲母粉和水調勻。
然後便將那些塗料塗在那些裁剪好的紙上,反覆塗,一定要均勻才好。
最後,將這些塗了染料的濕紙夾在書上,另外還要附上吸水的麻紙,再放在一邊陰乾。
這怡紅箋就做成了!
為了能自給自足,她便盜用了這個三年後才出世的靈感,然後讓她帶來的這一種僕役開始製造這種紙箋。
當然,她不能用那原名字,因她讓人在調塗料時加了自製的桂花精油,所以就叫這紙箋為“桂香箋”。
這桂香箋比那怡紅箋更完美,因加了桂花精油的緣故,帶着淡淡的桂花香。
世上當然不乏識貨之人,試驗幾次,第一批紙箋製作成功時,她曾經使錢托相熟的鄰居拿到堰州城裏書肆里賣,到二批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批時,那書肆的人竟然就主動上門來,將那些紙拿走,而且還高價定下他們製造的紙,讓他們僅供其一家。
她當然也希望能保守些,所以一口應下來。
雖只是剛剛開始,但她算計着,這事業是大有前景的。
其實在最初,她也想過制香的,但想來想去還是作罷了,她安穩生活還沒過夠,並不想將華又廷引來……
“奶奶,前面來了幾個陌生人,說想向我們拿些貨。”就在這時,那去前面收攏貨物的小青急匆匆奔了進來。
“打發走就是了,不行,就去叫霍媽媽。”慧娘道。
這事也常見,不時就有些人不找上門來,想要越過那墨香閣與他們直接做生意,但她本着保險和誠信的原則,都會讓人打發了。
實在不好打發的,就讓廚房裏霍媽媽出頭。
霍媽媽不只廚藝好,人長得威嚴,功夫也極為不錯,一把菜刀使得出神入化,只要出面現一圈,人也就灰溜溜的走了。
“霍媽媽過去了,只不過那些人並沒被霍媽媽嚇走,有一個人還將霍媽媽的菜刀奪了去了。”小青又道。
慧娘聽了一陣蹙眉。
來者不善,被地痞盯上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幹活的人也聽到了小青的話,紛紛放下手裏的活,湧上來。
“九叔,陸叔,小青,你們隨我去看看,其餘的人繼續幹活。”慧娘趕緊道。
陸叔就是霍媽媽的男人,而九叔則是另一名廚娘的男人,也是她這裏的頂樑柱,功夫最高也最有謀略的人。
幾人隨她走了,而與他人則繼續去幹活。
當一進那廳堂的門,慧娘頓時愣住了,那坐在廳堂正中的玄衣男子,龍章鳳姿,皎若日月,正是華又廷……
“為什麼不回去?”華又廷看着對面那為他斟茶的女子良久,終於問出口。
“為什麼要回去?”不想話音剛落,慧娘就反問。
華又廷一噎,蹙蹙眉,再次開口,“岳母很挂念你。”
“這個我當然清楚!”慧娘將茶遞給他。
“那……跟我回去吧?”華又廷又道。
“我當然會回去,”慧娘抬眼看向他,目光沉凝,“不過在回去之前,還請你給我一紙和離書。”
“你說什麼?”華又廷聽了臉色立刻一冷,眸子也眯了起來。
“我說我要和離書!”慧娘並未像以前在華國公府上一樣,見他臉色不好,立刻退卻。
“你……”看着眼前女子那毫無懼色的臉,華又廷震怒之餘,更多的則是無奈,“肖慧,我這般天涯海角的尋你,你竟然說這個,你到底有沒有心?”
說完,卻又禁不住後悔的想咬舌頭,因這話似乎是怨婦的話,出自他口,真是太沒面子了。
看着語畢立刻轉頭望向一邊的男人,慧娘垂頭飲一口茶,然後慢慢開口,“華又廷,這又何必呢?如今以你的身份,娶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到,又何必非是我?肖家如今已經敗落,且這番一鬧,我這名聲也必定是眾說紛紜,到時你有這個這樣的妻子多失顏面,不如……
,不如……我們就這般散了吧,我隱姓埋名過後半生,你自去尋新人……”
隨着她出口的話,對面華又廷聽的臉色愈發冷了,最後,華又廷終於聽不下去,“肖慧,你最好弄弄清楚,聖上賜婚是沒有和離這一說的。”
面對妻子那愈發玲瓏的唇舌,他真是又詞窮又被動,也只能說這句。
“我相信你能辦到!”慧娘又道。
“我為什麼要去辦?”華又廷一聲嗤笑。
慧娘卻是一愣,看向華又廷。
什麼時候這人成了賭氣的孩子?
“就當我這趟白來好了。”很快華又廷又斂了神色,恢復了一貫的漠然清傲,起身。
慧娘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華又廷不再看她,轉身出門。
看着他的背影,慧娘直覺心頭酸苦,最後也只是無聲一嘆。
“二少爺,姑娘說什麼?答應回去嗎?”華又廷一出門,汀蘭立刻迎上來。
“她愛回不回。”華又廷看她一眼,拋下這樣一句,快步走遠。
剩下汀蘭站在原地,一臉不解。
這般辛苦尋來,卻又這般輕易放棄,這是鬧哪樣呀?
