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 難測
在迎了母親和小黃氏回來后的幾日,雲皇后竟然來懸慧娘進宮。
來人並未說原因,想起毒害七殿下那件事,慧娘禁不住一陣忐忑。
但到了宮中,才知道宣她的人並非雲皇后,而是吳太后。
看着那一臉冷淡不悅的雲皇后,慧娘不由暗恨吳太后。
這不是存心坑她嗎?
很快她又開始第二輪忐忑,也不知吳太后突然宣她有什麼事?
雲皇后讓人送她到延壽宮。
等到了延壽宮才知道,原來是吳太后聽說她曾經為患了偏頭疼的肖老夫人調配香油香露,也想讓她幫隆和帝調配幾樣。
慧娘聽了禁不住又是一陣暗暗皺眉嘆息。
哎,這應該是貞娘建議的吧?因這樣的事只有肖家的人才知道。
如今和宮裏聯繫緊密的,除了貞娘外,應該沒有別人了。
“倒是真有幾樣香露真有這個功效,”但她還是應了下來,不過很快又話鋒一轉,“不過也都是治標不治本,也只是緩解。”
當然要先說明,隆和帝不是肖老夫人,要是一旦出些差錯,就不是討好不成的問題,而是要掉腦袋。
吳太后聽了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這個哀家也知道,你只管調製好了,有總好過沒有。”
“近來如何?府上一切可好?”之後吳太后又問她。
“還好吧!”慧娘點點頭。
“哎,委屈你這孩子了,雖說當年出嫁華家非你意願,但既然已經做了華家婦,就要好好去做。”吳太后又道。
聽着這般虛偽的話,慧娘心裏作嘔,但面上卻是趕緊應了。
“近來你公爹和華衛尉應該都在為皇上身體有恙的事愁煩吧?你要多寬慰他們。”吳太后又道,邊說著那雙蒼老又銳利的眸子邊緊緊鎖住慧娘。
什麼意思?試探她,要她吐露華家的事嗎?這太后真是……
“謹遵太後娘娘教導!”慧娘假裝看不出,再次點頭應了。
吳太后依然不放過她,還想說什麼。
“太后,太妃娘娘求見。”就在這時,一個宮女躬身走了進來,語氣小心的對吳太后道。
吳太后聽了微微蹙眉,但卻還是轉頭打發慧娘讓其先回去。
慧娘鬆了口氣,然後跟着由一個小宮女領着出了門,就看見一個身着紫襦黃裙的宮女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正是小煙。
斛素凌回來了?!
慧娘不由一愣。
小煙上前,和那領着慧娘的小宮女說了兩句什麼,那小宮女立刻轉身走了,然後換小煙領着慧娘。
走到一處僻靜些的地方,小煙停下腳步,看向慧娘。
“小煙姐姐,恕我今日不能陪您多說,太后讓我幫皇上調配香露,我還要緊着回去購置原料。”不待她說話,慧娘就已經率先開口。
小煙聽了一愣,然後笑了,“肖五……不,華二少奶奶這話真是將我想說都堵死了,凌王子料得不錯,華二少奶奶真的是不願再和他見面。”
慧娘聽了表情淡然而正色,“我與他雖彼此有恩義,但看在外人眼裏卻不是這樣的,所以還是不相見的好,感謝他體諒。”
小煙又笑笑,又開口,“凌王子也知道您為難,所以他降格以求,說要送您一件東西,還希望您能接受。”邊說著小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慧娘的目光落在裏面的東西上:不大的一塊玉,被雕成一個精巧的小掛件。
玉是珍惜的和田白玉,雕的則是人物,確切的說是女子,一個身着春裝的女子,亭亭而站,眉眼清晰。
看罷,慧娘不由心中一動。
因那女子不管是身上那件春裝,還是眉眼,都與她十分相似,正是那日在眉山清晨相遇時她的形象。
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子梳得是少女髮髻。
“還希望華二少奶奶勿要再推脫,凌王子已經絕了心思,這件東西也是他最後的一點念想。”說這話時,小煙臉上也一片傷感鄭重。
她也算是看着斛素凌長大的,自然清楚慧娘對斛素凌的意義,更清楚斛素凌對慧娘的一片真心。
在東北的這一年裏,斛素凌又有哪一日不思念慧娘?
