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主猛於虎
南曦帝都曦京城,依山畔水,四季分明。
最近的一座山,便是出曦京,東北十里的青雲山。
山中茂林秀峰,瀑澗清流,又有地熱溫泉,酷熱里可避暑消夏,寒冬里可賞雪泡湯,先帝喜山林之氣,命人于山腰遍植梅林,旁築皇家別院,常來此小住。先帝臨終前,將此別院賜於愛女昭寧。
冬月初七,曦京城裏尚有暖陽,青雲山中,已是大雪紛飛。林間山道,積雪漸厚。
山道上,鳳玄墨領着車駕與禁衛,艱難緩慢前行。
昨日皇帝宣他進書殿,命他前來青雲別院,護迎昭寧長公主回宮。又叮囑說,務必今日出發,趕在十二日前接回長公主,因今年冬月十二是冬至節,按慣例,朝中將舉行冬至大賀朝,屆時郊天大祭,長公主不可缺席。
鳳玄墨雖遵了天子口諭,今日一早便領了長公主儀仗,點了數十禁衛,出了曦京城,上這青雲山來。卻是心下納悶,且不說他一殿中都尉,皇帝出行的隨駕護衛,這宣聖旨傳口諭,迎來送往些個皇族成員,雖不是份內之事,卻也說得過去。
只說這日期,五日後才是冬至,出曦京城上青雲山,只需小半日的官道,再加小半日的山路,最多兩日就打個來回,為何皇帝要那般叮囑?莫不是因着最近這宮中的傳言?
最近宮中傳言,陛下忤了長公主的心意,長公主才負氣出宮,來青雲別院小住。
思及於此,這位弱冠之年的小將軍,不禁鎖眉,在心中暗嘆,這趟青雲之行,怕是有些棘手吧?
他雖是兩年前便入了禁軍,可升任御前的侍衛官,卻是兩月前,陛下親政后的事,恰逢長公主還了攝政大權,多半時日深居淺出,所以他也只是遙遙地見過幾次,不甚真切。可在曦宮的傳言中,這位主子是出了名的難伺候。
也罷,奉命行事,遵照執行便是,見機行事,見了形勢再說。
鳳玄墨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去,這雪中山路,行得頗緩,天色漸晚,已近黃昏,可這鵝毛大雪,竟有漸晴之勢,雲頭後面的暖陽,絲絲縷縷地透了下來,果然是山中氣像,瞬息變幻。
又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一片紅牆飛檐,漸漸現了身影,在白雪霞光中,恍若神仙居所,加之十里梅林,隱隱暗香繚繞,怪不得曦京人稱此處為“青雲秘境”。
鳳玄墨卻無暇賞這暖雪秘境,眾人在風雪中行了一天路,又有些饑渴,急需休整一番,遂叩門,亮了腰間金牌,說明來意。
別院的人趕緊讓眾人進了大門,在廊下門房中等待,又着人進去通傳。
小半響,來了一妙齡女子,宮女打扮,氣度卻頗沉穩,應該是長公主身邊管事的侍女。只見她美目流轉,稍稍環顧,便朝着鳳玄墨,欠身行個萬福,開口也是珠玉般的聲音:
“宮女青鸞見過大人,今日大雪,山路不便,諸位大人一路辛苦,可需先用晚膳,稍事休息?”
“不,請姑娘回稟,卑職鳳玄墨求見殿下,傳陛下口諭。”鳳玄墨心中突然生一種比腹中飢餓更強烈的渴望,他想要見這位長公主,馬上就見,還想湊近了,真真切切地看。
“這……”青鸞姑娘略遲疑,似有為難之處,卻對這傳陛下旨意的理由,無法拒絕,隨性乾脆說道:
“那請大人隨我來,其他諸位大人可先行用膳休息。”
這利落的姑娘幾句吩咐,安頓了眾人,便引着他,穿廊過殿,彎彎繞繞,進了別院深處,在狹促迴廊間走了許久,行之一處,突然豁然開朗,一片梅林映入眼帘,再遠點,是起伏小山坡,山坡那邊,依稀有女子嬌笑聲傳來。
“今日快雪時晴,竟見了晚霞,殿下起了興緻,此刻在山坡那邊,玩雪呢。”青鸞停住,轉身向鳳玄墨解釋,也許後面這句才是重點:
“殿下今日興緻好,喝了些酒……”
可此刻,鳳玄墨並不明白這個重點,一心只想着完成傳旨的重任,抬腳便入了梅林,往山坡那邊去。
他腳下生風,幾下便將青鸞落在身後,也將這位姑娘好心的提醒甩在了身後。
待行至山坡下,見那山坡林間被清出一條直直的山道,不,確切地說,是滑出了一條雪道,順着雪道看上去,坡頂處,那着一身水藍錦衣的女子正在往一木板小車上坐,旁邊幾個宮人侍女,七手八腳,有攙扶她的,有扶小木車的,有嘴裏念叨殿下小心的。
“沒事,讓開!”一聲清涼的嬌喝,那女子雙手一揮,揮開眾人,曲腿坐在木板車上,直直地向他衝下來。
鳳玄墨就那麼立着,看着她沖了過來,一時猶豫,不知是該躲閃,還是要接住她。
“啊……”那木板車上的人突然看見了他,在那加速滑行中,驚呼出聲,慌亂間,木板車微微偏了些方向。
剎那瞬間,“碰”地一聲,撞向旁邊的梅樹,人便彈離了木車。
緊接着,“撲通”一聲悶響,鳳玄墨被飛來的人兒結結實實地撲倒,仰躺在雪地上,幸好積雪鬆軟,倒也不疼。
那位殿下軟軟香香地,半伏在他身上,臉埋在他胸前衣襟間,沒了動靜。
他不禁有些擔心,這是嚇傻了?還是摔暈了?略抬頭去看,胸前那人似乎又清醒着,雖看不見臉色,卻感覺得出,她……竟略略使了些力,纏壓着他,呼吸也有些深,像是在嗅他。
聽說最近這位長公主被御史言官們彈劾得厲害,羅列了十大罪狀,其中一條,便是蓄養男寵,荒淫無道……
鳳玄墨思緒有些亂,他雖不在意自己的相貌,但亦有些自知之明,這兩月,職務之需,出入宮廷間,好些宮女見着他,都要臉紅的。
可想要起身,就得先推開身上這位,有些無禮;想要聽之任之,還是無禮。等着旁邊的宮人侍女們上前來扶人,可坡頂那幾個下來得忒慢,方才還在身後的青鸞也不知為何,不見動靜。
他越發凌亂,莫不是,大家已經見慣不怪?
加之那嬌軟的人兒掛在身上,一股綿軟的力道,壓在胸前,壓得心尖發顫,絲絲冷香入鼻,纏得他全身的勁,一陣緊繃,一陣酥散。
手足無措間,聽見胸前傳來幽幽一聲話,腦袋中“轟”的一聲,如煙花般炸開,一時間,不知斯世,何年何日也——
那聲音低低的,磁啞中卻透些清亮,染着微醺嬌憨,又如醇酒本身般醉人,那人說的是——
“我記得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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