愣了一刻,汀蘭轉身就往門裏走。
管他呢,還是先進去看看姑娘吧,她好想姑娘。
汀蘭與慧娘見了,自然一番親熱。
慧娘問起姐姐和母親,汀蘭則問慧娘離開后的事……一時千頭萬緒,主僕兩個話說不盡。
說了一陣,看外面天色漸暗,汀蘭才想起自己是跟了華又廷和穆文穆武來的,忙請慧娘派人去外面看。
很快就得來回信,那就是華又廷一行人已經走了,汀蘭也就安然留了下來。
這樣一鬧,自然就說起了華又廷。
汀蘭也是希望兩人能夠和的,畢竟華又廷才是自家姑娘丈夫,所以便將華又廷尋她的一番辛苦說了。
慧娘聽后沉默良久,才道,“我不想再回華家那地方。”
汀蘭聽了一愣,也就沒有再多說。
是啊,那地方沒留下姑娘一絲好的回憶。
主僕兩個絮叨到很晚,汀蘭又親自服侍慧娘洗漱諸事,才由小青領着去客房睡了。
汀蘭走後,慧娘也上了床,只是她卻一時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在床上輾轉反側。
迷迷糊糊中,只聽窗口傳來輕響。
她立刻一個激靈,起身張嘴就欲喊,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已經站在屋子裏的男人身上時,立刻又閉上了嘴,蹙眉問,“你來做什麼?怎麼又爬窗子?”
“還記得我爬你窗子的事?”華又廷不答,反而調侃。
慧娘不說話。
華又廷便徑直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自行倒茶喝。
“白日我們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沉默了一下,慧娘問他。
“說清楚什麼了?”華又廷避開她的目光,只看着手中的茶盅。
“我要睡了,你請回吧。”看他是要打定主意裝糊塗,慧娘明智的沒再多說,直接下逐客令。
華又廷聽了立刻看向她,好看的眉梢輕挑,笑,“是你沒弄清楚吧,娘子,我們是夫妻!”
竟然耍無賴,慧娘羞惱,“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
“你敢?”慧娘一把抓了床邊的一隻釵子在手。
“你說我敢不敢?”華又廷起身,慢慢走進,他當然沒將她手中那釵子放在眼中,他的眼中如今只有眼前的嬌妻。
幾月不見,她又長開了不少,身子愈發高挑豐腴,一張小臉也清麗動人,如同花瓣一般鮮嫩。
特別是此刻她身着中衣,某處地方隨着她的一舉一動輕顫,勾得他的心跟着亂跳。
其實白日他真想就這般負氣去了的,他已經為她坐到這般了,他有他的驕傲。
但那想法也只是那一時,走到半路他便後悔了,真走嘛?回去繼續忍受沒有她的日日夜夜,那不是煎熬嗎?
晚上,躺在近處客棧的床上,他更覺得不能這樣回去,長夜漫漫,孤枕難眠,他不想再去忍受。
睡不着的他,當即就起身,連夜回到了這裏。
他一直都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只等着汀蘭回去,他才過來……
看着那已經逼近床前的男人,慧娘氣急,拿起手中釵子就狠狠刺了上去。
華又廷只覺左臂一痛,垂頭看時,才發現有血跡正滲了出來。
“華又廷,我不想再刺你。”看着他那染了血跡玄衣,慧娘沒再刺,只是出聲警告。
“呵……我不在乎,你多刺幾下吧。”卻沒想到華又廷絲毫不在乎她,快速俯身,去擁她。
慧娘氣到極點,拿了手中釵子就又刺他。
他卻並不躲避,固執的將她擁進懷。
她手中釵子掉落了,但卻也着實刺中他幾處,血跡從他身上滲出來,染得兩人的衣服都血跡斑斑。
“華又廷,你快放手,不然我就喊人……讓他們都來看看你這無恥模樣……”慧娘一邊掙扎着,一邊斥罵。
華又廷反而抱的更緊,一邊抱着她使勁往自己身上貼,更是一邊低哄,“娘子,我好想你……真的,別再鬧了,我什麼都依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真不知道他竟然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一面,慧娘打他,咬他,他都不惱,也不放開,一雙手靈活的將慧娘中衣扯開,極
衣扯開,極盡侵佔記憶中那一寸寸的美好。
“不要……無恥,唔……”慧娘又哪裏是他的對手,眼看就要被他一步步得逞,忽然放棄掙扎,雙目看着頭頂的帳子任他擺佈。
身下女人的異樣,即使華又廷正以口代手,極盡享受……但依然在第一時間感覺出,他停下手,看過來。
當看着慧娘臉上淌下的淚時,理智也瞬間回籠。
“別生氣,剛剛我也是太想你才這般,你要是不願,就算了。”他看她一刻,唇角劃過一絲苦笑,然後放開她,將她衣服也拉平整。
慧娘依然不理他。
“半年不見,你真是越來越有脾氣了。”華又廷又道。
慧娘雖此刻恨他要死,但聽了這句話,卻忍不住回他一句,“我一直是這樣,只是你知道罷了。”
華又廷一愣。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慧娘卻已經快速起身,去拉門。
“好了,我回去,你穿這麼少,還是不要出去了。”在她的手碰到門時,華又廷制止了她。
華又廷雖然又儘可能的拖延了一陣,但最終還是回去了。
沒辦法,妻子越來越彪悍,他又不能武力解決……
再次將門窗都關好,慧娘禁不住長長的出了口氣,然後癱在了床上,閉上眼,立刻進入夢鄉……
但第二日,她才知道,這只是開始——
小潤興沖沖的來和她說,隔壁換了主人,原屋主得了一大筆銀子,去堰州城買房子住了。
她聽了好奇的往裏望了一番,當看見穆武那張平板臉時,即刻明白這新主人是誰了。
新鄰居每日無所事事,除了監視她家這邊,就是窺視她。
這還是白日,到了晚上,新鄰居又會化身梁上君子,在她香閨自由來去。
為了防備這份騷擾,她當然也是用盡各種辦法,先是小青小潤加汀蘭輪流值夜,九叔霍媽媽陸叔輪換守門。
只不過這方法並不奏效,新鄰居身手高超,擅長點穴。
三老人和三小丫頭總會中招,醒來后更是各種疑慮探究究竟發生了什麼?