如果不是眼前這女子,斛素絕不是今日的斛素。
只是這樣的深情,卻依然不能走到一起……
見她這般,慧娘真的沒法不接受眼前這東西了。
接了那東西過來,撫着那生溫的玉質,慧娘禁不住無聲一嘆,然後將那東西塞在口袋裏。
小煙又將慧娘送回來雲皇后的甘泉宮。
為了讓雲皇後知曉吳太后找她的意圖,慧娘故意請雲皇后幫忙找幾件稀有香料,由這個話題,自然就說起了吳太后讓她去的目的。
雲皇后聽了微微冷笑兩聲,總算對慧娘的態度好轉一些。
慧娘見了,卻依然心情好不起來。
這樣夾板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
稍後忽然她就有想到一個問題,這一世,隆和帝似乎病的早了一些。
前世,因頭疼眩暈在床上生病,似乎是三年後的事。
隆和帝已經提前生病了,那奪嫡之戰呢,是不是也提前呢。
想到這些,慧娘心情更沉重了。
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的她,一個不注意,就將常嬤嬤親自給她端來的杏仁茶打翻
給她端來的杏仁茶打翻了。
常嬤嬤趕緊向她謝罪。
“不怪嬤嬤,是我不小心。”她趕緊道。
雲皇后要讓常嬤嬤陪她去換件衣服,但被她拒絕了,“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再換吧。”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是非之地,只想即刻回去。
雲皇后便吩咐人送她回去了。
回到府上,翹兒見了她身上的污漬,立刻服侍她將衣服換掉了。
剛換掉衣服,還未用完一盞茶,洛瑩瑩身邊的秋桐就一臉愁容的過來了。
卻原來是洛瑩瑩那個不足月的兒子旭哥兒又病了,喘不過氣來,太醫正幫着診治。
慧娘來不及用完手中的半盞茶,就急匆匆的領了小美去了潤澤園。
但她剛剛出門,身後的翹兒就拿了一樣東西趕了出來,想喊她。
“怎麼了?縣主去做什麼了?”一邊夢兒端了一個托盤走過來,看看慧娘,又看看翹兒。
“縣主去了世子夫人那裏,我追出來,是想問問這個東西該收在哪裏?是從縣主口袋裏掏出來的。”翹兒揚了揚手中那個人物玉掛件。
“這麼精巧,一定是好東西。”夢兒看了,道。
“先放桌上吧,縣主回來說不定就要看呢。”夢兒又道。
“好吧。”翹兒點點頭。
就在兩個丫頭看着這玉掛件的時候,另一處卻有着不同的情景——
“二表哥,我這傷已經沒事了,如今我最擔心的就是父皇的身體。”大新皇后的某處迴廊上,坐在輪椅上的薛寧正回頭看一眼推着他的華又廷,佈滿愁緒的臉上快速的劃過一絲愧疚。
不管怎麼說,因自己,要不是自己用苦肉計從看台上摔下來,父皇也不會這樣了。
“這麼多名醫,有這麼多好藥材,再加上你每日都去侍疾,這般孝順,皇上會很快沒事的。”華又廷安撫他。
薛寧聽了點點頭。
有晚風吹來,華又廷立刻從身後的冉公公手中接了披風過來,親手幫薛寧披上。
薛寧感受着身上的溫暖,然後又看一眼身後男子那張皎若日月又不失英氣的絕美臉頰,薛寧打心眼裏笑了出來,剛剛那因隆和帝卧病在床的愁緒和愧疚也散了。
能得二表哥體貼伴身邊,什麼都不重要了。
一眾人轉眼就到了隆和帝的寢宮前,趙公公迎了上來,向兩人施禮,臉上卻帶了絲異樣和為難。
“趙公公,難道是吳貴妃也來看父皇?”薛寧見了,立刻問。
以前吳貴妃就十分不喜他,因這次事件后,薛林又被禁足宮中,吳貴妃更看他不順眼了,每次見了,都要冷嘲熱諷幾句,所以趙公公總是想法讓他與吳貴妃避開見面。