防備的手段起不到,到多事,她索性就算了,反正他來了也做不了什麼。
從那次鬧過之後,他再也沒敢輕舉妄動過,來了之後,也只是一片規矩,一般都是她睡着或卧着,而他坐在一邊。
她不理他,他也不嫌冷場,自己倒茶喝,或者嗑瓜子,每次都要到很晚,有時她熬不住睡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能見到的只是一地的瓜子皮。
“華又廷,這樣有意思嗎?”她問他。
“怎麼沒意思?”他笑,“吃不到看看也是好。”
“下流!”她氣憤,罵他,然後也就不再多說,隨他去了。
看着他每夜樂此不疲的身影,她真的挺疑惑。
這個滿腦子都是功名利祿之心的人,這般做,就不怕權利被人控制嗎?
一晃就是十幾天,日子過得煩惱,倒也平靜。
慧娘還是不停地讓眾人做紙箋,然後買。
鎮上的人開始往慧娘門口轉悠了,有些乾脆直接進來串門,當然多是一些姑娘媳婦。
這裏不是上京,民風要開放許多,許多姑娘更是會自由的追求自己的愛情……
“那崔三娘一向都不屑奶奶,嫌奶奶是寡婦,可今日竟送來了這些腌菜,這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一日閑暇,小潤疑惑的和慧娘發牢騷。
“能有什麼,還不是看隔壁幾個男人相貌不凡,又聽說是極有錢的。”不待慧娘開口,那坐在一邊善針線善描花的李媽媽立刻接話道。
李媽媽無兒女,丈夫也死了,後來流落到胡人的地方,靠着手上的針線手藝吃飯。
雖是個老實的,但可能是本身不行所致,說話有時很刻薄。
“媽媽別這麼說,沒準是那崔三娘想和奶奶交好呢。”坐在慧娘下首的小青聽了立刻道,邊說著邊看想慧娘。
奶奶一向厚道,並不喜歡聽這個,她這話當然是代奶奶說的。
但看了半天,卻發現慧娘沒反應。
她禁不住開始暗暗疑惑,是不是奶奶對隔壁那美男也有意?
卻不知慧娘正琢磨的是,已經接連三日,華又廷晚上來不來騷擾她了,有什麼事絆住了嗎?
但很快她又開始斥罵自己,你是口是心非還是自甘輕賤?他不來擾你,你不正樂得清閑,可以好好睡一晚嗎?
當日晚上,華又廷依然未來,慧娘見到華又廷,是第二日下午——
小青告訴她做塗料的紅花沒有了,想着鎮上有兩家種藥草的這幾日就要收紅花,她便差人去打過招呼說要買一些。
正好那家人還要忙的別的,騰不出人手,她便帶了小青和汀蘭親自去採摘。
親自去採摘也好,花瓣新鮮,回來趕着鮮搗碎,顏色更持久。
但等到她們到了,才知道那片紅花田裏不只她們,還有幾撥人也在採摘紅花。
有的是摘來用,應該是與她們一樣,和田主打過招呼了,還有的則是給忙不過來的田主摘。
大部分都是鎮上的姑娘媳婦,只可惜慧娘畢竟來鎮上時間短,與她們相熟的並不多。
一個生的健壯俏麗、穿粉絨襖兒的姑娘由婢女陪着迎上來,笑眯眯的與慧娘打招呼,正是鎮長唯一的女兒
唯一的女兒崔三娘。
慧娘認識這鎮長,在這裏落戶時正是通過小煙找的這鎮長,也算是與這鎮長有些交情。
因看她與女兒同歲,鎮長便讓她多和女兒交往。
只可惜這鎮長的女人崔三娘卻因她是寡婦的緣故,很看不上她,她給崔三娘送過些東西,崔三娘並沒理,後來她也就沒再去送。
看着那崔三娘熱情的臉,想着昨日李媽媽她們一番議論,慧娘心裏暗暗搖搖頭,但面上卻與其虛以委蛇着,很是熱鬧。
崔三娘還招呼自己夥伴過來介紹給慧娘,說她們采這紅花全是為了好玩,正好太陽又好。
慧娘認出崔三娘的兩個夥伴都是鎮上的富戶的姑娘,一個姓馬,一個姓姬,於是又趕緊和他們打招呼,還說自己過來采紅花全是為生計。
幾個姑娘在慧娘身上找了大大的優越感,很是心滿意足。
就在這時,忽然一邊採花的婦人們起了一些騷動,幾人看去,才發現原來眾人正看着前面官路上行來的幾匹馬——
打頭的是一匹黑馬,馬上男子玄衣墨發,一張臉皎若日月,丰神俊逸,氣質卓雅。
跟在他身後的幾人雖都不及他,但也都是儀錶堂堂,氣質不凡。
但慧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是不好看,只是看煩了,特別是前面那人,她每晚都看,不想看都不行。
看來這幾日沒出現是出門了,哎,今晚……應該又有得煩了……
“哎呀,對了,剛剛來的時候我那帕子掉在路上了,不行,我要過去找找,那可是我親自繡的呢。”慧娘正向著,就聽身邊有人忽然低叫一聲道。
轉頭一看,就見那崔三娘拉了自己的婢女就往大路那邊去了。
眾人見了,不由面面相覷。
“說什麼帕子,根本就是幌子,她幾時會綉帕子了。”馬姑娘更是小聲的和身邊的姬姑娘小聲嘀咕。
“就是,還不是想着去人家跟前湊。”姬姑娘也道。
“湊也是白湊,聽我爹說這些人都不是平凡人呢。”馬姑娘又道。
“是嗎?”姬姑娘來了興趣,想問,但很快又禁不住指着前面一聲叫,“你看——還真說上話了呢。”
慧娘也跟着看過去,才發現那“尋帕子”的已經到了大路上,正和華又廷說話。
也不只說了什麼,華又廷微微一笑,而那崔三娘則一臉嬌羞。
“呃……”
一陣羨慕的抽氣聲。
“你和那人說了什麼?”
“是啊,快說說——”
很快華又廷一行人打馬而去,而崔三娘也回到眾人中,眾人立刻將崔三娘圍攏,開始問她剛才的事。
“沒說什麼……”崔三娘又紅了臉,“好了好了,別問了,該摘花了。”
見她這般不合作,眾人都很是失望。
崔三娘拉着婢女去摘花。
眾人無奈,又只好紛紛去摘花了。
“姑娘……”站在慧娘身後的汀蘭見了這一切,則是轉頭看向慧娘。
“好了,摘花吧。”慧娘則道。
綠葉紅花,清風微拂,很快,眾人就淹沒在一邊花海之中了。
開始慧娘和小青汀蘭一起,但很快她就走偏了,因她發現一種植物開一種紫色的小花,那小花很香。
小青和汀蘭也沒管她,作為主子,慧娘當然又不工作的權利。
慧娘開始摘那些紫色小花,沿着那些小花開放的足跡,她漸漸的來到這片紅花田邊。
看自己已經遠遠的離開了大隊人馬,慧娘便欲提了那小籃子回去,但轉身的一瞬,卻發現不遠處一處河溝底下竟然有一潭溪水,水十分清澈,水底還有小魚游來游去。
看自己滿手都是花汁和草屑,慧娘便想着過去洗洗手。
清凌凌的水入手一片冰涼,慧娘洗凈手后,又抹了一把臉,這才起身準備回去。
但忽然踩在那水草上的腳一滑,整個人就直直的栽進那河溝里。
“啊——”她驚呼。
但因距離大隊人馬太遠的緣故,卻並沒人聽見。
她在水裏撲騰着掙扎着,沒想過這看着淺淺的水竟然這麼深。
難道自己今日要做個淹死鬼嗎?
就在她滿心恐懼恐慌的時候,忽然岸邊傳來腳步聲,然後一隻大手伸來,“抓住!”
熟悉的嗓音讓慧娘一下子放下心來,雖不知剛剛還在馬上的人怎麼竟然跑到這裏來,但她還是快速抓住那隻大手,任他將自己拉了上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華又廷一邊**的慧娘拉到一邊那軟軟的茅草上,一邊問。
“誰知這邊怎麼這麼滑。”看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份上,慧娘並不像以前那般對他不理不睬,而且他找的這塊讓她坐的茅草地也十分貼心,暖洋洋的,坐上去一片舒適。
“擦擦吧。”華又廷將一片布斤遞過來。
接過那布斤,慧娘細心的擦拭着頭上臉上的水,擦完之後,又開始擦身上。
身上的衣服也濕了,雖不冷,但這**的也實在不舒服。
但擦着擦着就感覺不對,抬頭,立刻就對上了華又廷那直盯盯的火熱目光,這才意識到這濕衣服的另一點不妥,那就是身形畢露,比沒穿着衣服還要……誘惑……
她禁不住一陣羞惱,起身將那布斤擋在胸前,“我回去了!
我回去了!”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剛才那一跌不只是讓她差點做了落水鬼,還傷了腳。
“哎呦——”
一聲過後,她又向地面跌了去,只不過並沒落地,因一隻大手及時的托住了她的腰。
“傷了腳還亂動。”華又廷一邊扶着她再次坐在茅草地上,一邊道。
慧娘不理他。
“來,讓我看看!”華又廷則伸向她的腳。
慧娘卻快速將腳縮回,“不用了,你去幫我叫我的丫頭過來吧。”
華又廷聽了沒動,只是斂了神色,“肖慧,至於嗎?”