“貴妃娘娘不在,”卻沒想到趙公公卻搖搖頭,“是……斛素王子。”
聽說是斛素王子,薛寧與華又廷都一愣。
“是……皇上宣他過來的。”趙公公又小聲一句。
聽了這句,薛寧和華又廷並未說什麼,只是面面相覷。
愣了沒多久,就見一個身着綠色寶相花圓領袍的少年從殿裏出來,精緻白皙的臉上帶些莫名的意味,綠色眼眸中也一抹恍惚與複雜。
“斛素!”薛寧和他打招呼。
斛素凌這才看到兩人,驚了一下,過來向薛寧行禮。
行過禮后,又看向華又廷,綠眸中則是換上了一抹探究神色。
華又廷對他點點頭,他也趕緊對華又廷點點頭,總算收回來凝在華又廷身上的目光。
薛寧和斛素凌有的沒的的寒暄兩句,斛素凌便轉身告辭了。
他走後,薛寧和華又廷便又向寢殿走。
但卻迎上剛剛看他們和斛素凌說話便進殿去伺候隆和帝的趙公公,趙公公看起來有些急,向兩人一躬身後便問,“斛素王子走遠了吧?”
“走遠了。”薛寧回答他,又問,“怎麼了?”
“也沒什麼,”趙公公搖搖頭,揚起手中一個玉掛件,“他丟了這個,應該是心愛之物,剛剛看他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輕撫。”
兩人的目光便落在那掛件上:上好的和田白玉,雕成一個少年模樣,玉質極佳,那雕的人物也是十分逼真生。
華又廷見了不由暗暗蹙眉。
記憶中,他似乎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次卻不是玉質的,而是陶瓷的,雕的栩栩如生的彩繪小人……
“走啊,二表哥。”看他停住,薛寧轉頭叫他。
華又廷便沒再多想,繼續推着薛寧進了殿。
寢殿裏,明黃色的帷帳深處,一臉病容的隆和帝正目光複雜的望着某處出神,一邊有幾個內侍和宮女垂手站着。
薛寧和華又廷見了,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上前。
聽見腳步聲,隆和帝收回目光看過來。
“兒臣(微臣)參加陛下!”兩人趕緊向隆和帝施禮。
隆和帝向兩人擺擺手。
兩人起身。
華又廷在一邊站了,而薛寧則自行轉動着輪椅到隆和帝跟前,握了隆和帝的手,問起隆和帝的身體情況。
“放心,父皇沒事,有你這麼孝順的孩子,父皇會沒事的。”面對薛寧的詢問,隆和帝慈愛的笑道。
薛寧也笑了,掏出一張紙,“父皇,這是兒臣這兩日寫的一篇文章,兒臣給您讀讀吧。”
隆和帝點頭。
帝點頭。
薛寧便給他讀了起來,他一邊讀着,隆和帝一邊點評,父子兩個相處的十分融洽。
後來隆和帝又看向華又廷,讓趙公公幫華又廷看座,然後問起他行軍打仗的事。
“華衛尉,朕想要起用飛鷹軍,你幫朕薦一個統領吧。”之後忽然隆和帝又對華又廷道。
華又廷聽了一愣,但很快他又做垂頭思索狀,掩飾這一抹驚異。
華又廷幫隆和帝薦了幾個人。
這幾人並非華家派,也不是他的人。
這不是華又廷第一次君前奏對,但他依然特別慎重。
因他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你可以分門別派,但卻不可不忠於帝王。
作為帝王,其實並不在乎朝中黨羽紛立,但卻絕對在乎你是否忠心。
果然,聽了他的話,隆和帝很是滿意。
接下來隆和帝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又說起了別的。
又坐了會兒功夫,隆和帝休息的時間便到了,薛寧親手服侍他喝了安眠湯,便和華又廷出來了。
等到了無人處,薛寧立刻轉向華又廷,“二表哥,今日事你怎麼看?”