慧娘扭開臉。
華又廷看了片刻后,再次撈向她的腳。
慧娘掙扎了幾下,也就安靜了。
華又廷蹲下身,將她的鞋襪脫了,認真的幫她檢查着。
一雙小腳,白嫩光滑,粉色的腳趾如珍珠,摸上去……感覺更好……
華又廷垂着的眸光禁不住愈發深暗,但怕又驚嚇到她,努力壓下心頭某種綺念,然後找話說,“下次一定要小心些,要不是我……我有事路過這裏,你今日就危險了。”
“路過這裏?”慧娘卻是一愣。
這裏離大路很遠,怎麼會路過這裏。
華又廷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謊言又多麼差勁,只好又閉了嘴。
他其實是看她在這裏,故意沿着那邊小路過來的。
“剛剛那個……崔姑娘和你說什麼?”這次是慧娘找話說。
她當然也感覺到這樣下去實在氛圍不對,被一個和自己有過最親密關係的男人在腳上輕輕摸索,不知為何,她身子不可抑止的發軟……
但話問出的一瞬,她就禁不住後悔了,這不明擺香……
果然,“吃醋了?”華又廷停下動作,一雙深邃眸子笑望着她。
慧娘明智的沒說話,只是勾勾唇角。
這動作讓華又廷一陣喪氣,看她了,開口,“娘子,跟我回去吧,你放心,一切的事情我都會解決,不需你費一分神。”語氣中隱隱帶着一份乞求,這還是這個男人從來沒有過的。
“你想繼續和我做夫妻?”這次慧娘並沒直接拒絕,反問。
“還用說嗎?”
“那為什麼不留在這裏,這裏山明水秀,還有許多傾慕你的女人?”
“你……”華又廷覺得自己這小妻子是越來越無理取鬧,沉了沉臉,最終又耐心道,“我和那崔三娘沒說什麼,只是問了問她父親。”
慧娘不再理這個茬,而是又道,“你不覺得這裏隱居很好嗎?”
華又廷愣住。
慧娘不在看他,到底還是舍不了那些。
“我還有些事,不能隱居。”華又廷又道。
慧娘卻是不再說話。
華又廷看她一眼,也就不再自討無趣。
“你左腳的腳腕崴到了。”又在那小腳上摸索了一陣,華又廷再次道。
慧娘依然不說話。
“我幫你捏一捏吧?”華又廷又看她一眼。
依然沒得到回答。
華又廷眯眯眼,忽然就握住那小腳的腳腕,出其不意的一捏。
“哦……”慧娘疼得叫了起來,他的故意她自然看的出來,“你幹什麼?”一邊憤憤的說著,一邊就對着他就不管不顧的猛蹬幾下。
但蹬過之後,才覺得不對,當然是……蹬的位置不對……
“你……故意的?”隨着身體的反應,華又廷眼神慢慢也變了,深邃眸子如暗夜中燃燒的篝火。
“你胡說……”慧娘立刻感覺到情況不妙,爬起來就欲逃。
但很快就被拉回來,男人沒有再忍,手快速的制住她的雙腿,不顧她的反對,欺身而上,佔據了她……
陽光漸漸西移,有風吹來,軟軟的茅草叢搖晃不止。
“真狠!”
等一切平靜下來,已經是許久以後的事了,華又廷一邊看着擁着他的外袍躺在茅草叢深處的女人,一邊摸着脖子上的抓痕底念一句。
被女人傷,這對他來說還真少見,可他的妻子卻三番幾次,他的小妻子真是翻了天了……偏偏從來不容人冒犯的他一點不生氣,反而覺得挺有趣。
慧娘不理他,不看他,藉著那外袍的掩飾快速穿着衣服。
“我來幫你。”華又廷上前,欲伸手,但接觸慧娘眼神的一瞬,又快速退回,笑,“這麼生氣做什麼?”
慧娘那端已經穿好衣服,然後欲起身,但很快又再次跌回。
不只是那崴了的腳,雙腿更是如灌了鉛,身體也是脹痛難耐。
華又廷再次上前,扶住她。
沒有被推開,他正高興呢,卻不妨手上一陣鑽心的疼,這才發現原來慧娘突然咬住了他的手。
“娘子要覺得這樣解氣,就多咬幾下吧。”他並沒有將手收回,反而愈發將手往她跟前送。
“華又廷,你混蛋,你該死……你、你淫賊,你色鬼……”慧娘卻突然放開他,然後揮舞着拳頭狠狠地捶打他。
這人當真是可惡無恥的不行。
短時間的在小溪邊將她一番折騰以後,又將她弄到茅草深處,變着花樣的幾番肆虐。
他到興緻高處時,她都以為自己要活不了了。
小青和汀蘭過來尋她時,她連一聲都不敢應,因他正……
華又廷任她打,直到她打累了……
“回去吧。”低頭看她,才發現她滿臉的淚。
“別哭了,”華又廷禁不住一陣心疼,“你要我做什麼都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又是這話,慧娘冷笑,但她真要時他就不這樣說了。
“我要你放開我,馬上!”慧娘忽然道。
華又廷一愣,卻還是照做了,慢慢放開他。
“放開我是第一,第二就是你馬上去幫我叫我的丫頭過來,第三是你搬出這伍家莊。”慧娘又道。
“……”
“剛才你說的,我要做什麼都行。”慧娘毫不客氣的揭他的短。
華又廷禁不住擰擰眉,道,“第二第二我都可以應你,只是這第三……”
“你要不走,我就走,回去就讓下人們準備。”慧娘臉色堅決。
“好!”本來以為他還要啰嗦一番,沒想到他很痛快的應了。
“你等着吧,一會兒丫頭們就過來了。”華又廷又整了整衣服,然後走出這片茅草叢。
果然,工夫不大,汀蘭和小青就尋來了。
慧娘只說是剛剛去了另一個山坡尋花,然後回來時洗手才摔進水裏的。
兩個丫頭不疑有他,合力將她攙回去了。
華又廷這次果然遵守諾言,第二日,那宅子果然就空了。
慧娘努力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惆悵,又開始過自己平靜的生活。
直到二十來日後的一個傍晚,慧娘正在看製成的那紙箋,就聽門外一陣混亂,然後門被汀蘭一把推開,對她道,“姑娘,二姑爺來了。”
“什麼?”慧娘一愣。
“妹妹……”汀蘭身後又一個人影快速進來,身上紅色華服已經看不出顏色,但一雙眼睛還是那般熠亮。
正是孫建章!
“姐夫?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慧娘驚異。
這裏只有華又廷知道呀。
孫建章並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了她道,“妹妹,和我去看看華上將軍吧?”
果然就是華又廷,慧娘蹙眉,“姐夫……”
“去吧!”不待她開口,孫建章卻又打斷了她的的話,“他……受了重傷,不看,你會後悔的。”
慧娘再一愣,看着孫建章那臉上難言的哀痛,腿慢慢的就軟了……
當到了堰州府,隔着窗子,看着床上那臉色蒼白、寂寂不動的男人時,慧娘真的難以相信這就是那日生龍活虎的強迫她的男人。
“不……”她快步奔進屋去,伏在男人床前。
她想確認一下,這根本不是……
但,又怎麼會不是,她禁不住瞬間淚雨滂沱。
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有這一天。
前世,他是抄她家滅她族的惡魔,這世,他是她極盡討好的丈夫。
怎麼說,都應該是活生生的……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她愛這個男人,很愛,不管是惡魔,還是她的丈夫。
“二少奶奶還是先出去吧,武叔要幫少爺施針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雪燕的聲音。
慧娘起身,看向她,這才發現身後除了雙眼紅的如桃子般的雪燕外,還有一個一臉沉凝的僧人。
慧娘認得這個人,那年在眉山大覺寺遇見華又廷時,這個人曾跟在他身邊。
看那如電的雙眸,也知這人工夫必定不凡。
“武叔,他……”慧娘心頭又升起希望。
武叔並沒理她,只是走進華又廷。
“只是怕少爺筋骨廢退而已。”雪燕的一句,又將她的希望掐斷。
跟着雪燕一起走出來,她還想問,但雪燕卻轉身走了,給她一個背影。
“妹妹,都怨我!”一邊的孫建章上前來,嘆息道。
慧娘搖搖頭,淚水再次落下。
路上,姐夫已將來龍去脈和她說了——
那日華又廷答應她后離開這小鎮,根本不是真的離開了,只是得了薛林等人往這邊來的消息,去追蹤他們了。
薛林吳淵和張程三人,帶了十來個兵勇,被他的人追得如同喪家之犬,跑到山上的一座普濟寺的寺廟。
正好就遇上了在寺廟大會上和寺廟主持一起做法事的姐夫,其實姐夫也是一片好意,想着辦法尋他,一直尋不到,就開始在附近做生意,后聽說大會那日在普濟寺凈壇上做法事很靈,就想着也求個吉利。
本來不用他親自出面的,只要出了銀子就好,但姐夫一向愛出風頭,所以就親自去湊熱鬧。
吳淵自然認識他,見了他,立刻就覺得看到了活路,於是用計將他騙了,抓了起來當人質,去威脅那追他們的華又廷。
一見是孫建章,華又廷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妻子上次投案不就是為這個姐夫嗎?
吳淵等人自然看出華又廷的顧及,不只讓華又廷給了他們後路,還提出讓華又廷一命換一命救孫建章,不然,就馬上讓孫建章身首異處。
雖然武叔和幾個將領都反對,但華又廷還是應了下來。
雙方約定在一處斷崖交換。
華又廷雙手自縛過去,然後再將孫建章換回來。
但沒想的是,華又廷過去了,吳淵也並未將孫建章放回來,反而讓埋伏在一邊的弩弓手快速放箭。
華又廷為救孫建章,中了兩剪,從斷崖上掉落下去。
那箭傷倒是不是多要緊,主要的是華
主要的是華又廷腦袋撞到石岩上,名醫診斷,可能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
永遠!
想到這刺心的兩個字,慧娘扶着迴廊,慢慢蹲下身。
又怎麼會,這樣的人?
即使慧娘多麼不相信,但這也是真的。
一天、十天、一月……轉眼就過了新年,床上躺着的男人卻依然一動不動。
她幫他檫身,幫他活動腿腳做按扶,和他說話,有時還親他的臉,但他都沒任何反應。
她開始相信他是真的不會再睜眼那雙深邃的眼,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再也不會展現出迷人的微笑了,她並沒覺得多麼悲傷,因他還在她身邊。
她只是覺得很心疼,為他,龍章鳳姿,驚才絕艷,本就應該權傾天下,本就應該叱吒風雲。
可現在缺如行屍走肉……不應該呀……
“姑娘,您別哭了,小心身體,小心肚裏的孩子!”就在這時,身後想起翹兒的聲音。
聽了這話,慧娘強壓下心頭的痛楚,手撫上小腹。
自那日孫建章帶了她過來后,她就留在了堰州府,一心照顧華又廷。
武叔他們都知道華又廷對她的心意,雖對她很冷淡,卻也不好趕她。
但後來這裏又迎來了一人,正是華正興。
見了兒子,華正興老淚縱橫,哭了半響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趕她走。
她不想走,便又拿出那個借口,那就是她懷孕了!