“皇上應該是準備讓飛鷹軍協助斛素凌一統西胡,前些日子武叔讓人帶信過來說斛素凌已經聯繫上老西胡王的舊部!”華又廷答得很簡潔。
薛寧又看他一眼,沒說話。
“飛鷹軍自從英王死後,一直四分五裂,已經傷了元氣,吳太后就是打着斛素凌的幌子想用,應該也不足為患。”華又廷又道。
薛寧聽了便點點頭,沉默一陣,忽然又問華又廷,“二表哥嗎,你說這斛素凌到底是不是……”不過問到這裏,又戛然住口,笑笑,“算了。”
華又廷沒說話,因他又想起斛素凌那件人物玉掛件……
送了薛寧回去,已經不早,薛寧又非要留華又廷用晚膳。
用過晚膳后,華又廷又去了甘泉宮見了雲皇后。
雲皇后正和侄女雲霜娘坐着說話。
見了華又廷,雲霜娘立刻紅着臉退到了內室。
經過慧娘那蒺藜茶的調養偏房,這姑娘當真好了許多,如今已經小臉潤澤,目光晶亮。
看一眼羞答答的侄女,又看一眼華又廷那張皎若日月的臉,雲皇后眸中閃過一抹光。
常嬤嬤幫華又廷看座,宮女又端了茶上來,雲皇后和華又廷坐了說話,自然說起了今日慧娘過來的事。
“廷兒,”雲皇后看了華又廷,“你還是最好防着這肖氏點,她畢竟是肖家人。”
華又廷聽了垂眸,“這個請皇後娘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雲皇后見了,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本宮昨日聽人說,這吳淵準備再次向皇上上書,保薦肖志成起複,理由是為卧病在床的皇上分憂,而且這一點已經得到許多大臣的支持,恐怕這次是擋不住了。”接着雲皇后又道。
華又廷聽了也是一陣蹙眉。
受命於危難間,這個理由的確十分正當。
只是這樣一來……禮部尚書一直空缺,隆和帝卧病,殿試的事自然就要多半依仗德才兼備的肖志成。
那是多麼好的收攬人心、培植黨羽的好機會呀。
雲皇后嘆口氣,“回去和你父親說說這事,看看還有什麼辦法沒有,皇上這病並不看好,要是真的讓吳肖兩家把持了大權,我們這麼多年的籌謀也許就全廢了。”
“真的白費了倒不怕,怕只怕那吳淵吳太后一眾,不會給我們兩家留活路。”語畢,雲皇后又道。
“姑母放心,這事我定會好好和父親說。”華又廷應道。
華又廷從宮裏回來已經是夜色深沉時分,慧娘並不在。
“二少爺,小少爺病了,縣主去了潤澤園。”夢兒上前秉道。
旭哥兒雖穩定些,但洛瑩瑩仍擔心不已,不讓慧娘回來。
華又廷聽了點點頭,便轉身去了內室換衣服,準備換好衣服后先去父親的書房,一起共商大事。
但忽然他的目光被牆邊小几上的一抹白玉色所吸引,走過去,伸手拿起那雕琢精巧的白玉掛件,細細看着上面那惟妙惟肖的女子。
“二少爺……”夢兒進來,準備伺候華又廷更衣,看他手中拿着的那玉掛件,立刻又道,“是縣主的,很好看吧?”
華又廷沒說話,只是慢慢的眯起眸子。
“二少爺……”感覺到氣場不對,夢兒心驚又茫然。
“出去!”華又廷忽然慢慢吐出兩個字。
“是……”夢兒流着眼淚快步出去了。
華又廷目光再次落在那玉掛件上,良久,冷冷的勾勾唇角,又放下了,然後衣服也沒換,轉身走了。
他走後不久,慧娘就回來了。
回來后立刻吩咐丫頭們幫她打水洗漱,然後就睡下了。
今日她着實有些累。
只是睡到半夜,就感覺有人在盯着她看,睜眼立刻對上了華又廷那雙深邃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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