華正興並不信,當即就讓大夫給她把脈。
她以為,謊言要被拆穿了,卻沒想的是那老大夫明確的告訴華正興,她已經懷孕快一月了。
當時聽了,她都有些震驚。
應該是冥冥中也不想讓她離開吧!
她懷著兒子唯一的骨血,華正興自然不敢再趕她。
華正興想着將他們接回去,但卻被她拒了。
她向他請求,希望能帶着華又廷回到那山明水靜的伍家莊,華正興當即就讓人去了伍家莊看,聽她說的屬實后,也就答應了,然後她便帶他回到了這裏。
之後不只穆文穆武武叔等人追隨華又廷來了這裏,得了消息的母親也讓姐夫送了翹兒楊翠他們過來,目的就是能好好照顧她。
“姑娘,用些參湯。”翹兒又道。
慧娘點點頭。
之後翹兒端了參湯來,小青也端來了點心。
就着那參湯,慧娘強咬着牙吃了幾塊點心。
翹兒又想遊說她出去轉轉,但卻被她拒絕了。
又何必出去活動呢,在這屋子裏就有事做。
今日還沒幫華又廷活動筋骨呢。
翹兒和小青都很無奈,也只好出去了。
兩人出去后,慧娘便開始幫華又廷活動筋骨。
其實這事開始一直是武叔做,但後來慧娘主動攬過來,並和武叔學了一套手法。
一番按摩下來,慧娘雖總是累的一頭大汗,但看着華又廷那依然精壯的身體,卻禁不住心滿意足。
做完按摩之後,慧娘又開始和他說話。
她並只是試圖想喚醒他,更想和他說話。
其實兩人一直沒好好說過話,雖然他們做了那麼久的夫妻。
“……還記得那年中秋我去眉山嗎?其實那次我曾經做過一個打算,我也想像靜娘一樣來個金蟬脫殼,一走了之,結果你竟然找去了……”
“你總是不信我,真的,靜娘就是我放走的,我去投案,並不是爭你什麼,你總是認為別人在算計……”
“聽說在斛素凌那裏,你曾經想為我舍一隻胳膊,你真傻,你就是舍了胳膊斛素凌也不會告訴你我的下落,他壓根就不希望我們在一起,知道嗎,昨日他又讓人寫了信來,說等到那邊國勢穩定些了,就來看我,帶我走,我回信說,可以,不過也要帶着你,他好多日子沒回信,後來有回信,說……可以,這傢伙,瘋了,你說是不是?”
邊說著慧娘便笑了起來,之後看陽光不錯,便去開了窗子。
卻完全沒注意到,她身後的寂寂不動的男人那修長的指,竟然微微一動。
春日的陽光照進來,灑遍屋子。
慧娘回過頭來繼續講述,男人依然一動不動。
……
“姑娘,崔三娘又來了,送了一些玫瑰腐乳來,並邀請您明日過去和她的喜酒。”慧娘正對着窗子調香,小潤推門進來,輕聲稟道。
“哦。”慧娘點頭,“隨一份重禮過去,不過這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第二次回到這伍家莊,她再想隱姓埋名。
華王不時親自過來看兒子,靖和帝也不時賞了貴重東西過來……如今鎮上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什麼小寡婦,而是上將軍夫人。
這崔三娘再也不是過去那般態度,開始主動送東西,攀交。
小潤轉身去了。
小潤剛走,翹兒又過來,端了茶點。
看着那茶點,她實在不想吃,便搖搖頭。
翹兒有些無奈,便伺候她喝了參茶。
“董媽媽三月里就到了,董媽媽向來懂得多,定會幫姑娘調理的好好的。”一邊喝着那參茶,翹兒一邊道。
慧娘聽了笑笑,心頭卻暗嘆一聲,以後想不吃也不行了。
董媽媽是母親專門派過來的,母親每日都在擔心她,特別是聽說她有孕之後,只是來不了,乾脆就將董媽
脆就將董媽媽派了過來。
伺候她喝完茶,翹兒就出去了,慧娘則是一邊摸着肚子,一邊起身去了內室,去看床上的人。
轉眼又是多半個月,床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武叔每日都過來看,說華又廷似乎看着有好轉,但好轉在哪裏呢?
“你什麼時候能醒來呢?你還能醒嗎?你不想看我們的孩子嗎?”一邊說著,慧娘一邊握住華又廷的手,放在小腹上。
“哎!”之後她又嘆一聲,“你呀,沒福分呀,不能看到我們的孩子,對了,你是喜歡女孩還是男孩?你父親……不,公爹,還有我母親我姐姐,都喜歡男孩,但我喜歡女孩,很貼心呢。”
“算了……”華又廷一如既往,沒反應,“和你說幾件事吧,德娘……就是我六妹妹和四叔的一個生意夥伴訂了親,跟你說,這姻緣很好呢,那人就是她上輩子的丈夫。”
肖家這一倒,也不是沒一點好處,起碼德娘不用再嫁前世那個前夫,不用再被休棄,在肖老夫人喪期滿一年時,直接就和前世後來那深愛寵愛她之人訂了親。
“對了,還有,那日姐夫過來說,吳淵和張程都被皇上判了暫立決,已經行刑了,不過靖和帝並未殺薛林,因那薛林走着走着路,假山上的石頭忽然就掉了下來,正砸在他腦袋上,醒來之後突然就傻了,連吃飯都需要人喂,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姐夫說皇上說等你好了那天,再讓你處置他,先將他關在冷宮,我想着,反正他也傻了,不如到時你就讓他一馬吧,吳貴妃那時待我真不錯呢。”
薛寧的作為,越來越像帝王,懂得什麼時候如何行事。
這般處置薛林,應該是為了博一個好賢君的名聲吧。
當然,薛寧也是極盼望華又廷能醒的,薛寧幾乎每月都會賞東西過來,如果不是不便,大概是早就親自過來看了吧。
不過有一點讓她心安了,因薛寧過年時已經大婚,皇後娘娘是川西王焦大奇之女焦青青,據說一個很美很賢惠的女子。
“對了,汀蘭也嫁人了,你猜猜她嫁了誰?”
“猜不出吧,張茂才!想不到吧,進士出身,如今又是朝廷命官,竟然就娶了汀蘭,當然,這其中皇上功不可沒,不賜婚,不除了汀蘭的匠籍,這兩個身份懸殊的人又怎麼可能走到一起,不過我覺得汀蘭值得,她那麼美!”
沒想到,張茂才一直喜歡汀蘭,更是在自請命去了昆州、為平倭大將軍出謀劃策、徹底將倭寇收服、在金殿之上被帝王問所欲時、說出欲求一道賜婚聖旨之事。
汀蘭也是有福氣的,等到最後終於等到了這樣美滿的結局。
“對了,還有瑤娘,已經和歐陽燁訂了婚,歐陽燁幾次向我娘求娶,我娘最終應了。”
可能歐陽燁娶瑤娘,有她的緣故,但相信,瑤娘會得到歐陽燁愛重的,因為她是個好的!
“還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和你說了,就是在我剛到伍家莊時,曾經救國一名瞎眼尼姑,那尼姑認識川東觀音山上靜心庵里的女主持,她說那女支持姓洛,是谷陽郡主府上的庶女,那庶女還有一個弟弟,就是洛氏那最照顧的那庶弟,她還說,那女主持根本不是自願出家,是因多年前救了一個男人,結果被她那個嫡妹冒名頂替了,那庶女也是個聰慧果敢的,當即就決定出家,然後成全自己的弟弟,看來,當年救公爹的根本就不是洛氏。”
如果真將這事鬧開,到時還不知道華正興什麼反應呢,最愛的女人竟騙了他這麼多年,哎。
“聽說那洛氏如今又在府上死灰復燃了,我們是不是該去揭穿她呢,那日武叔和我說,你小時候受過許多苦,小小年紀,還被人弄到西北去,這都是洛氏所為,我真想回去,幫你討回公道。”慧娘又道,看着華又廷的目光也滿是憐愛。
那日聽武叔說是,她禁不住幾番落淚。
才六歲呀,後來還入了殺手組織。
要不是武叔這個權老將軍的舊部救了他,他還不知要怎麼樣呢?
而且武叔說,華又廷的親娘權氏也是被洛氏所害,他手裏有些證據。
只是華正興一直認為當年就他的是洛氏,偏寵偏袒洛氏,武叔又擔心對華又廷不利,一直沒拿出來。
“可惜啊,這些都一時沒法實現,你總是不醒!”慧娘嘆息一聲,轉頭去喝茶。
說的口乾舌燥了……
“誰說我不醒,你這麼多話,不想醒也要被你吵醒了。”但正喝着呢,忽然就聲音接她的的話。
“噗——”
慧娘一口水全吐出來,快速回頭,然後才發現,不知何時,床上那緊閉雙眼的男人已經睜開了那雙深邃眼眸,此刻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慧娘眨眼又眨眼,然後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這才相信——眼前的男人醒了……真醒了……
“你醒了……你……”慧娘一張嘴,不知為何,眼淚立刻滾滾而落。
“傻瓜,哭什麼,我醒了,還哭。”華又廷趕緊伸出手,幫慧娘拭淚。
剛剛醒來,手腳僵硬,一不小心,就弄疼了慧娘,但慧娘卻不躲,更將臉貼近了他的手。
“二少奶奶,武叔他們打了獵,您看看這些獵物怎麼處理……啊,少爺,您……您怎麼醒了?”正在這時,雪燕進來,嘰嘰咯咯的和慧娘說話,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已經坐起來的華又廷身上,立刻大叫起來,只不過一高興,竟然就說錯了話。
“你不希望我醒?”華又廷挑眉看着這蠢丫頭。
“不是……不是,我去告訴他們……”雪燕轉身去了。
很快就湧進了一屋子人,整個庭院也被一種喜慶氛圍所包圍着。
……
“娘子?”
“不!”
“就一次,一小會兒!”
“你一向說話不算話。”
“這次保證算話,要是不算話,我就學狗叫。”
“你輕點,小心孩子!”
“……”
“……”
“好了,別生氣了,我學狗叫好不好?”
“……”
“汪汪……”
“呵呵……什麼狗?一點也不像。”
“那我再學……”
“算了,明日我們回京,還是算計算計正事吧!”
“放心,我與娘子的智慧加一起,保證那些魑魅魍魎躲也無處躲。”
“臭美……”
風清,月靜,你儂,我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